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光棍的心理探讨

霍天青凝視着陸小鳳,陸小鳳在凝視着他。

兩個人面面相對,互相凝視着,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小鳳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為什麽是你?為什麽偏偏會是你?”

霍天青冷冷道:“我們的事,你這種人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陸小鳳在來的路上,已經為霍天青就是幕後之人這個假設找過許多理由,比如說他屈居于閻鐵珊之下的原因,比如說他想要超過自己的父親“天禽老人”做一番大事,但真正到了這個時候,他仍是不想相信的。

天禽門的弟子們都在場,眼圈大多紅了。他們實在不願意相信自家的掌門霍天青,竟是這樣的一個人,竟然做下了這樣的事。

很嚴肅的場面,白弦卻陡然有了一種“陸小鳳你總算出牆了”的感覺,身上一寒,連忙甩甩頭去掉這種胡思亂想。

花滿樓感覺到他的動靜,輕聲問:“怎麽了?”

白弦瞧見花滿樓安詳的神情,心中一暖,道:“沒事。”

“她”想了想,道:“霍總管,事到如今,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霍天青道:“說。”

白弦淺笑道:“飛燕妹妹是不是你殺的?”依他曾經遠遠瞧見的畫面,霍天青對上官飛燕的情意倒不像是假的。

霍天青顯然很驚訝:“上官飛燕死了?”

陸小鳳已叫了出來:“等等!昨天晚上,你在哪裏?”

霍天青握了握拳,臉色已漲得通紅,死死盯着白弦咬牙道:“上官飛燕死了?”

花滿樓慢慢點頭:“嗯。”

霍天青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氣一般坐倒在地,神色頹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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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弦輕輕拍手,待周圍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自己身上,才道:“衆位知不知道一個詞,叫做局中局。”

“若是一個人想做一件大事,偏偏又不想被人發現這件大事是他做的,要怎麽辦呢?替罪的手下總有露陷的一天,不如制造一個‘主謀’。只要在‘主謀’身邊安插一個對他有足夠影響的人,在細節處稍稍引導他,其他的絕大部分都可以依照‘主謀’自己的意思辦。”

陸小鳳已經理清頭緒,接着道:“這‘主謀’也必須是個有足夠分量,又足夠聰明的人,否則他的計謀饒是凡夫俗子亦可看破,就不好掌控了。”

花滿樓道:“這樣,最後我們查到‘主謀’身上,只要‘主謀’一死,這件事情也就結束了。”

“白姑娘”笑眯眯道:“所以說,我們還救了霍總管一命呢。為了這救命之恩,還要勞煩霍總管先死一次。”

霍天青臉色鐵青地點了點頭。

黃昏。青風觀。青風觀在青山上,青山已在斜陽外。

沒有霧,淡淡的白雲飄渺,看來卻像是霧一樣。一陣風吹過,蒼松間的昏鴉驚起,西天一抹斜陽更淡了。然後暮色就籠罩了大地。陸小鳳面對着滿山蒼茫的暮色,心情卻比這暮色還沉重。

霍天青果然已‘死’在青風觀裏。他并沒有給自己準備毒酒,卻‘死’在了毒酒之下,幕後黑手果真另有其人。

閻鐵珊、獨孤一鶴、上官飛燕、霍天青都死了,他們都沒有活到最後,那操縱這一切的人還會是誰呢,還能是誰呢?

青風觀在前山,霍休的小樓就在後山。

陸小鳳深吸一口氣,上了山。

他決定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就絕不會半途罷手的。無論遇到什麽事都不會半途罷手。

山并不高,山勢卻很挺秀。上山數裏,就可以看見一點燈光,燈光在暮色中看來分外明亮。

陸小鳳忽然顯得很煩燥,因為他心裏也有種矛盾。

能趕快結束這件事,趕快揭穿這秘密,當然最好,但他卻實在不希望發現那陰險惡毒的青衣樓中,真是他的朋友。

——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霍休也是陸小鳳的朋友。

陸小鳳苦笑,他突然覺得霍休是幕後之人這個選項似乎并沒有比霍天青是幕後之人要好多少。

——也許這就是朋友太多的苦惱。

若是陸小鳳對白弦說了這件事,白弦肯定會給他一個不同的看法,正是因為陸小鳳交朋友的名聲在江湖上實在太大,他這個人在江湖上也被傳得太神奇,那些做大事的人才會對他産生興趣,而和陸小鳳交朋友本就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樹林中帶着初夏木葉的清香,風中的寒意更重,天地肅殺。

沒有人,沒有聲音,紅塵中的喧嘩和煩惱,似已完全被隔絕在青山外。

——只不過世上一些最危險、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這種平靜中的。

白弦突然開口打破這沉靜:“霍休是個怎樣的人?”

花滿樓道:“我只知道他是個又孤避,又古怪的大富翁。平生最讨厭應酬,所以連他最親信的部下都往往找不到他的人。”

陸小鳳道:“他不但讨厭應酬,還讨厭女人,所以直到現在還是個老光棍。”

花滿樓道:“他唯一的癖好就是喝酒,不但喜歡喝,而且還喜歡收藏天下各地,各式各樣的名酒。”

白弦幽幽道:“難怪會和陸小鳳成為好朋友。

喜歡喝酒,而且讨厭女人……”

陸小鳳哇哇亂叫:“我哪裏讨厭女人了?”

白弦拍了拍他的肩膀,理解地感慨道:“我懂的。”

陸小鳳莫名其妙,花滿樓知道白弦還堅持他和陸小鳳才是一對,趕忙轉移話題道:“聽說霍休的武功也不錯。”

陸小鳳道:“這個我知道。他練的是童子功,據我所知,世上真正有恒心練童子功的人,絕不出十個。”

白弦突然道:“西門吹雪呢?”

陸小鳳怔住:“嘎?”話題是怎麽神展開到那裏去的?

白弦若有所思道:“你說,如果有一種童子功能夠讓西門吹雪的劍法天下第一,他會去練嗎?”

陸小鳳搖頭道:“故老相傳,只要有恒心練童子功的人,武功一定能登峰造極。但古往今來,武功真正能到達颠峰的高手卻偏偏沒有一個練童子功的,你們知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花滿樓道:“不知道。”

陸小鳳笑道:“因為練童子功的人一定是老光棍,老光棍心裏多多少少總有點毛病,心裏有毛病的人武功就一定不能到達巅峰。”

話音剛落,陸小鳳就跳了起來,大笑着求饒:“停……停停停,好癢啊!”

白弦收回手:“哼!”

花滿樓還在不解:“怎麽了?”

陸小鳳揉揉笑得通紅的臉,努力一本正經:“下山再說。”——卧槽,差點忘了這邊也有個小光棍!

他們一路笑鬧,總算到了地方。

這是間外表看起來很普通的木屋子。陸小鳳深吸了口氣,推門走了進去。花滿樓和白弦緊随其後。門後面是條甬道,甬道的盡頭又有扇門,他們推開了這扇門,就看見了一個小老頭,正是霍休。

霍休身上穿着套已洗得發了白的藍布衣裳,赤足穿着雙破草鞋正坐在地上,用只破錫壺在紅泥小火爐上溫酒。

好香的酒。

白弦仔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屋子雖陳舊,裏面卻打掃得很幹淨,布置得居然也很精細。

霍休的人也正像這木屋子一樣,矮小、孤獨、幹淨、硬朗,看起來就像是被風幹了的硬殼果。

很難想象天下第一富人,會住在這樣的房子裏,穿着這樣的衣裳,用這樣的器具。

——當一個人有了幾輩子也用不完的財富後,他的形象到底應該是個注重品位在衣食住行方面極盡奢華的人呢,還是應該是個孤僻隐居苛責自己的人呢?

——很明顯應該是前者嘛,後者簡直就是個變态!

‘老光棍心裏多多少少都有點毛病。’

想到陸小鳳這句話,白弦不禁打了個寒顫。他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像大長老一樣,先找個伴等退位?

第一卷·完

溫暖的小木屋裏,有燈,還有酒。酒是溫着的,溫酒的是友人。這豈不是一個浪子最期盼的景象?

到底物是人非。

霍休道:“為什麽我有好酒的時候,你就一定會找來?”

陸小鳳長長吸了一口氣,走下石階,微笑道:“這也許是因為我的鼻子太靈了。”

霍休大笑着又取出幾個杯子,道:“酒是好酒,若是衆位不嫌棄弄髒衣服的話,還是可以坐下來喝一杯的。”

陸小鳳道:“我倒不怕會弄髒衣服。”

霍休道:“你怕什麽?”

陸小鳳道:“我怕我會像霍天青一樣,喝下這杯酒,就要等着別人來收這局殘棋了。”

霍休看着他,目光變得像柄出鞘的刀。他沒有再看陸小鳳,只是慢慢地倒了杯酒,慢慢喝了下去。

屋外已是黑夜,滌蕩一切、包容一切的夜。

也不知過了多久,霍休才大笑起來,道:“沒想到還是瞞不過你。”老人的目光灼灼緊緊盯着陸小鳳,道:“你還有沒有什麽要問的?”

陸小鳳冷冷道:“霍天青還活着。”

霍休臉色變了變,又恢複了那種成竹在胸的笑容:“陸小鳳能葬在青衣第一樓,也算是死而無憾。”

“青衣樓”并不是一座樓,而是有一百零八座,每一樓都有一百零八個人,加起來就變成個勢力極龐大的組織。他們不但人多勢大,而且組織嚴密,成員身份神秘,所以只要是他們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獨孤一鶴當然不是青衣樓的總瓢把子,霍休才是。

花滿樓微笑道:“若是現在霍天青已經把你的所作所為公諸于衆了呢?”

霍休面色不動,冷冷道:“只可惜你們都要死在這裏了。”

陸小鳳的眼睛裏發出了刀鋒般的光。

霍休悠然道:“我沒有跟一個已經快死的人動手的興趣。”他在石臺上輕輕一按,突然間“轟”的一聲,上面竟落下個巨大的鐵籠來,罩住了這石臺。

這景象很滑稽,白弦的臉色卻猛然凝重起來。紅衣“少女”冷冷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霍休顯然很得意。

——無論是誰,能夠把天下聞名的陸小鳳逼到死路,他都很難不得意的。

這計劃缜密而複雜,他先利用霍天青和上官飛燕殺了大金鵬王,又利用陸小鳳除去了獨孤一鶴和閻鐵珊。只差最後一步,金鵬王朝的財富就要被他整個收入囊中。

做下這樣一樁大事,正如同一位畫家花費了數年時間

來完成一幅傾城之作,這樣的作品,若是沒有人來分享,豈不也是一種遺憾?

“也罷,我就讓你們做個明白鬼,”霍休臉上都好似發出光來:“這鐵籠子是百煉精銅鑄的淨重一千九百八十斤,就算有削鐵如泥的刀劍,也未必能削得斷,何況那種刀劍也只有在神話傳說裏才能找得到。”

三人都沒有說話,他們都靜靜聽着。

霍休不緊不慢道:“屋子的門是只能從外面打開的,我保證外面再沒有人會給你們開門,而如今唯一通往外面的道路,就在石臺底下。這地方的機關總樞,就在我坐的地方下面,我一出去,自然就會毀了它。然後這地方所有的出口,立刻就會全都被石塊封死,每一塊石塊重量,都在八千斤以上,所以……”

陸小鳳冷冷道:“所以我們就只能在這兒等死了。”

霍休道:“不錯。我知道你有個好朋友叫朱停,是個精通于機關的人,可惜即便是魯班複生,也沒法子救你們出去。”他突然露出種很奇怪的笑容來,道:“我知道陸小鳳和花滿樓不但是兩個正人君子,而且憐香惜玉。”

這小老頭露出種痛惜的神色來,道:“白姑娘若是不嫌棄吃兩個男人的血肉,想必能活得長久些。到那時,我也許就會開門救你出去了。畢竟像白姑娘這樣傾國佳人,這世上說不定再也找不着第二個。”

如今已是絕境,陸小鳳卻突然很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出來,大笑。

霍休神色變了變,道:“陸小鳳,你莫不是以為跟你在一起的女人,都會對你一往情深?”他又瞧着白弦,柔聲道:“最美的女人,本就應該在最強的男人身邊。”

花滿樓俊秀的臉上也滿是笑意,疑惑歪頭道:“我怎麽聽說你練的是童子功?”

霍休的臉色已是鐵青。

——無論是哪個男人,被人當着個絕色美人的面說不行,臉色都絕不會好的。

陸小鳳道:“花滿樓,原來你也不是個正人君子。”

花滿樓假裝嘆了口氣,道:“無論是誰,和你待久了,也會變得不正經的。”

白弦把玩着發梢,聲音還是那般優雅動聽:“霍老板若是真有如此誠意,為何不能帶小女子走呢?我可吃不慣人肉。”

霍休愛憐道:“這籠子放下來以後,就再也沒有法子可以提上去,不過白姑娘放心,十餘日後,在下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白姑娘”輕輕嘆了口氣,頰上突然飛起兩朵紅暈,真真是美豔不可方物,“她”凝視着霍休,眸子裏都快要滴出水來,撒嬌一般道:“那你也留

下來陪我吧!”

霍休正要說話,臉上的笑容卻突然不見了。

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顫抖得有如風中的殘燭,眼睛突出,嘴巴張大卻發不出聲音,而後不堪重負地暈了過去。

陸小鳳道:“是蠱?”

白弦點點頭,恢複了少年的嗓音:“在我進屋以後還敢喝酒,真該稱贊他勇氣可嘉。”毒發也是需要時間的,方才他打手勢讓陸小鳳盡量拖延時間,而陸小鳳顯然也是個話唠,話題更是随手便來。

陸小鳳搖頭失笑道:“苗疆之事本就神秘莫測,中原又有幾個人還會知道防備之法?”

花滿樓揶揄道:“我現在知道了,在阿弦在場的時候不可以喝酒。”

陸小鳳道:“別別別,不讓我喝酒,還不如要了我的命。”他忽然湊到白弦面前,擠眉弄眼一陣,道:“你不生氣?”

白弦一把推開他的臉,猶自嫌棄地用花滿樓的袖子擦了擦手,才道:“生什麽氣?”

陸小鳳抹了把臉,支支吾吾道:“霍休他……”

“拜托,”白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臉“朽木不可雕”的痛心疾首:“本少扮起女人來自然是國色天香,霍休為美色所迷再正常不過了,他要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我才要擔心他的身體呢。”

陸小鳳被如此強大的人生觀打敗了,他顫抖着憋出一句:“你……你……你是個男孩子啊白弦!”

白弦不耐道:“這句話我已經聽過了。”

陸小鳳道:“還有誰說過?”

曙色已浸染屋外的棗樹林。一縷微光,沿着漆黑的甬道照了進來。

小屋裏一盞孤燈早已熄滅。久在黑暗中的眼睛乍然接觸到光明,忍不住微微眯起。屋外的人似乎也知道這一點,微光極緩慢地拓寬了它的領地,而後是一張成熟穩重的臉,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少主。”

白弦露出個大大的笑容道:“來救我們的人。”

光明已在望。

————第一卷·大金鵬王·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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