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親王
今年冬天來得特別冷。
我早早便被凍醒了,只是昨日親王大擺筵席,我受邀到王府撫琴,整整一天一夜沒喝過水,停過手,剛回到屋內就倒下睡了,實在困乏得很,無力起身重燃火盆,只将單薄的棉被往身上裹了裹,抱緊雙臂蜷起身子,想着熬一會兒,就能暖了身。
可是老天爺還真是無情,冷風将寒意擠入房內便罷,夜半還轟隆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嗒嗒嗒的落水聲,把我徹底驚醒了。
我随意抓了件衣裳披上,躲被窩裏暖了暖身,還是覺得有股寒意從衣衫與肌膚的縫隙裏鑽入,貼在皮膚上。
實在無法入睡,我打了個呵欠,深一腳淺一腳地過去将窗戶緊緊扣上,再把火盆重新燃起。做完這一切,我覺得全身氣力被冷風給順走了,腳下的路都變成了棉花,綿軟而不着力。
這時,閃電在我眼底劃過一道白光,刺得我眯上了雙眼,在微弱的光線裏,我看見一金光的球體,劃破天際,迅速往地面方向墜落。金球速度太快,只來得及在我眼底留下一道殘影,便消失了。
後來我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了轟隆隆的巨響,但那與我無關,我只想阖上眼,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覺。
我不知自己是怎麽睡着的,我好像夢到了筵席的場景,依稀聽到許多準備上臺演出的人,像被條鞭抽似的,急急忙忙地趕赴臺前,吵吵嚷嚷沒個安歇。
等我醒來時,就見到舒訣埋頭在我床底下,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麽。他追随我也幾年了,那點心思都擺在臉上,十之八.九是抱怨我昨夜炭火不夠,卻沒告訴他。
“舒訣。”
舒訣擡起了頭,嘴巴扁得都能挂上油瓶了:“公子,您昨夜可是冷得起了身。都怪我,睡得太死,沒顧上您。”
“你陪我在王府忙活了一日,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歇息也是應該的,我只是正好起來如廁,順帶點了火盆。”我沒有怪責他,昨日他為了聯絡即将上臺演出的隊伍,沒少在我與隊伍之間奔跑,今晨一回來,他只跟我告了一聲,就跌倒在床上,打着輕鼾睡了過去。
舒訣唇畔一揚,就笑了:“多謝公子!”
我笑而不語。
舒訣服侍我起了身,一面伺候着我吃早膳,一面給我按揉昨日彈得累極的手指,還不忘抱怨幾聲:“公子,下回您就別接那重活了,屆時累倒的是您,便宜的是他們。”
“這話你同我說便罷,可別說出去。畢竟人家是親王,哪容得我說不接便不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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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倒聽說這親王是個酒囊飯袋,沒啥本事,平日沒少嚣張跋扈地欺負百姓。若非他與聖主有些皮毛血緣關系,哪配得上這位置。我只望哪天老天有眼,把他收了去,或者哪位修仙的高人,替我們老百姓出口惡氣,省得他禍害人間,浪費糧食。”
我拈起一塊甜點輕咬了一口,味道清淡,正是我喜歡的口味,于是笑容更深了:“生死有命,老天爺的心誰都不懂。況且聖主乃人界第一高手,作為其親屬的親王又豈是平庸之輩,哪是普通修仙高人能對付得了的。這事便這麽過了,你去忙吧,我一會要譜新來的曲子。”
“诶。”
看着舒訣推門而去的背影,我忍俊不禁,到底是少年心性,就想着什麽都靠老天爺,可老天爺哪聽得來那麽多的人怒人怨。
我只望着那昏庸親王的壽命,能盡早定格在鬼界的死簿上。
然我萬萬想不到,我竟一語成谶。
新譜的曲子剛在紙上寫下最後一個音,舒訣就撒了歡地闖進來,揚起的眉頭顯示出他的喜悅:“公子公子,報應來了!”
“什麽報應?”我看着手裏的羊毫,漫不經心的回道。這支羊毫跟了我也些許年份了,筆尖早已打了卷,可我舍不得丢棄,以致落筆的字都打了岔。
“公子!”舒訣的聲音把我扯回了現實,他剛揚聲出了一個“親”字,又把聲音壓低了,神秘兮兮地在我耳邊道,“那親王死了。”
親王死了?這消息不過在我耳裏打了個轉,就輕飄飄地穿了出去。親王是生是死,其實我都不關心,只是見舒訣眉開眼笑,一時倒也被他牽引,起了好奇之心,也不知這親王是怎麽丢了這條高貴的命。
舒訣于是滔滔不絕地給我解釋,原來昨夜裏天空突然出現一道金光,降到親王的寝宮,生生穿透堅實的房頂,劈在親王高貴的身軀上。
當時在場的侍衛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趕進房裏時只見親王身上包裹着金光,以為他要羽化登仙而去,卻見他痛苦地大聲嘶吼,只不過掙紮幾下,就歪了脖子斷了氣兒,而那鑲金的床腳下,赤.裸.裸地嵌着幾個遒勁的大字:“昏聩無能,天行其道。”
而親王之死,也在百姓口耳相傳下,愈發玄乎,更甚者傳聞在親王死亡時,王府上出現了一位淡金色長發的男子,仙姿卓然,容顏俊美,如仙人淩世,舉手投足充滿着高雅的氣息。
我聽罷只淡淡一笑,仙與神,向來瞧不起靈力低微的人類,又怎會下界而來,親自去處理一個毫不起眼的親王。我只當是天災人禍,親王不幸,恰好被天雷劈中罷了。
舒訣不信,非說是上天來了仙神,要我去王府那看看,我拗不過他的執拗,跟着他去了。
只遠遠見到寝宮頂上黑了一大片,被打穿了一個洞,其他也沒見着,就被王府的侍衛趕走了。舒訣的好奇心沒能滿足,蔫蔫地提不起精神,走幾步就往回頭看,好似非要看出一位仙神才肯罷休。
我只笑不語。我以為這事會随着時間流逝,湮滅在人們的記憶裏,卻沒想到,我因此事而被推到了風尖浪口。
親王再不濟也是皇眷,他的死亡方式與理由太過狼狽,因此為了維護皇家顏面,必須要有一個借口來掩蓋肮髒的真相。
而很不幸,我這個第一個進入王府,最後一個出王府的外人,便成為了“刺殺親王的罪魁禍首”。
我聽聞風聲的時候,就立刻收拾了包袱,帶着舒訣挑小道連夜奔走,可偌大的城門卻諷刺地橫在面前,攔住了我的去路。待在城內過慣了安逸的日子,全然忘了夜間出城需要通令,而我恰恰缺少那東西。
正在我思量該如何辦時,忽聞奇怪的嘯聲穿透空氣,我驚詫望去,只見遠處鎏金的皇宮大殿上,一龐然大物沖上雲霄,繼而展開淡金色的雙翼踏月而來,流光溢彩,光華傾瀉,在月色黯淡的夜裏流下一道道美麗的光影。
那是一只龍首獅身的巨獸,雙翼一展,其寬度可囊括半個皇城,它飛得很低,幾乎是貼着高樓建築而行,東張西望地像在觀察着什麽。幸而這時的夜深,它雙翼扇動的聲音只當是股風行,不會驚擾到安睡的居民。
我掃了眼提槍戒備的守門侍衛,估量了一下那巨獸飛行的距離與方向,放開了膽子,帶着舒訣沖進了城門附近的高樓客棧,一徑跑到最高層,從廊間的窗戶爬到了房頂上。
彼時巨獸已經飛近了客棧,我深吸口氣,鼓足了膽量拉着舒訣縱身一跳,重重地摔到巨獸的身上,還沒能爬起,巨獸忽然沖天高飛,我身體一失衡,就往下方滾去。
我驚呼一聲,拉緊了舒訣的手,倉惶間四處亂抓,也不知抓到了什麽東西,下墜感停止了。從冷汗中擡起頭來,只見我與舒訣身體騰空,只我的右手抓住了巨獸的長尾,命懸一線。
下方排排房屋像被置雲層裏,模糊得看不清了,我驚然發現,我們竟已在高空之中,而皇城也離我們遠去。
但我卻笑不出來,看着仍在飛行的巨獸,我不知它何時會将我們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