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悅 《紅樓夢》《金瓶梅》

中午吃飯的時候, 陳岳楊沒找白淇搭話,畢竟原先準備好的道歉方式不能用了,白淇一打開相冊肯定就能看見他偷拍的她睡姿。

算了, 下次再說,有的是機會。

元宵節前三天, 高一第二學期開學。文理分科結果也公布了。文科共12個班, 理科共24個班, 其中文科3個A班,6個平行班,3個基礎班;理科2個外教班, 5個A班,10個平行班,5個基礎班。平行班包括藝體類學生。

至于分班結果,白淇和高程被分在在理科A(1)班,陳岳楊跟何小婕都在理科A(3)班,沈悅在文科A(6)班。

為什麽白淇知道得這麽清楚,當然是托白媽的福。白媽提前兩天就把分班結果帶到家裏來了,而且白媽帶文科其中兩個A班的語文。白淇沒覺得意外,白媽一向是教文科語文, 除非高一上學期沒分文理科的時候,白淇有可能不幸撞到白媽授課, 分了文理科就無所顧忌了!

但是,白媽還帶回來了一套《紅樓夢》精裝版, 删減不多, 全套120回共六本書,塞了整整一箱。白媽叫白淇今年把它看完,理由是高考要考四大名著, 白淇今年把《紅樓夢》看完,來年她再給白淇弄《三國演義》。《西游記》和《水浒傳》白媽不喜歡,所以也沒強迫讓白淇看。白淇從白媽這假公濟私的态度裏猜到,看四大名著應該不是教學大綱強制要求的內容。

但是是白媽強制要求的內容啊,白淇悲催地想。

開學第一天,白淇到新班級,一半的同學都是認識的,教數學的老師也是原來的,學習生活沒有任何不适應。下午班會課,班主任認命了班長和各科課代表,白淇榮幸當選語文課代表。晚自習時,班長安排大家調換新座位,其它班級也在排座位,整棟樓都鬧哄哄的。

晚自習放學,白淇摘下眼鏡放眼鏡盒裏,塞進抽屜最內部,然後起身走出教室。剛走出兩步就看見靠樓梯口站着的陳岳楊。同時,陳岳楊也看見她了,一直等着她走近。

白淇走過去問:“你怎麽在這?”

陳岳楊:“等你啊。你早上為什麽不等我一起上學?”

兩個人一起下樓梯,旁邊是熙熙攘攘的同學們。

白淇理直氣壯:“等你我就要遲到了。”

陳岳楊:“不可能!我六點半就敲你家門了,沒人。”

白淇早就準備好理由:“我還要在早餐店吃早餐,六點一刻就出門了。”

陳岳楊:“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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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淇無所謂:“吃不習慣別怪我。”

兩個人一路往校外邊走邊吵嘴。晚上十點的大街上沒什麽車,不吵鬧,很安靜。

白淇憋不住問:“你怎麽不跟沈悅一起?”

陳岳楊哀嘆:“她這學期住讀,放假才回家。以後我只能跟你一起回家了。”

白淇:“你很嫌棄?”

陳岳楊:“你別多想好嗎,我什麽時候有那個意思了。”

白淇傲嬌:“最好沒有。”

快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陳岳楊突然說:“再有一個月就是我生日了,你別忘了給我買禮物。”

白淇像沒聽見一般徑直往前走。

陳岳楊快步跟上:“跟你說話呢。”

白淇:“聽到了。”

陳岳楊又問:“你打算送我什麽?”

白淇反問:“提前說了還算禮物?”

陳岳楊:“那我等着你給我一個大驚喜。不過你不想知道我最想要什麽嗎,我可以給你一點提示,我手表夜視功能壞了,最近不發光了……”

知道了知道了。

兩個人走進樓棟,聲音越來越遠。

兩個星期後,下課時語文老師叫白淇晚自習的時候去他辦公室拿試卷,是今天的作業。晚自習的時候白淇過去拿,語文老師人不在,白媽在,招手喊白淇過去。

這時候白媽面前已經站了一個人,是沈悅,A(6)班語文課代表,也就是白媽帶的其中一個班。

白媽拿着一份試卷對她們倆說,去打印室打印100份,你們兩個班按人數分好拿班上發了,剩下的放辦公室。

兩個人點頭。

因為不熟,走出辦公室時,白淇特地跟沈悅隔開一步的距離。她也不知道是什麽心理作祟,就是不想親近沈悅。

其它班級都在安靜地上晚自習,樓道裏沒有人,頂燈靜靜地亮着,只有她們兩個人走路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又落下。

往一樓打印室去的路上,沈悅率先開口,笑吟吟地說:“你是白淇。”

白淇慢了一拍,點頭:“嗯。我也知道你,你叫沈悅。”

沈悅的聲音清澈又幹淨,她問:“是陳岳楊告訴你的嗎?我聽他說你們倆關系很好。”

白淇:“算是吧。”

沈悅點點頭:“噢。你是陳岳楊的好朋友,那你肯定是個很好的人,我們能也交個朋友嗎?”

白淇:“……謝謝。當然可以。”

這天之後,沈悅好像真的把白淇當作朋友。因為同是語文課代表的原因,兩個人經常有機會碰面。沒幾天一起搬作業時,沈悅說馬上就到陳岳楊生日了,向白淇打聽他有什麽喜好。

白淇想了下,回答:“打球。”

沈悅若有所思,第三天告訴白淇,她買了一整套的運動手表、護膝和球鞋,當作生日禮物。

但是白淇已經買好了一只電子表當作禮物,她不知道自己聽到這個消息的表情是什麽樣。她知道自己的禮物跟沈悅比,價格肯定比不過,性能更不用說。

在陳岳楊生日到來那天,白淇很忐忑。那天正好是工作日,晚自習放學時陳岳楊背了一書包的禮物站在樓梯口等白淇,就差白淇沒給他送禮物了。

放學鈴響過後,白淇猶豫來猶豫去,最終選擇把電子表塞到抽屜最內部,比眼鏡盒還裏面,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出教室。

陳岳楊一看見她就問:“我的禮物呢?”

白淇睜眼說瞎話:“忘記了。”

陳岳楊瞪大眼睛,一臉氣憤:“我之前明明提醒過你!”

白淇:“先走好嗎?你小聲點。”

陳岳楊撇嘴,跟着走下樓梯。

走在一成不變的回家路上,陳岳楊追問:“你怎麽能忘了禮物呢?你不會提前買?”

白淇反駁:“忘了就是忘了,再說你又不是沒有手表。難道你那些禮物裏就沒有一個是手表?”

陳岳楊:“那能一樣嗎?你數學考150分,英語也考150分,你會嫌分高?”

白淇:“你的禮物裏到底有沒有手表?”

陳岳楊:“有!”

白淇:“那不就得了。你要兩個手表有什麽用,奢侈浪費。”

“你——”陳岳楊生氣:“你忘了送禮物你還有理了?我不管,你現在就去給我買手表。”他扯住白淇不讓她走,擋在她面前。

白淇掙紮,但完全掙紮不開,陳岳楊力氣大得吓人。她生氣:“這都幾點了,哪還有店營業。你松開我!”

陳岳楊堅持:“你去給我買。”

白淇:“哪有強迫別人買禮物的?不要臉。”

聽到這話,陳岳楊氣得吐血:“我算是白認識你了!”他一把甩開白淇,斜挎書包大步向前走。

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特別長,特別直,特別堅決。

白淇才不道歉,自己走自己的路,就當獨自回家。

但是走到紅綠燈路口前,兩個人不可避免地撞上。陳岳楊在旁邊陰陽怪氣:“某些人就是不讨人喜歡,要是沈悅是你,她肯定早就給我買手表了。我怎麽偏偏認識了你呢,我小時候認識的是她多好。”

白淇不甘示弱:“是啊,你幹嘛要認識我,你就不該認識我。你應該跟沈悅一生一世。”

陳岳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本——來——就——是!”

紅燈轉綠,陳岳楊率先擡腳,走之前還不忘丢下一句“哼”!

白淇也朝他的背“哼”一聲。

後來電子表被她藏在抽屜裏,一個學期都沒拿出來過。

一個半月後是白淇的生日。在這一個半月裏,兩個人互相不搭理,就當從來沒認識過對方。期間白淇看見過陳岳楊戴新的手表,她猜測是沈悅送的那只,但沒過多久陳岳楊又戴回之前他說過的燈不亮的舊手表,原因未知。

生日當天,白淇收到來自何小婕的禮物,還有其它同學的,唯獨沒有陳岳楊。這是第一次,他們沒有給對方買生日禮物。

白淇一股腦把禮物塞進書包裏,忽然有點明白當時陳岳楊的心情。我本來信心滿滿期待你的禮物,并猜測它合不合我的心意,萬一我特別不滿意,那我一定要錘爆你的頭,教訓得你抱頭亂竄,這麽多年了你一點不知道我的喜好嗎?過分。

這些心理活動的前提是,我知道你一定會送禮物給我。

今年期待落空。

放學鈴響起後,白淇無精打采地提起書包往教室外走。走到樓梯口,沒有任何人等她,跟這一個半月來的情況沒有絲毫差別。

意料之中。

她沉默地走下樓梯,走出教學樓,機動車道上全是推自行車的學生,出了校門才讓騎車。她轉身走上人行道。

突然,旁邊一道黑影走近,白淇吓一跳,書包砸到腳背上,足部頓時吃痛。她驚恐地瞪大眼看過去,發現竟然是陳岳楊,一瞬間心情由驚轉怒:“你幹嘛吓人!”

陳岳楊瞪她一眼:“我哪有吓人,就正常站這裏好嗎。”

白淇撇嘴,忽視他,提起書包繼續走。

身後陳岳楊追上來,從校服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遞到白淇面前。

白淇低頭一看,是一只表,粉白色的。

“這是什麽?”她明知故問。

陳岳楊:“生日禮物。”

白淇不接:“你不是說不認識我嗎,幹嘛還給我買禮物。我不要。”

“你怎麽這樣!”陳岳楊生氣:“明明是你不給我買禮物我才說你的。我都不跟你計較了,你還生什麽氣。”

白淇拌嘴:“你不是白認識我了麽,還送我禮物幹什麽。你送給沈悅啊,她肯定不生氣。”

陳岳楊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關她什麽事。我都買了,你必須接!”

白淇把手背到身後:“我不。”

陳岳楊強硬地把她的手扯出來,将手表戴到她手腕上。原先白淇手腕上已經戴了一只手表,現在就戴了兩只。要不是白淇另一只手要提書包,肯定能掙脫開。

陳岳楊說:“你不要也得要,我都已經買了。你不給我買手表,我自己買,還免費送你一個。你應該感謝我!”他露出他手腕上的新手表,是黑綠色,跟白淇的這一只同款。應該是同時買的。

白淇心不甘情不願地說:“謝謝你,行了吧。再說我的手表又沒壞,幹嘛給我買手表。”

陳岳楊吼:“随便買的,沒想那麽多!”

白淇:“你那麽大聲幹什麽!”

陳岳楊委屈地哼一聲:“生日快樂。”

“謝謝。”白淇:“你也生日快樂。”

陳岳楊:“我一點都不快樂。”

白淇:“我請你吃夜宵。走。”她帶着陳岳楊走進回家路上必經的一家麥當勞。

生日事件過後,學期也過半了。一次語文老師找白淇單獨談話,告訴她:“你議論文寫的不行。”

白淇心情難受,點頭:“嗯。”

語文老師拍拍她的肩:“多看書,看新聞。”

白淇垂頭:“嗯。”

談完話,語文老師叫白淇把批改好的作業搬到班上去。白淇點頭,抱着作業走出辦公室。

剛交完作業的沈悅落後一步從辦公室出來,在身後喊住白淇:“等一下。”

白淇轉身。

沈悅追上,把碎發別到耳後,問:“你前幾天生日?”

白淇點頭。

沈悅:“我之前不知道,昨天才聽何小婕說。你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呢?我給你補了生日禮物。”她從校服口袋裏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禮盒,伸到白淇面前。

白淇遲疑:“這是什麽?”

“一條項鏈,沒有吊墜的款式。”沈悅解釋:“925銀,不褪色不變黑。”

白淇沒有聽懂這些形容詞,但她聽明白了這份禮物很……高級。

沈悅笑道:“放心吧,不貴。我們是朋友嘛,快接下。”

白淇猶豫地騰出一只手接過,卻覺得這根項鏈比她另只手抱着的一沓作業還要重。她問:“那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沈悅激動:“我生日在暑假。你要給我送禮物嗎?正好,我邀請你來我家吃生日蛋糕。”

白淇點頭:“……好。”

兩個人并肩往教室走。沈悅主動說:“我剛才聽見你們班語文老師讓你多看書。我這學期住校,帶了很多古今中外的名著放寝室,你要嗎,我借給你。”

白淇被動接話:“我最近在看《紅樓夢》,等我看完紅樓夢再向你借吧,暫時不用。謝謝。”

“沒關系。”沈悅提議:“我有脂批版紅樓,還有幾本紅學家的評論。你同時看可能更有效果。”

白淇語塞:“我課外時間不多,光看《紅樓夢》就很費時間了。”

兩個人已經走到白淇班級所在的樓層,沈悅班級還要再上一樓。但是沈悅堅持要借白淇書,攔住不讓白淇走。她說:“你相信我,配合書評一起看《紅樓夢》更能幫助你理解。就像我之前看到第 四十二回,薛寶釵勸林黛玉不要看雜書,光看原文裏薛寶釵勸林黛玉的那一長段話,其實我看不懂。原文裏,薛寶釵說:

‘咱們女孩子家不認得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只是如今并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踏了……你我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些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我當時看不懂,為什麽說男人讀書反而變壞,為什麽讀雜書會移性情。脂批裏提到文中賈母的解釋。賈母說戲文裏佳人才子的故事,小姐必是通文知禮,只是一見了一個清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

後來我又看《金瓶梅》。《金瓶梅》寫的是西門慶和他的妻妾們争風吃醋、腐敗奢靡的生活,還詳細寫了偷情、行賄、殺人一類的聳人聽聞的事情,寫得特別詳細,讓我感覺都是一件件真實發生的事。而且關于《金瓶梅》的考據說,它寫的就是明朝末期真實的百姓生活。

《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在《金瓶梅》的序上寫:讀《金瓶梅》而心生憐憫者,菩薩也;生畏懼者,君子也;生歡喜者,小人也;生效法者,乃禽獸耳。蘭陵笑笑生這麽警告,肯定是真的有人這麽效法。

就連現在,法制節目上為了節目效果,會精挑細選一些隐蔽曲折的作案手段去揭露,但是有的人看了電視,反而學習這些手段去作案,并且因為手段隐蔽而得以逃脫制裁。前段時間社會新聞上不是就報道過。

這時候我才看懂薛寶釵的話,也明白為什麽她說讀雜書會移性情,因為心智不堅定的人,對一些道理又一知半解,就會被誤導,會去模仿。不過當然,只要我們做人正直,看雜書也沒有關系,像《西廂記》、《牡丹亭》這種名著,肯定有它的可取之處。所以你看,看書評真的很重要,有時候原文裏短短一句話,蘊含了很多大道理,不看書評根本就理解不了。”

沈悅娓娓道來,眼睛一直注視着白淇。

聽完這麽長一段話,白淇目瞪口呆,心裏真的很佩服沈悅。她一開始聽沈悅背《紅樓夢》裏的情節,她猜測應該跟原文差不多,語氣和腔調就跟原文很符合,到了後面又是《金瓶梅》又是法制節目,白淇的腦容量就不大跟得上。要是她把剛才那段話錄音下來,像做閱讀理解一樣反複聽,應該能聽懂……吧?

而且這段話寫成議論文,肯定得滿分。

白淇頂着沈悅認真的眼神,只能答應:“那我晚自習放學,跟你去你寝室拿書。”

沈悅笑了:“好,你放學了在教室等我。”

白淇點頭:“好。”

晚自習放學鈴聲響起,白淇把沈悅送的項鏈裝進口袋,慢慢磨時間等沈悅。班裏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感覺沈悅應該下樓了,就離開座位去教室門口等。

還沒走到門口,白淇聽見外面響起沈悅驚訝又驚喜的聲音:“你在這?”

誰在那?

白淇這才想起,陳岳楊每天都在樓梯口等她,今天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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