第10章
“此地不宜久留。”良久,擔生松開晉陽,說。
“那我們便走吧,只是阿沁和阿古我得想辦法安排他們。”
擔生颔首:“也好。”
晉陽走出門外,門口的兩人看他出來都很驚訝。“大人你身子還沒好就……”阿沁急忙上前要扶他,被晉陽按住:“我沒事,擔生已經把我治好了。只是最近有人在尋他,我擔心你們會受到牽連,你們最好北上離開此地。”
“你們……大人不跟我們一起嗎?”阿沁聽到了關鍵,急忙問道。
“我……和擔生一起。阿古,阿沁就交給你了。”晉陽看向阿古,阿古抱拳:“定不負大人所托。”
“我才不要那個悶葫蘆照顧!”阿沁急了:“大人我可是要服侍你的,您不能這麽丢下我!”
“我現在是一介逃犯,哪裏還是什麽大人。”晉陽一哂,遞給他一張銀票:“你跟我這麽久了,現在該是做你自己的事情了。這裏有一百兩,不多,餘下的日子靠你們自己了。”
“大人你不要丢下阿沁……”阿沁不接,眼裏一片水光,他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對于這種猝然而來的離別根本不能接受。晉陽見他這樣,便把銀票給了阿古,阿古接過,阿沁見狀大喊:“你為什麽要接啊!你就這麽想離開大人嗎?我才不跟你這忘恩負義的家夥……”話未說完,被阿古點了睡穴,昏迷過去。
“阿古,你可小心了,上次也是這樣對阿沁,他可是對你餘怒未消。”晉陽難得打趣起來。
“大人要去哪裏?”阿古并未接話,徑直問道。
“我麽……”晉陽想了想,“我應該是去南邊,聽說那邊很溫暖。”
“大人保重。”阿古一向不多話。晉陽也只回一聲保重。兩邊各自打點行裝,晉陽把馬車讓給阿古,自己則和擔生優哉游哉的走在路上。
路過大澤的時候,晉陽說:“你是從這裏出生的麽?我怎麽從來沒看過黑得如此純粹的蛇。”
“不是,只是偶然落到此處,心智記憶全失,也沒有任何法力。”
晉陽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如此。”他笑笑:“那我們還真是緣分。你那時候是真的什麽都不會,就活生生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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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那現如今法力都恢複了?這麽短的時間裏?”晉陽好奇道。
擔生沉默下來。
半響:“是。”
晉陽見他不想說這個話頭,便略過不談。沒有擔生待在那裏,結界消失,大雪從天而降,紛紛揚揚灑在湖面上,下一秒融進水裏。但晉陽知道若雪繼續下下去,這湖面遲早會被冰封起來,沒有了法術維持,自然也不複水汽氤氲的景象。
擔生在前面走着,突然停下來,眉頭一皺:“有人來了。”
晉陽觀他臉色,見他眼眸已開始泛紅,急忙說:“聽說你會騰雲駕霧之術,我們避開他們,直接去南邊可好?我不想你再造殺孽。”
擔生一聽,眼睛又恢複了常色,只說:“好。只是他們已在我身上下了追蹤的術法,雖不能一時半刻追上來,但定會找過來。”
晉陽嘆息:“能走一時是一時,如果真的追上了,我定不會拖累你。”
“我既然願意留下來,就不會後悔。”擔生聲音一沉,晉陽眼前一花,來不及多看,就見擔生化作大蛇的原形。
“坐上來。”
一行人兀的出現在大澤邊。
“聽聞那妖蛇所在的水域有結界,怎麽這裏四處飄雪?”其中一個不解問道。
“傻啊,定是逃走了呗。”另一個嘲笑他。
“那妖蛇在此處盤桓已久,必定有所依仗,不可能因為我們就望風而逃,”一個清亮的聲音說。衆人聞言,熄了嬉笑怒罵,皆拱手低頭:“大師兄。”
“即使是跑了也無妨,中了追蹤術也不怕逮不住。”那人掐指一算,微微一笑:“走得可算夠遠的。”他回頭對其中一個弟子說:“清尚,你回去向師父禀報,這妖蛇不可小觑,還得請師父來助我們一臂之力。”
“是。”清尚拱手,頃刻間消失不見。
“至于你們,”他擡頭望了望天空。烏雲消散,陽光灑落下來,正是快雪晴時。“跟我往南邊走。”
☆、番外
我在這家寵物店打工的時候,每天都會碰到一個小朋友,白白嫩嫩,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得我差點想把櫃子裏那條寵物蛇買下來送他。不過我也是剛剛工作,沒什麽錢,只能答應在他籌好錢之前,不讓別人把蛇買走。而他似乎還不放心,每天準時來看上一遍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看了看櫃子裏面那條懶洋洋的小蛇。除了顏色純黑比較特別外,沒有什麽別的地方了。現在小孩子的愛好都變成養蛇了麽,我果然是老了啊。
我喜歡那個孩子。除了因為他乖巧的長相,還因為他每次來的時候,都會叫我姐姐,而不是其他小屁孩阿姨阿姨的,叽叽喳喳問東問西,他來了只會跟我說一聲,就靜靜的站在那裏,看着玻璃櫃子,也不知是在發呆還是怎的。有時候招呼他喝水休息,他都很有禮貌的拒絕了。看起來也是個很有主見的,只是身體看上去不太好,病怏怏的,經常咳嗽,他爸媽都不帶他去醫院看病嗎?
吱呀——玻璃門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擡頭,果然是那個孩子又來了,只是這次他一向微笑的臉上笑意甚濃。他來到我面前,拿出疊好的一張張零錢,用奶聲奶氣音調說着老成的話:“姐姐我錢已經籌齊了,麻煩點一下,沒問題的話我可以帶走他嗎?”
鈔票的金額不一,我數了數,确實是這個數,便點點頭,在他喜悅的目光下走向那個玻璃櫃,從旁邊拿出工具準備把蛇撈出來。
第一次做這個事情,我挺緊張的,弄了幾次沒弄好,反倒是那蛇被我擾的有些煩躁了,吐着信子,身子卷來卷去,發出嘶嘶的聲音。
“我來吧。”那孩子從我手中拿過工具,估計是被他從容的态度鎮住了,我居然沒有拒絕,眼睜睜的看着他熟練的用工具把蛇領出來,放到準備好的透明盒子裏。
“謝謝姐姐,再見。”那男孩一如既往的和我道別,只是這一走應該再也不會出現了。他應該是非常喜歡這條蛇吧,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比那些整天喊着好可愛但寵物一不順心就不想要的人,那條蛇被他買走,應該會很幸福。
男孩提着籠子走在路上,腳步輕快的回家,跟養父母打過招呼,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把籠子平穩的放在桌上,從懷裏拿出準備已久的長命鎖,一字一句說:“我把該給你的,都還你。”便開始念起口訣。
這口訣記了他多少年,從他走過奈何橋,從他趁孟婆不備,沒有喝下忘魂湯便跳入輪回井,從他出生,他一直不敢忘。今天,他終于能夠用上了。
小小的長命鎖造型古樸典雅,男孩念口訣時,那鎖也在一閃一閃的發着微光,最終,整個鎖化成銀粉,撒在那小蛇的身上,沒入它的身體。
男孩靜靜的等着。
他便是前世的晉陽,今世的方晉陽。
帶着前世的記憶輪回轉世的他,在孤兒院的院長在撿到時,除了襁褓和一個長命鎖,別無他物。院長每每提起,都說還好她發現的早,不然這鎖還不知被那個順手牽羊的給拿走。四歲的時候,他被收養,離開了孤兒院,而這脖子上的鎖,養父母也一直讓他自己帶着。
就這麽沒了,他也不心疼,比起這個,能讓擔生回來,都算不了什麽。那時候他們在海邊,擔生拿出一塊小東西遞給他,他接過以後才發現是自己的長命鎖。
“我記得這鎖是你娘給你的,你一直帶着不離身,可有一天突然就不見了。我那時不曾問你,後來……便找到了它。”
“你把人殺了?”晉陽問。
“不,我只是偶然在錢莊裏看到的,大水過後,錢莊裏早就沒人了。”擔生迎風而立,衣帶飄袂,晉陽看着他的背影,并沒有戳破他。他信擔生沒有殺人,但妖靈不需錢財,又為何突然要去什麽錢莊?他只是把鎖重新收起來,跟着擔生一起,面向大海,看着一輪紅日自天上,緩緩的向海平線沉落。
太陽沉到水下的時候,戰鬥已結束了。
由掌門親自立下的誅魔陣果然不同凡響,晉陽在外面看着陣中的擔生被困住,遍體鱗傷,靈力一絲絲被抽走,卻毫無辦法。他沒有資格攔住那些道長,只能懇求放過它一命或是直接給它給了斷,卻被群情激奮的弟子拒絕:“放過它!誰放過我們!”其中一個對晉陽怒目而視:“多少個同門的師兄弟都因為它送命!他們本不該死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他确實無話可說。只能在一旁看着擔生在陣中奮力掙紮,窮盡最後一絲力氣。他已準備好,若是擔生得以解脫,那他便跟着去,總算是有個交代。
不過擔生最後還是活了下來。
并非掌門良心發現,而是擔生危在旦夕之時,天上突然金光大作,來了位自稱擔生是其坐騎的仙人。
那仙人說擔生昔日深得他歡心,只是在他新收了一只靈寵後,心生嫉妒,犯下錯事,被天庭責罰,封其靈智和法力,扔下界任其自生自滅。現如今擔生既然法力恢複,又犯下如此大錯,仙人表示要收回去嚴加管教,不得再下界害人。
掌門只能眼睜睜看着仙人輕而易舉的解了陣法,卻無可奈何。正當那仙人準備收走擔生時,一直沉默不語的他突然引出自己的內丹,将其生生捏碎,冷冰冰的朝着仙人說:“我不會同你回去,現在我內丹已失,天庭也容不下我了。你走吧。”說完就要自絕,晉陽見狀便撲過去。
“要死我們一起死。”晉陽說。擔生在他眼中看到了堅定的神色,點點頭,正欲劈手對晉陽時,一旁的仙人突然将擔生變成原形,對一臉驚異接着十分憤怒的晉陽說:“他內丹沒了,活不了多久,更不要說支撐人形。我有法子,可以讓它活下來,也不用回到天庭,但是你必須死。”
晉陽頭一次覺得路上是如此的冷。
這種冷深入骨髓,寒徹透骨,周圍都是黑暗的,只有這條路若隐若現,可晉陽發現,這路好似沒有盡頭,他越走越累,腳上像灌了鉛,全身叫嚣着停下來,卻被不知名的力量催促着,不停的走,走得四肢發脹,頭腦發昏,什麽都不願意想。直到這路終于走完,路的盡頭,一條大河淌淌流過,一座木橋架在那裏,上面端坐着一個老太太。
這是……奈何橋!他突然打了個激靈,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便假裝失了神智,接過忘魂湯,趁孟婆不備,徑直跳進輪回井中。
他記得那個口訣,他記得那個仙人将擔生變成原形後,用他的所有生氣滋養擔生的身體,而魂魄分出一魄,将擔生破碎的內丹保存下小小的一部分,連同他和自己的那段記憶,封在那個長命鎖中,只等着他用口訣将封印解開。
他殘缺的魂魄投入地府後,擔生則作為一條普通的蛇,永遠長不大,懵懵懂懂的活着,直到……直到自己重新找到他。
方晉陽呆呆的看着那些銀粉落入擔生的身體內,站得久了,忍不住背過身去猛咳起來。他出生時先天不足,落了一身病,生身父母抛棄他,他也并不怨恨。收養他的養父母不在乎他是個病痨子,反而很是疼愛他,讓他體會到家的溫暖,只是心裏一直空落落的。
“怎麽咳成這樣,我不在你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麽?”焦急男聲在背後響起,方晉陽捂着的手緩緩放下,笑容在他臉上綻開。
“嗯,所以你來照顧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