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依賴

福利院繼續供給藍延讀書,也就是說他可以繼續學業,這無疑是最好的饋贈,他最喜歡的就是讀書,學校裏的藍延是個安靜不愛說話的孩子,但是每次有關于學習就會非常積極,下課休息期間,很多同學都打成一片,唯獨他安分地坐着看書,鞏固老師所說的內容,成績可以說是上游水平。

城堡般的建築群後面有一座海拔很低的山丘,鯨鯨最喜歡的事就是盤腿坐在山丘頂上望着那學校的方向,等着他的延哥哥回來給他講好多新奇的故事,都是他從未涉世過的罕見聽聞。

"又在這等哥哥呢..."

他轉過身去,欣喜地喊了聲——"麓叔!"

鯨鯨點點頭,他不再對何麓保持警惕,從他身上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一直稱之為叔。

何麓蹲了下去,看着山丘的不遠處那若隐若現的學校,輕聲說:"再過不久,你也可以去上學了,和你哥哥一樣。"

鯨鯨驚喜:"真的嗎?"

何麓點點頭。

鯨鯨慢慢轉過去,視線重新逗留在被群山圍繞着的學校,白色的一磚一瓦,還有那高聳的鐘樓,他輕輕地問:"麓叔,學校.....到底是什麽樣的呢....."

"有很多孩子啊,大家坐在一個教室裏,一起上課,一起看書,下課了一起玩耍,可高興呢。"

看着他眉飛色舞的說着,鯨鯨不由自主地揚起豔羨的目光:"會有很多小孩子嗎?延就不會孤單了對吧....不會孤單了嗎?"可是,他說着說着,聲音小了下去,他不知道他在憂慮什麽,又或者在害怕什麽呢。

何麓細細地觀摩了他的眉眼,像是猜出了什麽似的,小心揣測着:"你是不是在擔心他去了學校會忽視你?"

鯨鯨急得臉一紅:"沒有啊....我....我只是...."

"呵,"何麓輕笑,"認識到更多的朋友不更好嗎?都會經歷的,等到你上學以後也是會遇到很多朋友哦。"

他不再說下去,只是紅了眼眶,每天放學回來看着延做完成堆的作業,再默讀課文,有時候連晚飯都來不及吃上,明明很累卻堅持睡前給他講好多故事,聲音還是那麽的溫柔,絲毫沒有透露出疲憊,他就莫名心酸,他喜歡延,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才不忍心看到他那麽累卻死撐着的樣子。

這個晚上,延例行慣事地給他講完學校的日常,又讀了幾篇有趣的課文,擡起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十點了,旁邊的幾個孩子都早已埋着被子睡得正香,他合上書,對鯨鯨說:"不早了,睡吧,明天哥哥再給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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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忍無可忍,撲倒在他的懷裏——“不要去上學了好不好?我不想看到你那麽累...”

延短暫的錯愕,随後笑眯了眼,輕聲說:"不累,我喜歡看書,也喜歡上學,只有上了學我才可以給我的鯨鯨講那麽多故事啊,對吧?"

話這麽說,讓鯨鯨懸着的心稍稍落下,但抱着的手臂越發收緊,把微醺的小臉深深埋了進去,延輕拍着他幼細的肩膀,關掉了床頭燈,漆黑的夜裏,只聽到溫柔的呢喃:"晚安。"

九月一日開學那天,是藍延親自送鯨鯨去的學校,也算是鯨鯨吵着鬧着不肯跟福利院的吳老師去,無奈之下,只能讓藍延送。他蹲下身子,幫他打理好領結,又整了整襯衫的衣領,仔細端詳了好一會,仿佛對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嗯.....真的像模像樣呢,像個小大人。"

鯨鯨紅了臉,笑着低下頭去。

他牽着他的小手進了校園,門口有歡迎新生的老師,在交給老師之前,藍延叮咛道:"鯨鯨,認真聽老師話,好好讀書昂,等下課了我們一起回去。"

鯨鯨"嗯"了一下,跟着老師往前走了,但卻不舍得頻頻回頭,是啊,踏入校園就不能再做個任性撒嬌蠻橫的小孩了,正如藍延說的,他要做個小大人,做個懂事的小大人,他學着藍延的樣子,努力上課,積極搶答,認真看書,有時候看累了,會放下筆杆子,托着腮望向外面湛藍的天空,想着延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在認真地上課,是不是也會像這樣想到他,想着想着就笑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笑了。

可是有一天,他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是關于藍延的,說他不再上學了,鯨鯨急得到處奔走,終于在後院的亭子裏找到了藍延,當時,他正在寫生,擡起頭看到鯨鯨正站在自己的不遠處,神情複雜,皺着眉頭,張着小嘴輕輕喘着,好像跑了馬拉松似的,他有些吃驚,放下鉛筆,站起身來:"鯨鯨,你怎麽來了?作業做完了?"

鯨鯨一步上前,開門見山地質問——"吳老師說你不讀書了?為什麽啊?不是要中考了嗎?可以考高中了啊,然後再是....再是大學,你....你不是最想考視覺藝術學院嗎?"

他說的有些急,眼前開始有些模糊,他忙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卻無法平靜。

藍延短暫錯愕,頓了頓,随後目光放緩,漸漸沉了下去:"我想去工作了。"

鯨鯨:"工作?"

他繼續說:"有了工作就可以帶鯨鯨去更多好玩的地方,就可以帶鯨鯨去吃好多美食啊。"

"可是....."他知道他最喜歡的就是讀書學習,可現在卻為了自己放棄學業去找工作,他不知為何心裏升起了一股愧疚,但這些他又沒能說出口,過了好久,才鎮定地開口:"那我也去工作....."

"不可以!"

鯨鯨震驚住。

藍延放緩了語氣,柔聲細語地說:"你要好好讀書,好好學習,既然我是你哥哥,那我一定會養活你,其他的....你不用多問了....."

他也沒發聲,望着他極度認真的眼神,肯定地點了點頭,與此同時,胸口漸漸湧起若有似無的感情,像是小浪花很快消失不見,但是依然殘留在胸口暖暖的感覺。

十五歲,鯨鯨努力了,但還是只考上了普高,他有些失望,但看到藍延溫暖的笑容突然放下了心裏的負擔,藍延說過,一個人最大的成功不是他功成名就,而是他曾努力過,認真過,只有這樣,不管獲得什麽結果都值了。同年,藍延帶着鯨鯨離開了福利院,他不想再麻煩曾經救助過他們的老師們,決定出去自力更生,獨自養活鯨鯨,供着他上學,供着他吃喝,但是他從不覺得累,如果可以,一輩子就這樣下去該多好。

十六歲,鯨鯨如坐針氈,雙手握拳,表情僵硬地盯着講桌的老師看,每次考試結束最緊張的就是聽成績,而每次考試成績就說明了自己的努力結果,不知道這次是進步還是退步。

胡思亂想着,只聽老師喊了——"洛鯨鯨!"

"到!"他倏地站了起來,緊張到走路都同手同腳,就像筆挺挺的軍人姿态。

他走到講桌。

老師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有進步,八十九分,繼續保持!"

他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了地,接過試卷,感激涕零地看着試卷上醒目的紅筆"89",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着,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謝謝老師。回家一定要告訴延這個好消息,他在心裏暗暗想着。

放學的鈴聲一響,鯨鯨快速收拾書包,甩在了肩上,飛快地跑了出去,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他們的小窩,藍延為了他學習方便,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房,十八平米,一個月八百。他打開房門——"延!今天我....."可是,當他看到屋裏空落落的時候,心如死灰一般,藍延根本沒回家,屋裏的擺設還是早上離開的樣子。

"延?"他四下張望着,才确定他還沒回家,沒關系,他等,于是他把那張試卷從書包裏像寶貝一樣捧出來,放在了書桌上,整齊地鋪好,看着上面的分數,滿意地勾了勾嘴角。

大概七點左右,門那邊傳來窸窣聲,他欣喜地看過去,藍延的咳嗽聲異常刺耳,特別沙啞,打開門的時候正看到他的一只手腕上挂着一只白色塑料袋,裏面像是藥盒子。他忙跑過去,問道:"怎麽搞的?那麽晚回來?"

藍延虛弱地擡起眼,沙着嗓門說:"鯨鯨,冰箱裏有面條,你先下着吧,哥哥今天有點不舒服,不用等我吃,我想....休息....."話未說完,他就趴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身體好沉好沉,完全沒有力氣。

鯨鯨走過去,皺着眉,彎下腰,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又立刻彈跳起來:"那麽燙!"再看他昏昏欲睡的樣子,擔心地說,"我陪你去醫院吧。"

藍延的臉頰兩邊夾着兩朵病态的潮紅,明明幾近虛脫,嘴上卻犟着:"我沒事....."

"什麽沒事啊!"鯨鯨急了,嗓門明顯大了,"跟火爐一樣,還沒事?走!"緊接着,他不由分說,直接去拽他兩只胳膊,讓他搭着他的肩,兩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房門。

可是,這地帶一到晚上就特別冷清,人煙稀少,只剩昏黃的路面在熠熠生輝,好不容易過去一輛出租車,鯨鯨伸出手揮了揮,車子壓根沒有看到似的,咻地從他們面前劃過去!

急得鯨鯨直跳腳——"喂!"

可是車子早已絕塵而去,影兒都不剩下。身邊的藍延不禁打了個寒戰,有氣無力地懇請:"回去吧,我冷。"

"趕緊上醫院,看好毛病了就好了。"說完,鯨鯨揪着心,焦急地等着。

與此同時,在離這不遠的十字路口,一輛奔馳正熄火,等着紅燈。

陸海坐在副駕駛,撐着腦袋,滿臉不悅,想着今天家庭聚餐的事心裏就一頓煩躁,終于他忍不住了:"媽,以後你別瞎摻和,什麽陶嘉寧是我未婚妻,我才二十耶....."

"哎呀,早晚的事嘛,"強莉緊握方向盤,盯準了綠燈的時間,慢慢起步,"人家各方面都很優秀,和我們家也是世代之交,你倆不是從初中就開始了嗎?"

"我跟她....."沒錯,她說的對,他們是從初中開始做同學,陶嘉寧也看似很喜歡他,但是他并沒想過往那方面發展,就算再怎麽親密,也想不到會是自己未婚妻,"只是朋友而已。"

強莉嗓門稍稍放大:"哎喲,男女生哪有什麽純友誼,你倆再發展幾年,咱們家就可以合二為一了,我特別看好這姑娘。"

陸海不屑地把視線投向了前方:"您想多了,我看您還是好好和咱爸處着,咱們小年輕的事您就....哎哎!媽!停車!有人——"

被他這麽突然得一喊叫,她猛然剎車,額頭直接撞在了方向盤上,但好在剎住了,她揉着撞疼的額頭,一面咕哝着什麽情況,一面打開車門,走到車前驚訝地看到一個少年半死不活地躺在馬路上,臉頰潮紅,另一個男孩低着頭跪着。

她嗤笑:"哎,小孩,碰瓷呢?這大晚上的咱們還趕着回去呢,明天再來吧!"

只見男孩擡起晶瑩的臉蛋,蠕嗫着雙唇:"求求你....帶我們去醫院吧....我哥....我哥發燒了....."

她這才仔細看了看躺着的少年,一直都沒醒的意思,蹲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又立刻收了回來,皺了皺好看的眉,環顧四周,才決定提高八倍的嗓門——"兒子!!快來幫忙!!"

陸海極不情願地從開着暖氣的車裏鑽了出來,見此情此景,着實楞了一下下,但看着母親大人嚴肅的命令神情,只能彎下身子,幫着一起擡起了藍延此刻軟綿綿的身子,打開後座,費力地丢了進去,長嘆口氣,搓了搓手掌,又鑽回了副駕駛。

強莉看了看後視鏡:"是去最近的醫院吧?"

鯨鯨把藍延的腦袋輕輕擱在自己的腿上,擡起頭應道:"嗯....謝謝你們。"

可是,這邊離最近的醫院也是有一段路程的,車子駛過一片漆黑的建築工地,再過一座橋,才看到了久違的路燈,這時候的大馬路,很少看到有車經過,異常冷清,他透過車窗看着那快速往後倒退的或暗或光,小心地試問:"那個....阿姨.....這車很貴吧,我們....."強大的卑微席卷而來,他沒再說下去,深深低下頭去。

"該不會沒帶錢吧?沒帶錢打什麽車...."副駕駛傳來一陣譏諷。

"閉嘴,兒子!"她趕緊制止他的牢騷,随後客氣地朝着後視鏡看了看,"沒關系,咱不收你錢,看病還得一大筆錢呢,省着點,給你哥看好病吧。"

鯨鯨瞬間感激涕零,聲音有些哽:"....謝謝你。"

"到了。"

就在鯨鯨準備暈車的時候,拯救般的嗓音突兀地響起,他松了口氣,趕緊去開車門。

"兒子,你下去搭把手。"

"我要回家...."

沒等陸海說完,她朝着他射過來一道寒光,他乖乖閉嘴,乖乖下車,幫鯨鯨一起擡起了藍延的另一只胳膊,緊接着,奔馳潇灑地離去,陸海皺着眉,心裏不停地責罵,但又不好說。

他和他們不熟,只能陪着他們到了急診護士臺,自己坐等候椅裏默默看着。

只見鯨鯨跑過去急切地問護士:"我要挂號,我哥發燒了。"

護士抽出一支體溫計,用酒精棉球擦了擦,又上下甩了甩,放頭頂的日光燈下看了會才遞給他,說:"先量個體溫。"

他趕緊跑過去,掰開嘴,輕輕放了進去,坐着默默等時間,視線與坐在對面的陸海撞了個正着,金邊眼鏡多少透露着與年齡有些不符的沉穩,但他在車上說的那些話,鯨鯨一想到就心裏很不舒服,莫名地瞪了他一眼。

三分鐘已過,他把藍延嘴裏的溫度計取出,遞給了護士,她放日光燈下皺了皺眼角看着,小聲驚呼:"40啊,一會加急看診。"

一系列忙完以後,又挽着藍延去了輸液室,吊上針,他的心才稍稍放下,卻四下找不到一張病床,清一色坐着的沙發,又看了看藍延已經快支撐不住的樣子,他先問護士臺:"有沒有床啊?"

年輕的護士擡起頭看了看,搖頭:"沒有。"

他一下子急了——"怎麽可以沒有床呀?我哥已經撐不住了!麻煩你們給個床位!"

"說了沒有,怎麽不聽...."

"喂!什麽态度啊你!"他抽出一只胳膊揮了過去,叫着,"沒看病人都支撐不住了嗎?就不能通融一下嗎!擺什麽臭臉!別以為我不敢打你!!"

護士沒有理會,冷漠地抓起一邊的對講機,鎮定地說:"保安保安,來二樓輸液室一下,快點。"

"喂!你....."他激動得放開了藍延,邁開腿跑上前去。

只聽噗通一聲,回頭看過去,他倒在了地板上,不省人事!

"延....."他再也不和護士争執,第一時間跑過去扶起了他,可是他沒有醒過來,一直昏昏欲睡,額頭的溫度越發滾燙,手腕上剛紮的針口有一絲絲滲血。

鯨鯨突然懊悔不已,沉默了好久,等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才擡起委屈的臉輕聲哀求:"求求你們了....給個床位吧,能躺着的就行....."

但是醫院實在沒有空閑的床位,只能借來了板車,鯨鯨再也沒有怨言,起碼藍延可以舒服地躺着了,這一晚上他不敢合眼,死死盯着輸液的吊瓶,生怕血倒流,陸海在看到他們被安排在了板車上以後就悄悄回去了,臨走之前,特地回眸多看了一眼鯨鯨傻看着輸液瓶的模樣,嘴角不禁勾起,一枚鼻釘閃爍出刺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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