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色令智昏

酒筵擺在水閣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橋欄卻是鮮紅的。珍珠羅的紗窗高高支起,風中帶着初開荷葉的清香。

主人熱情而殷切,空間開闊而芬芳,但白弦的心情卻并不好。

當你撒了一個謊的時候,就要用一百個謊來圓。

所以,在丹鳳公主消失之前,即便他已經通曉了外面世界的規則習俗,他還必須是“白姑娘”。在上官飛燕身上狠狠記上一筆,白弦感覺到周圍打量的目光,心裏更加不爽。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是愛笑。所以席上的紅衣美人笑得愈加勾魂攝魄,霞生雙靥,一雙眸子簡直就要滴出水來,端的是妩媚逼人,在場上的男人們一時間看直了眼。

陸小鳳不忍直視地別開了臉。

周圍幾個人在江湖上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唯一一個貌似是讀書人的少年看起來也氣度不凡,現今卻被一個男扮女裝的少年迷得失了神,陸小鳳嘆息之餘,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當一個人倒黴的時候,總是希望其他人一起倒黴的。

——這實在比其他任何安慰都有效得多。

即便陸小鳳也不能免俗。

席上除了花滿樓他們幾個,還有三個人。

兩位陪客,一位是閻家的西席和清客蘇少英,一位是關中聯營镖局的總镖頭“雲裏神龍”馬行空。

第三個人,便是這珠光寶氣閣的總管霍天青,也是這席上分量最重的人物。

淩晨他們還在山村野店裏的時候,霍總管就遣人送來了三份請帖。

“敬備菲酌。為君洗塵,務請光臨。”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字寫得端正,墨很濃,所以每個字都是微微凸起來的,眼睛看不見的人,用指尖也可以摸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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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霍總管對珠光寶氣閣周圍發生的事情的掌控以及待人接物的程度,可見一斑。

更何況,他還很年輕,年輕而俊朗,武功也不錯,足以當得起一個“前途無量”。

霍天青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說話時緩慢而溫和,他說話的時候,希望每個人都能很注意的聽,而且都能聽得很清楚。

這正表示他是個很有自信,很有判斷力的人,無論做什麽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則,他骨子裏有種不屈的傲氣,并不是會輕易委身人下之人——聽說昔日珠光寶氣閣的主人閻鐵珊救了他的命,他就留在這裏做了總管。這些年來,他也一直做得很好。

白弦欣賞有才能的人,也欣賞知恩圖報的人,所以他一直瞧着霍天青。

被一個絕色美人以肆無忌憚的目光注視着,饒是左右逢源的霍天青也有些淡定不能,他微笑着拱手:“勞煩白姑娘久坐,可是在下有何招待不周之處?”

作為一個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總管,霍天青當然不會失禮地直言。他這番話,無論在哪兒都挑不出錯來。

白弦的眸子亮了幾分。

若是那僞造的大金鵬王一夥人想要吞下珠光寶氣閣的財富,殺了閻鐵珊還不夠。有誰會傻到把財寶都放在自己家裏呢?昔日金鵬王朝的大內總管,想必更加明白“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道理。

既如此,最理想的情況,便是有內應了。這內應不能多了,多了便要被閻鐵珊察覺,而且內應必須位高權重,否則又哪裏會知道真正的藏寶之地?

女人總是有幾分虛榮的。對于上官飛燕而言,要勾搭到一個內應,自是希望那個人年輕俊美了。

而眼前這個霍天青,就是個很好的目标。

他有些玩味地想,霍天青對自己不假辭色,究竟是視女色于無物呢,還是心中已經有了人?那個丹鳳公主,倒也是個稀少的美人。

白弦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白玉般的手指在暖暖的珠光下仿若透明。“她”慵懶道:“霍總管客氣。舟車勞頓,不知何時可以開席?”

直到現在,酒菜還沒有擺上來,白弦并不着急,此時也只不過是借此來回話罷了。

霍天青微笑道:“酒菜本己備齊,只可惜大老板聽說今天有陸小鳳、花公子和白姑娘這樣的客人,也一定要來湊湊熱鬧。”

陸小鳳道:“我們在等他?”話語間一副猴急神色。

霍天青不禁失笑道:“你們若等得不耐煩,我們也不妨先擺上菲食引酒。”

馬行空立刻搶着谄媚道:“三位多等等也沒關系,大老板難得有今天這麽好的興致,我們怎麽能掃他的興。”

突聽水閣外一人笑道:“俺也不想掃你們的興,來,快擺酒快擺酒。”這個人大笑着走進來,笑聲又尖又細,正是閻鐵珊。

——這人本來是大金鵬王的內庫總管,如今瞧他的皮膚聲音,竟真是個太監。

酒,醇而美。菜也是極豐盛的,叫得出名字的和叫不出名字的,擺了滿滿一桌。

水閣裏的燈并不多,卻亮如白晝,因為四壁都懸着明珠。燈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線,令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據說南唐後主和小周後的寝宮中,就懸挂着這般的耀目明珠,每至夜間,亮如中天。閻鐵珊財富的冰山一角既然可以和李後主比肩,這樣的

滔天之財,只要是想做大事的人,就免不了心動。

稚子身懷黃金行于鬧市,豈不正是自己找死?

白弦正優雅地進食,優雅而迅速。

概因他知道陸小鳳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他既然見到了閻鐵珊,便不免會試探閻老板的另一個身份嚴立本,到那時,主人家說不定就要趕走客人了。

——難道他就不能等吃飽了再說這些話嗎?

——算了,對于朋友的小小缺點,還是要寬容地接受的。

關鍵時刻,白弦還是很夠朋友的。

他用正忙着打探的陸小鳳的碗裝了一碗花滿樓喜歡吃的各色菜肴,去骨去殼,體貼地放在花滿樓的手邊上,并在身旁人的手心上寫下了“快點吃”三個字。

花滿樓微微一怔,思及前因後果,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溫暖,便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閻鐵珊果然很快就不能維持他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淡定了。他冷臉下了逐客令:“花公子、陸公子和白姑娘已不想在這裏耽擱下去。快去為他們準備車馬,他們即刻就要動身。”

不等霍天青應下,他已拂袖而起,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可是他還沒有走出門,門外忽然有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們還不想走,你也最好還是留在這裏。”

這個人長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劍卻是黑的,漆黑、狹長、古老。黑與白,在這鮮豔而奢靡之處,陡然明亮了起來,交織成死亡的色彩。

閻鐵珊瞪起眼,厲聲喝問:“什麽人敢如此無禮?”

“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這名字本身就像是劍鋒一樣,冷而銳利。

閻鐵珊竟忍不住後退了兩步,而後一聲大喝,窗外突然飛進五個人,與西門吹雪鬥在了一處。

霍天青沒有動,只是靜靜看着陸小鳳,陸小鳳不動他就絕不動。

他們不動,總有人會動的。

馬行空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霍總管好意請你們來喝酒,你們竟是來搗亂的!”喝聲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條魚鱗紫金滾龍棒,迎風一抖伸得筆直,筆直的刺向花滿樓的咽喉。

花滿樓已做好準備去接這一招,可棒刺出後卻突然變向,只聽“格”的一聲,又有柄薄而鋒利的劍彈了出來,刺向了白弦。

他看準了“白姑娘”是個女人,大概還是個不懂武功的女人,以為這種女人總是比較好欺負的。

事出突然,花滿樓實在沒有想到像馬行空這樣憑自己的實力闖出一

番天地的英雄豪傑會為如此小人行徑,動作慢了一拍,但他并不着急。

他已聽到了劍聲,另一柄劍。

劍法中正和平,是正宗的內家劍法。蘇少英架住了馬行空的劍,笑得還是那樣溫文儒雅,淡淡道:“馬镖頭自從功夫退步以後,性子也大不如前了。”

馬行空驚疑不定:“你是什麽人?”

蘇少英微笑道:“偷襲手無寸鐵的女人,你不配我報上名號。”他雖然緊盯着馬行空,眼角的餘光卻在偷瞄着白弦。

蘇少英的表現實在是既溫文、又潇灑,出場也是既及時、又神秘,從一個女人的角度來看無可挑剔,白弦覺得自己實在不能沒有表示。

“白姑娘”垂首撥弄發梢,緩緩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知蘇少俠……”未盡之語,引人遐思。

這聲音真真是既嬌且媚,恍若初戀的少女羞怯的呢喃,知情者除了花滿樓依然淡定微笑外,陸小鳳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就連西門吹雪的劍似乎也抖了一抖。

蘇少英腦子一熱,忍不住道:“在下蘇少卿,正是峨嵋七劍之一。”

突聽西門吹雪冷冷道:“你既然也是學劍的,為什麽不來找我?”

蘇少英的臉白了。

看吧,這就叫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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