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敘

強薇結婚了,但是她的臉上并沒有流露出該有的喜悅,這輩子沒有和最心愛的男人修成正果也許是一個女人最大的遺憾,那些曾經說過的海誓山盟被他抛之腦後,化為泡影。

“強小姐,笑一笑呗,別苦着一張臉,來,看鏡頭......”攝影師的話把她從回憶裏拉了出來,她這才對着鏡頭勉強挂上了微笑,誰也不會知道這個笑有多假。

忙活了一整天,婚紗照拍得也很順利,回去的路上,藍歷緊握住她光纖的手,一邊走一邊沖着遠處逐漸模糊的燈海憧憬地說:“往後啊,我們可要好好的啊,我也會努力賺錢來養活你們娘倆。”說着,他彎下腰對着她略微隆起的肚子嬉笑着說,“對不對啊,寶貝。”

她忙護住肚子,不屑地撇過眼:“你就這麽點工錢怎麽養活,工地那邊一旦出什麽事,你性命都不保,難不成讓我守.....”

他立刻摟過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胡亂猜測,溫柔地說:“不會,我會看緊着手底下的工人們不出任何差錯,所有的器材都嚴格把關嚴格維護,還有,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我們剛結婚哎,你說這些真的好嗎?”

她知錯地連連點頭:“好好好,我不說了.....”

強薇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在家裏安心養胎,這個簡單又普通的小家全靠藍歷在工地日曬雨淋支撐着,好在回到家能吃到熱氣可口的飯菜,也消退了一半身體的疲憊,每次到了産檢的日子,他總會抽出時間陪她去醫院,排隊挂號等號都是他來,讓她安心地坐在等候椅裏休息,日子過得很快,在冬天的某一個夜晚,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她的人生終于圓滿。

強薇給孩子取名叫藍延,延續的延,不是特別明顯的寓意,只有她會懂。

小藍延三歲的時候,跟着強薇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是一座富麗堂皇的豪宅,在陽光的襯托下異常耀眼,她就這樣牽着他的小手,靜靜地立在門口,心跳地很快,邁開的腳步終究收了回來。

而此時的陸知行正在院子裏大動幹戈地給兒子過着滿月酒,來參加的賓客絡繹不絕,多半是生意上的夥伴,他忙完了辦公室裏的活立刻趕了出來,一邊在人群中走着一邊拱拳道謝:“謝謝,謝謝.....謝謝各位捧場....”

最後走到妻子跟前,小心地抱過兒子,寵溺地逗着他,那一家子其樂融融的樣子正好被悄悄進來的強薇撞了個正着,她驚得動彈不得,她驚的不是陸知行有了孩子,她驚的是他娶的女人是自己最親的堂妹,曾經因為害羞不敢與陸知行單獨約會就讓自己的堂妹陪自己一起,卻沒想到......

"強莉!"

随着她一聲喊叫,所有人的目光瞬間注意到了她,她走得很急,并沒考慮小藍延是否已經跟上,她怒氣沖天地沖到他們倆跟前,不可思議地打量着他們。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強莉眨巴着無辜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和責罵,但話到嘴巴卻不知該怎麽說出來,曾經自己最愛的這個男人此刻身邊站着的是自己的妹妹啊,她是真的沒辦法接受這事實,僵持片刻,她輕輕呼吸:“為什麽是你和....和他在一起....為什麽你們勾搭在一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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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莉立刻反駁:“什麽叫勾搭,你話說得真難聽,姐,知行現在可是我名正言順的丈夫。”說着說着,她的眼角就彎了起來,笑的甜甜的。

可是,她再也沒覺得眼前這個最信任的妹妹有多可愛,她恨她,恨得咬牙切齒:“要不是我當初讓你陪我約會,你們兩個也不至于認識,現在這個位置應該是我的才對!你這個賤人!——”說着,她正準備沖上去,被陸知行逮住了手臂。

他惡狠狠地甩下——“鬧夠了沒有?你鬧也要看場合吧!”

她悄悄環顧下四周不停朝這邊射來的視線,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與此同時,陸知行冷漠地垂下眼:“還有,過去的就不要再提了。你不也有了家庭有了孩子....?”

強薇這才意識到身後一直站着不吵不鬧的小藍延,她最後用一雙哀怨的眼神掃了一遍兩個看似郎才女貌的人,輕聲說:“我恨你們。”便拽起小藍延就往出口跑了。

她走得很急,抓着他的小手也越發生疼,他急急地跟在她身邊,奶聲奶氣地喊着媽媽,她卻頭也不回地繼續走着,像是心裏懷揣着很多很多心事,是的啊,她的心情差極了,所有的親戚朋友裏也就數強莉和她比較熱絡,兩個人之間基本什麽話都說,以至于不善表達的她才會決定與陸知行第一次約會帶上她,可是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會結識甚至陸知行為了她放棄她,也許在和她還沒分手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了,想到這裏,她就覺得惡心,不由自主地抹了一把臉頰,才發現何時濕漉漉一片。

“媽媽!....媽媽.....”

身邊的小藍延叫得她有些頭疼,她終于回頭沖他不善意地吼了一聲:“喊什麽!煩死了。”

他被吓懵了,無辜地眨着一雙眼睛看着她,但是他還是緊緊握着她的手,到家以後,強薇卻再沒像以前那樣忙碌着做飯做菜,只是獨自坐在陽臺的藤椅裏半眯着眼想着什麽,她不敢閉眼,只要閉上眼,眼前就會跳出白天的景象,那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甜蜜模樣,這曾經是她的夢想啊,而現在她嫁給的卻不是自己的意中人,她越來越恨現在的自己。

她不知道這樣沒有感情的生活會維持多久,也不知道還需要多少時間把那個人從心上抹去,也許一輩子都沒辦法徹底抹去。

藍歷回來的時候正好是七點,路上帶了點小炒,高興地打開門,卻看到小藍延撲了上來——"爸爸!"

他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頂:"嗯,乖,今天飯吃得好嗎?沒有惹媽媽生氣吧?"

小藍延默默低下頭,撅着小嘴不說話,兩只小手揉着自己餓扁了的肚子。

藍歷皺了皺眉頭,朝裏屋看過去,她坐在床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再看廚房的桌上,什麽菜肴也沒有,煤氣竈也是一塵不染,他領着小藍延走進裏屋,疑惑地問了句:"怎麽還沒吃呢?"

她不說話,目視前方。

"怎麽了?"

空氣凝滞。

他也沒繼續追問,也許就是生活上的瑣事吧,想着兒子還沒吃晚飯,便轉頭對他輕聲說:"我們讓媽媽安靜會吧,爸爸買了點吃的,來。"

小藍延乖順地坐到了桌子邊上,當父親小心地端出了一碗熱騰騰的米線時,眼睛都直了,父親也看出了他的渴望,遞給他一雙筷子,小藍延呼哧呼哧地吃了起來。

他用餘光瞥了一眼裏屋,強薇似乎有了動靜,他轉過頭去,她打開衣櫃,正在一件一件收拾着自己的衣服裙子,沒一會,又從櫃子最底下拉出了行李箱,他慌張地起身走過去——"你這是做什麽?小薇。"

她面無表情地繼續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抽空抹了一把垂落下來的長發,認真地看向他,說:"我們離吧,我走我的......"

他一下子慌了手腳:"你在說什麽啊....好端端的這......"

她長嘆了口氣:"我沒有辦法繼續這樣的生活,沒有感情的婚姻有何意義?"

他緊緊皺着眉,不可思議地盯着她娟秀的臉頰看,心跳得很快,他問:"沒有感情....那...延延呢....."

她無情地打斷——"意外,只是意外。"要不是她那天心情差到極點喝了點悶酒也不至于會和這麽一個人發生關系,盡管他暗戀她多年。

或許,他也明白,在她心裏,那個人還是存在着的,他永遠代替不了那個人的地位,永遠....心灰意冷的藍歷只是選擇了緘默,她見他沒有說話,徑自拖起行李箱往外走去,他沒有再挽留,他太卑微了,真的太卑微了。

小藍延看到媽媽走出去了再也沒有回頭,奮不顧身沖了出去,嘴裏不停喊着——"媽媽!媽媽!....."

也許在他還那麽小的頭腦裏,裝不下多少情感,只是媽媽離開的樣子太絕情,絕情得連看他最後一眼都懶得回頭,就像是不再是他的媽媽。

他們就這樣離婚了,荒唐地開始,荒唐地結束,藍歷退了眼下的住宅,為了離工地近點,決定帶着兒子住工地的宿舍,那是一排臨時搭建的鐵皮房,進去就是一眼望到底的布局,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簡易的煤氣竈,沒有衛生間,洗澡要跑到馬路對面的公共澡堂,三塊錢一次,但是洗的人很多,都是工人。剛收拾好他們的行李,門被推開了,工友老李看到他來了着實有些詫異——"咦?老藍,你怎麽想到住這兒了?"

他笑笑:"為了上班方便嘛。"

老李不知情地随口問問:"你媳婦呢?晾家裏啊?"說着,把剛換下來的衣服挂在了衣架上。

他垂眸,不再說話。

他見狀,關切地湊過來輕聲道:"咋啦?該不會...."

藍歷最終釋懷地嘆口氣:"是啊,離了。"

老李在工地算出了名的八卦嘴,聽聞這一說,眼睛瞪得像銅鈴,啧啧嘆氣:"孩兒都不要了啊,這娘們夠狠。"

"噓....."他立刻噤聲,示意他別說了,"少說幾句吧,孩子面前可別這麽說了,我不想....不想讓他從小就記恨他母親...."

老李沒再說話,望了幾眼乖張坐着的小藍延,不禁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轉身去準備洗澡的用品了。

從這天開始,白天,藍歷出去上班之前都會叮囑他要在家裏乖乖待着不要亂跑,他很認真地點點頭,等父親走了,就一個人趴在窗框上看着父親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奔跑到衆多工友裏面,大家一起忙碌,一起搬磚,一起砌水泥,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未來做最好的準備,透過那扇小窗戶,久久地凝望着,父親揮汗如雨的辛勞,粗厚的雙手砌起一塊接一塊的圍牆,越發地崇拜起父親來,直到太陽落山,藍歷下班了總會去不遠的菜市場買一些簡單的菜帶回家,推開門便會看到小藍延坐在床頭翻着繪本,一臉欣慰。

他以為這一輩子就會和父親走下去,無論有多苦,他以為父親會成為他永遠的大山,他以為的那些都在他十歲那年全部打破。

那天是他的生日,藍歷特地向工地請了一天的假期回去陪兒子過生日,也好在工地不缺人手,他先去蛋糕店選蛋糕,一進店門就能聞到奶油的清香,他頓時心曠神怡。

"這多少錢?"他蹲下身,看着櫥窗裏展示的一款新品蛋糕。

"三百八十八。"

"那麽貴!...."他不禁站起身,才看到營業員用那麽厭惡的眼光上下掃視着他,只能把音量放小些,"能再便宜些...."

沒等他說完,就被她打斷,"不行,明碼标價。"

他摸了摸褲兜,想着兒子過生日,該花還是花點,就沒再猶豫,用剛幹完活還沒來得及洗的手掏出幾張紙幣,捋整齊,遞到了營業員的手裏,再附上笑容說道:"今天兒子生日,高興,希望他開心。"

有那麽一瞬間,營業員像是被感動了,吸了吸鼻,硬是僵着臉,鎮定地收下錢,但是替他打包的時候動作格外溫柔。

他提着用血汗錢買來的蛋糕往回走去,十字路口的綠燈不停閃爍着,他不着急,停下了腳步,準備等下一個綠燈亮起再走。

小藍延放了學,做完功課,一邊看書一邊等父親下班,卻遲遲沒等到,只能自己出去找,剛走到十字路口,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呼喚——"延延!"他回過頭去,父親穿着髒髒的工作服,手心裏卻緊握着幹淨的蛋糕包裝。

他欣喜地朝父親揮手。

眼巴巴盯着紅燈的讀秒慢慢結束,綠燈亮了起來,父親歡快地向他奔了過來,等下回家就可以吃到美味的蛋糕了,他太高興了。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奔馳正疾馳而來,強莉和陸知行剛參加完親戚的婚禮回來,陸知行一高興就會失去控制,這天晚上有些喝多了,一直在車上唠叨個沒完,強莉不停地勸他別說了,他還在發着牢騷:"你不看看那家夥長啥模樣,哈哈哈!能娶到這樣的漂亮女人算他福分....哈哈哈!我是說真的啊!...."

"爸爸,不要說了啦。"兒子在後面實在忍受不了父親的長篇大論,捂着耳朵,厭惡地看向窗外。

強莉立馬抱他入懷,嘴裏碎碎念着:"別理他,你爸喝多了,一派胡言,小心被警察攔下來罰錢....."

"錢?老子有的是錢!罰!該罰,哈哈哈!"

他正沉迷在自己狂妄的笑聲裏,沒看前方的路,只聽強莉一聲怒斥——"快停車!!紅燈!!啊啊!"

他想也沒想趕緊去踩剎車,可是慌亂之下卻踩動了油門,車子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過去!伴随着一聲凄慘的尖叫,最終撞進了路邊的花壇,狼狽地挂着。

仿佛全世界摁到了靜音。

陸知行的額頭撞到了方向盤,擡起頭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是看向後座的母子倆,急迫地問——"你們!你們怎樣...."被這麽一撞,他的酒醒了一大半。

好在兒子被強莉緊緊抱在懷裏,沒受多大的傷,但是她的額頭有些擦傷的痕跡,他終于松口氣,窗外一片哭鬧,他立刻下車,但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禁腿軟!

藍延蹲在父親旁邊,不停搖着父親的身體哭着喊着——"爸爸!你醒醒啊!爸爸!"

周圍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群衆,有熱心人正在撥打電話、報地址,而他的父親卻閉着眼睛,沒有醒過來的意思,頭上汩汩冒着鮮血,在他們的不遠處,一只被摔得稀巴爛的奶油蛋糕正悲催地躺着。

陸知行趕過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出醫藥費....我不是!真的...."

聞言,藍延擡起哭花了的小臉,模糊的淚眼裏呈現出一張似曾相識的人影,他不會忘記這個人,不會忘記,他仿佛失去了理智,立刻站起身抓住陸知行的衣服,咬牙切齒地大聲喊着——"你還我爸爸!還我爸爸!.....嗚嗚嗚!殺人兇手!你是殺人兇手!!!"

身邊的群衆不停拽着他,也拽不住他那時仇恨的目光。

陸知行做了個深呼吸,鎮定地對他說:"孩子,別難過了,我願意用錢來彌補你們好不好?是我們不對,所有醫藥費都我們出,行吧?"他一邊說着一邊從西裝內袋裏掏出錢。

"我不要你們的臭錢!!我要你們償命!!!"他說話的樣子在藍延看來就是對他的一種蔑視,那可是他朝朝暮暮的親人呀,他唯一的親人呀。

正好,警察來了,緊接着120也趕到了,藍延跟着醫護人員走了,留下陸知行在配合着做酒精檢測,做完了一系列檢查,等陸知行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什麽都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看到的只有藍延紅着眼發了瘋似的沖上來索命的模樣,他們聽到的只有貫穿醫院走廊的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的生日成了父親的忌日,多麽唐突,多麽荒唐,他在這一夜之間什麽也沒有了,他不知道一個晚上哭掉了多少斤眼淚,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好在父親在工地上算是人緣挺好,工友們都很善良,都很同情這個年僅十歲的少年,湊錢幫助他完成了父親的後事,穿着黑色孝服的藍延目不轉睛地凝視着灰黑色的墓碑,父親的音容笑貌依舊呈現在自己的腦海,但卻被永遠定格進小方框中。

老李深吸一口氣,轉頭對藍延說:"孩子啊,別難過了啊,你要成為能獨當一面的男子漢。"

接下來他說了什麽,藍延的耳邊漸漸模糊,頭有些恍惚,他撐住身子,轉過去,朝着落滿秋葉的甬道走去。

待風吹過,就什麽都不會剩下了。

什麽都不剩下。

人終究是孤獨的。

藍延自告奮勇退了學,他沒有經濟來源供自己上學了,他也不想依靠任何人,盡管大家都想着法子幫助他,但是他卻悄無聲息地搬出了宿舍,正好工地的項目結束了,工友們都準備着下一個目的地,他們也就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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