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你
強莉從商場興沖沖回來,哼着小曲兒,滿面春風的樣子被傭人明姨撞了個正着,明姨好奇地問道:"太太,這是遇見什麽好事了?那麽高興。"
她把戰利品丢給明姨,喜滋滋地說:"聽說今天晚上世紀廣場有商業彙演。"
"是吧?那可熱鬧了,有吃有喝的。"
她連連點頭。
正巧,樓梯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她們擡頭望去,大兒子一面跑過來一面嬉笑着問:"媽媽,什麽商業彙演,好玩的嗎?"
她說:"不僅好玩,還有好多吃的呢,還有唱歌跳舞。"
"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
"你作業做完沒有?"
他連連點頭:"嗯嗯,今天作業少,哦,對了,媽媽,我想....我想帶弟弟一起去好不好?"
"帶弟弟?"
他怯懦地點點頭。
她想了想,陸知行出差,大概要後天才能回來,自己在家帶着兩個孩子着實很累,大兒子要輔導作業,小兒子又要陪他玩耍,興許再熬半年送幼兒園會好很多,但這正好是個可以給自己放松的時機啊,所以她點頭同意了,但是叮囑着:"那你要看着弟弟啊,牽着弟弟的手知道嗎?"
他把小腦袋點得小雞啄米似的。
演出開始前兩個小時已經人山人海,弟弟緊緊牽着哥哥的手不敢放,他好怕生,好怕這些攢動的人流把他們倆沖散,他還不怎麽會說話,只會簡單的單詞,所以只能不停地喊哥哥,心裏卻想說哥哥慢點走。
"快快!快來,要開始了!"哥哥站在人群中,伸着腦袋往前湊,無奈人還不夠高,看到的都是圍牆一樣的背影。
臺上的主持人清了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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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哥哥放開了弟弟的手,完全忘記了自己是負着帶弟弟的責任出來的,獨自繞過人群跑到離舞臺很近的音響旁邊,找準最佳位置才能看清楚。
弟弟慌了。
"哥哥!"
"哥哥——"
可是人太多,聲音太大,蓋過他稚嫩的奶音,他被人群不斷擁擠着、擁擠着,排山倒海地擠到了一家店門口,他站在原地四處張望,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嘴裏不停喊着哥哥,卻沒有人應他。
他蹲在角落裏,抱着自己,哭到沒有聲音,有好心人想帶他走,他死活不肯走,誰也不理,就蹲着,不知道過了多久,演出早已結束,他的肚子咕嚕嚕地響了,他站起來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
"哥哥...."他有氣無力地喊着,心存一絲希望。
終于,他體力不支,被人群推搡着也沒有任何抗拒力,快摔倒的時候有一雙溫暖的手臂攬過了他,他擡起頭來,是一個比哥哥大幾歲的少年,他不認識。
"小弟弟,你一個人嗎?"他問道。
一個人怎麽可能,我有哥哥,可是他不會說,緊張兮兮地盯着他看。
"你和家人走散了嗎?"
走散....嗯....走散!他點點頭。
"我帶你去找家人好不好?"說着,少年牽起他的小手,慢慢地朝前走着,"可是你要找爸爸還是媽媽呀?"
他的手好暖,好暖,聲音好好聽,弟弟對陌生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好感,也有了信任,奶聲奶氣地說:"哥哥。"
"好呀,帶你去找哥哥。"
可是,茫茫人海,他們要怎麽找呢,像兩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他牽着他逢人就問:"請問有沒有看到他的哥哥?"、"有沒有看到這個小朋友的哥哥?"可是回應他們的人少之又少,或者只是搖頭,這個世界還是太多冷漠。
他們走累了,還是沒有找到他的哥哥,天越來越黑了,弟弟甩開少年的手,蹲下來嚎啕大哭,他沒辦法,只能陪着一起蹲下,輕輕握住他幼細的肩膀,安慰道:"別哭了別哭了,我會一直陪你找哥哥的好不好?實在沒有找到,我做你的哥哥賠給你好不好?不要哭了...."說完,他把他抱在懷裏。
他停止了哭泣,聞着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吸着鼻子,他繼續說:"我也和家人走散了呢,我也什麽都沒了呢,我沒有幫你找到哥哥,我賠你一個哥哥吧。"
他擡起頭看到他的眼裏漆黑一片,隐隐透着白光,一閃而過。
他笑了:"你不哭了呀,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呢?"
他低下頭去,他太小了,還記不住自己的名字,小小的腦瓜裏模糊地叫着一個親昵的稱呼,他好像只記得這個稱呼,嘴裏正琢磨着怎麽開口說,少年又開口了:"我叫藍延,爸爸一直喊我延延....."一提到父親,他的臉沉了下去,聲音有些小了。
終于,他怯生生地說了兩個不太标準的單詞:"jingjing...."
"嗯?jingjing?"藍延思考着,四下張望着,突然指着不遠處高高挂着的招牌,"是那個鯨嗎?"
他跟着他的手指望過去,招牌上的小鯨魚正亮着燈,"鯨落"兩個字格外醒目,這是一家火鍋店,燈火通明,他還沒上學,還不認識字,但是看到藍延自信滿滿的樣子,他在心裏有了一百個确定,于是,他用力點了點頭。
藍延可高興了,提了提肩上的背包,拉緊了他的小手:"那麽,鯨鯨你肚子餓不餓啊?"
他低下頭去,肚子早就餓得麻木了。
他瞬間明白了,輕笑着往前走去,可是他們沒有錢啊,錢都幫父親料理後事了,真的是身無分文啊,但是看着身邊可憐兮兮的小家夥,藍延心疼地蹲下去,說道:"你在這裏等哥哥哦,哥哥去給你買好吃的來。"說完,他便很快地跑開了。
家家戶戶飄着飯菜的香氣,他吞了吞口水,自己的肚子也餓得咕咕叫,找到了不遠處一家包子鋪,這家店生意很好,到了晚上這個點一樣排長龍,他悄悄站在最前面,靜靜地看着店裏忙碌的人們。
"來了,兩個肉包,一個菜包,一杯豆漿,總共八塊。"
"給。"
他盯緊了放滿了包子的袋子,快速地抓了過來,飛快地往後跑了,身後叫嚣聲四起!
他什麽也不顧,拼命地跑着!
"抓住他!小偷!"
"抓小偷!"
路邊有幾個男人聽到抓小偷的喊聲,抄起一旁的樹枝木棍跟着一起追,拐進了一個死胡同,這裏垃圾橫生,蒼蠅亂飛,藍延跑不掉了,回過頭去看到一群執着木棍的大老爺們正朝他逼近,二話不說沖上來對他一陣拳打腳踢!
他蜷縮在地上,把包子的袋子緊緊揣懷裏,拼命忍受着身上的劇痛,過了不知道多久,耳畔漸漸靜了下來,他緩緩睜開眼,那些人走了,只剩孤寂可憐的自己,懷裏的包子幾近壓扁,豆漿撒了一地,他趕緊支撐起身體,往鯨鯨的方向跑過去。
氣喘籲籲地跑到他面前,一股腦地都遞給他——"吃吧,雖然有些不好看了,但還是可以填飽肚子。"
肚子太餓了,鯨鯨什麽也沒想,抓過一只肉包就啃了起來,他默默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禁笑了:"慢點吃,這還有呢。"
吃了一個肉包,突然像想到什麽似的,他把剩下的菜包遞回給他,想要讓他也一起吃,沒想到藍延笑着回絕:"哥哥不餓,你吃吧....."其實自己早餓扁了,只是想看他吃,他鼓着腮幫吃東西的樣子實在太可愛。
鯨鯨擡起頭注意到了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忙去伸手輕輕觸碰,憐憫地說:"疼...."
他強顏歡笑:"不疼,剛才跑太快了,摔得好慘啊,嘿嘿。"
簡單地吃飽以後,快九點了,他領着他走了好遠路,看着底下的他打了第四個哈欠,他才決定先在公園裏過一夜,明天再說。他找了個很大的紙板箱,在一棵樹下搭了一個簡易的小房間,再把自己書包裏的毛毯鋪在了裏面,把書包丢進去,他對鯨鯨說:"鯨鯨,困的話就先睡吧,哥哥在外面守着你。"
鯨鯨突然哭着鬧着,緊緊抱着藍延的腿不放,不肯進去睡。
"好好好,哥哥陪你....."
這麽一個大紙板箱正好容納兩個孩子并排睡,除了腳底板竄風,四周還算暖和,鯨鯨很快就睡着了,像他這樣的年紀,不聞世事,也不記事,困了就睡覺,多好。想着想着,藍延湊過去,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裏,生怕半夜的風竄他腳上着涼。
剛發完工資,高樹爽朗地喝下一杯啤酒,咂了咂嘴:"爽。"
"瞧把你嘚瑟的,怎樣?這工作還行吧?"何麓笑了笑,夾起菜放嘴裏。
"我覺得很适合我,"高樹托着腮,慢慢說着,"整天和一群小屁孩在一起,我都感覺我年輕了二十歲,但看着他們的笑臉,我突然覺得他們很可憐,有的出生就被遺棄,有的.....哎....."不再說下去,又悶下一口酒。
何麓放下碗筷,把視線放在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裏,目光渙散:"他們在等着一個人,一個願意收留他們的人,就像樹一。"
"哦,對了,兒子在幼兒園怎樣?有沒有受欺負?"
他拉回視線:"有你這樣的爸爸,他怎麽可能受欺負,好的很,有時候我去接他,他還不想回家呢,非得多玩會。"
說笑間隙,一聲清脆的叫喚傳了過來——"叔叔,你們想要買房子嗎?"
他們一齊看過去,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臉上有些髒兮兮的,但眼神很幹淨,懷裏抱着一摞廣告紙,何麓看了兩眼,忙說:"是你要賣房還是?"
高樹立刻打斷:"你看他像有房子的嗎?肯定是他爹娘。"
他們的打趣卻讓藍延心裏很是不爽,悶得慌,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你們到底要不要買?"
"老子沒錢!哈哈哈!"高樹爽朗地笑了。
藍延很快背過去,跑了,準确的說是落荒而逃,仿佛"爹"這個詞彙在心裏已經結成了傷口,隐隐作痛。
手機響了。
何麓接了起來:"喂?......東大街......哦哦哦,那我去看看,行的話我就帶過來.....哦哦哦好好我馬上帶來......"挂斷電話時嘴裏碎碎念着,"當我什麽?萬能的?"
"怎麽回事?"
"哦,是領導打來的,聽她說東大街那個公園裏好像看到兩個流浪的小孩子,讓我去看看,真的是無家可歸的話,就帶回去。"何麓如實說道。
高樹收了收手機,深吸氣:"去吧,說不定能捅出什麽人販子集團,做好事呢。"
何麓一邊站起來吆喝買單一邊說着:"怎麽可能人販子....."
兩人往東大街往南的公園走去,豔陽高照,找了一圈,終于在一棵梧桐樹下看到一個超大的紙板箱,旁邊還擺着一只黑色書包,看着很舊了,上面落了些許灰塵,走近一點,有個三四歲模樣的小孩正坐在髒髒的草地裏看着繪本,書的邊緣卷了起來,時間很久了吧。
高樹上前一步,俯下身去:"小朋友,你一個人在這裏嗎?還有一個孩子呢?"
鯨鯨忽聞這嗓音,像被吓到了,捧着書的手抖了一下,警覺地盯着他看不停,不敢發聲,眼神裏充滿恐懼。
何麓忙把他拉到身後:"你看把他吓成什麽樣了,我來.....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呀?"
正當鯨鯨不知所措時,藍延的聲音才是他的救命稻草——"喂!你們幹什麽呀!放開我弟弟!"
兩人轉過身去,是剛剛那個賣房的少年,他的臉上有着與年齡不符的穩重感,皺着眉、握緊拳朝着他們快步走過來,擡起頭正視的樣子毫不示弱。
何麓欣喜:"是你啊,小朋友,你剛不是在賣房嗎?怎麽你和他....在一起?"
藍延像想到了什麽似的,低下頭去,想了想,二話不說朝着鯨鯨走過去,收拾着地上的書包,背到了身上,牽起鯨鯨的小手:"我們走。"
他像是無視了這兩個人。
急得高樹直跳腳——"哎!你們是不是沒有家了呀?我們帶你們回去好不好?我們是福利院的,哎,別走呀!"
何麓拉住他的手臂,他突然發洩似的喊着:"不需要!我可以養我弟弟,剛才是我賣房沒錯,我只要給他們發發廣告我們一天的飯錢就有了,這多好啊!我不需要你們的施舍!"
"哎!你這小孩怎麽......"
何麓立刻伸手打斷高樹,慢條斯理地解釋着:"我們不是施舍,我們是福利院的,福利院呢,就是專門收養無家可歸的孩子們,讓他們有個家,在裏面你們住的不用愁,有吃有玩,還有很多小朋友在一起不會孤單,你真的不用擔心。"
聽他這麽說,藍延略微有些心動,但臉上的神情依然沒有改變,嘴裏說的話依然倔倔的:"真...真的嗎?"
"當然啦,好吧?跟我們回去吧,你看,這邊夜裏也冷了,這要是一個不小心,你弟弟凍着涼了怎麽辦,現在看病可貴了。"何麓還在好言勸說。
猶豫了會,藍延還是決定跟着他們去了福利院,他們沒有騙他,當他看到福利院那一幢幢童話般的建築時,就像在做夢一樣,何麓帶着他們去做了登記,檢查了身體。
"你叫藍延?"何麓欣喜地捧着冊子問道。
"你有疑問?"換來的是他冷漠的回答。
"沒有沒有,你別這麽看着我啊,真是的,明明才十歲,整得跟二十歲一樣成熟。"
"......"
"那你弟弟呢?"
"...洛鯨鯨。"
"不是親兄弟?"
"我....撿來的...."藍延說得很輕很輕,"他和家人走散了,我們又找不到他的家人,所以....名字也是我起的。"
何麓皺了皺眉,沒再說下去,帶着他來到了他們的房間,寬敞的房間裏整齊擺着六張床鋪,中間的過道是一排書桌,有的孩子正躺床上看着書,有的床鋪是空的但是被子有點淩亂應該是出去了,角落的一張床上正是鯨鯨,高樹正用一輛玩具車逗着他。
何麓走過去:"以後啊,你們就住這兒吧,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到三樓找他,他是這兒的社工,也可以找我。"
鯨鯨看到藍延來了,第一時間扔下玩具車奔了過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不放,何麓見此,輕輕嘆了口氣:"看來他已經把你當做最親的人了,好好待他吧。"
藍延用力地點點頭。
福利院裏的生活可謂是多姿多彩,早晨可以睡到自然醒,藍延喜歡和副院長打羽毛球,在所有人眼裏,他是個懂事溫柔的孩子,也是一個弟控,只要鯨鯨一有事他立刻放下手中正在做的跑過去,他是真的把他當做唯一的親人了啊,而鯨鯨卻是個沉默寡言的小孩,四歲時跑步摔倒了卻再也沒站起來,藍延趕到,他只能趴在他身上大哭,他說:"我看不見了!看不見!延哥哥...."
這種失明的情況在短暫的安撫過後才慢慢緩解,等到視野重新點亮,藍延帶他去看了醫生,一系列檢查結果都沒檢查出什麽,醫生也只是說可能是他的視覺神經天生比較薄弱,這屬于天生的一種神經畸形,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治療,只是勸誡不要讓他有過于高漲的感情。回去的路上,藍延一直想,他的這個病親生的父母那邊是不是知道,和家人走散那麽多天了,走在馬路上連一張尋人啓事都沒見到,他的家人難道沒有找他?
"延哥哥....."
鯨鯨把他喚了回來,他這才低下頭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怎麽了?"
"醫生怎麽說?"他眨巴着純粹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
藍延笑着說:"醫生讓你不要太累,也不要參加劇烈運動,這樣眼睛就不會看不見啦,沒事的。"
他信了他說的話,乖張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