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殺戮

齊臨回了太乙殿,才發現當值的位置已經被他人頂掉。本來嘛,宮內的侍衛就是世家子弟削尖了腦袋也要往上頂的,他離開近兩月,職位被頂也是情理之中。不過這個位置也是父親花了些心思才弄來的,想想有些愧對父母。緣父母只道自己被調至內廷當差,做禦前,心裏非常高興的,并不知道自己其實做些什麽“禦前”的勾當。

這下到不知道怎麽辦好了,游游蕩蕩在宮裏也不是個辦法,于是齊臨便想不如告假回家去。

正屋內收拾東西,其實倒也沒什麽可用的,調到平乙殿後,大多東西皇帝不叫搬去,便被同一值裏幾個出身不怎麽高的哥們給拿走了。只留下一床乳母親自縫的棉被,冬天蓋的,厚的要命,夏日裏見了便要腦門流汗。

不過齊臨還是卷了卷要帶回家去。

卷了半天也不得其法,這時安泰來了。

“齊侍衛,您在皇上那的東西奴才給您拿來了。”

說罷讓兩個徒弟把一個大檀木箱子擡了進來。

放下箱子便要走,齊臨也好歹沒那麽木讷,掏出塊銀子給安泰:“總管大人辛苦。”

安泰并不推辭,命徒弟把被子卷好紮好,行了個禮便走了。

回家去時本想從大門進,想想突然回來并不怎麽光彩,便從角門走。

角門在的街上行過幾頂轎子,蒼色的,飄過一抹士大夫愛用的薰衣香味。

齊臨只道父親又請朋友,幾個翰林來看畫,下了馬便進去了。

躲在自己院子裏左右不知道怎麽同父母講被頂了值,也不許院裏的小厮侍女通報,挨着餓在床上躺到晚飯。父親還是知道了,叫人來請少爺去正院用晚飯。

看了菜色,齊臨才知自己愚蠢,桌上竟是自己愛吃的菜,果然父母早知道自己回來了。

父親一向溫和,只說:“知道你被頂了值,不痛快,吃些好菜,在家裏歇兩天。何時值排開了,再去不遲。好歹挂過名的,斷不會失了差事。”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大口扒起飯來。

家裏呆着還是舒服。

約着以前交好的幾個公子哥,什麽散騎常侍的大公子,禮部侍郎的二公子,一道上街玩了兩日。又去逗了逗東臺侍郎二公子家裏小妾新生的女兒,齊臨這才回過味來。感覺在皇帝身邊的倆月好似夢境一場,做夢時覺得隐約是個榮華富貴的美夢,醒了回味一番,方覺悵然。

懷裏抱着的小姑娘,令他想起皇後新生的皇嫡長子,他被調回太乙殿的前兩日剛生,皇帝并不怎麽歡喜似的。卻晚間在帳內在他腿間沖撞個沒完,弄得他含淚求饒,方才歇了,隐約聽見皇帝說,如果他是個女的,便封個嫔留在宮內。他聽着心內生出些許苦澀,當時竟有了恨自己男兒身的想法。現在想來簡直如同驚雷。

原來不知何時竟然對皇帝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小姑娘在他懷裏扭動幾下,表示對他發呆的不滿。

東臺侍郎二公子忙不疊将孩子搶回來,抱在懷裏沖他瞪眼:“我這寶貝女兒,抱壞了你可賠不起。”說罷做着鬼臉不斷哄着。

哄了一會,小妾派人來要孩子,二公子不舍地把女兒放進乳母懷裏,眼巴巴見着抱走了。才回頭對齊臨說:

“聽說你之前調進了內廷?怎麽又被調出來了。”

齊臨低頭摩挲茶杯不語。

二公子只道他差事丢了心裏不痛快,忙推一個點心碟到他面前,道:“也無妨。聽說皇帝上月新得了男寵,寶貝的非常,吃飯也要抱在懷裏,你可見到?”

嗆得他一口沒噎死,忙喝茶順氣。

二公子仍道:“男寵并無甚,只我父親最近屬意升遷,想弄些什麽讨聖上高興。我們聖上,不比先皇,愛些文人玩意兒,書啊畫啊全不鐘意。我父親聽說你在禦前當差,可把我數落一回,道我只會花天酒地,娶妾生子的。”

齊臨嘆氣:“廷內當差真是不易,皇上心性素來奇怪,只覺如履薄冰。”

二公子撇嘴:“當真,我也聽說!皇上一雙眸子烏烏恹恹,看去吓人的很。且皇上看去并不很像先皇,想必是像太後的緣故。不過太後也未長那樣輪廓的眸子,不知皇帝像誰。”

“小心口舌,皇帝相貌是你我能妄言嗎。”齊臨只為這朋友的口無遮攔搖頭。不過這般調笑一番,心裏倒也沒有那麽酸澀,稍微好過一些。

本說留下用晚飯,然而父親突然派人來叫家去,齊臨只得同朋友揖揖惜別了。

到家父親竟叫他徑直到書房去。

齊臨摸不着頭腦,推了門進去,父親見了他,竟厲聲道:

“跪下!”

父親的臉氣的發白,指着他的指頭都在顫抖,這麽站了半晌,忽然失了力氣似的,一下栽倒在背後的椅子上。

齊臨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悄悄望一眼桌上,終于抓住一個。

接着他自己也吓得顫抖起來。

桌上放着皇帝的一串紫玉念珠。

父親見他看到了桌上的念珠,忽然苦笑道:“麟兒,你且編一套謊話,為父便信了。”

他呆呆跪着,只是搖頭。

低頭便聽見父親漸漸笑起來,笑聲逐漸變大,竟似失心瘋一般,兩手抓着那念珠,一下下往桌上砸着。

齊臨吓壞了,膝行着爬上去,抱住父親的腿,驚惶地認錯:“父親,我錯了!父親我錯了!”

他父親不把那念珠砸壞不罷休似的,齊臨臉緊緊貼着父親的腿,已經感到有細碎的紫玉顆粒濺到脖頸後面來。

良久,父親似乎累極,終于頹唐地把手垂下。

他見父親不再砸那念珠,便慢慢趴下來跪回原地去。

見齊遠手上全是細碎的傷口,齊臨眼眶內的眼淚簌簌往下淌,也不敢言語,心裏仿佛灌了鉛沉入極深的海底。

父子二人一坐一跪,室內一片死寂,門外小厮見老爺發火,早去請夫人去了。屋內屋外更是寂靜無聲,櫃前放了一塊冰,天熱,化得極快,幾塊浮冰互相攪動,發出“沙沙”的響聲。

“你可知,殷厲是你小叔的兒子。”

“您說笑呢,母後。”

袁師師低頭不語,只拿指套撥着青花碗裏的葡萄,道:“皇帝明年便要親政,這等賊子不鏟除,母後如何放心将朝政交給皇上。況齊家為着前大司馬的事,一直憋着口氣,皇帝且自己想想。”

太後剛出了二門,就聽見依稀傳來玉碎的聲音,臉上泛起一絲極怪異的冷笑,扶着大宮女的手便走了。

殷厲氣極反倒失笑,想被母後控制多年,自己暗自培植的力量終是弱小,不堪一擊。如今這麽大的事,母後已經抓住鐵證,自己竟分毫不知。倒不知是怪自己太無能,還是頌母後明察秋毫好。

他坐在榻上,回想母後說的話。

前大司馬。

齊放。

齊臨。

齊臨。

他齊家男子,迷惑了一個皇帝還不夠,現在還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來。

萬萬不能叫他得逞。

齊臨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似走在雲端一般,身體似乎不是自己的了,飄飄搖搖如風筝一般,吹着風便能刮跑了。

進了院子,他坐在床沿上,父親的話好似夢裏鬼話,這麽說實在大不敬,可他先今遠顧不上了。

“你小叔,同袁師師原是定親夫婦,兩人情投意合。她腹內已有你小叔血脈,卻不知如何鬼迷心竅,令她伯父,宰相袁士高将她使盡手段,送進宮去做了嫔。你小叔不久後科舉竟中狀元,百花宴上入了先皇眼,不出一月便封了從三品,兩年便官拜大司馬。先皇駕崩後兩日,袁師師便代行朝政,下诏令你小叔陪葬。”

“袁師師當真毒婦,如今知道這事的人只剩我與你母親兩人。皇帝親政在即,想必我與你母親也命不久矣。”

是了,難怪太後要送《水煉君》來讓他與皇帝讀。

他猛地從床上站起來,往書房去,剛過了門檻,忽見房內站着一個人,他定在門口看了半晌,一頭栽倒在地上。

醒來便在宮裏了,他睜眼一望,是挂着夜明珠的帳子,便知道自己是在宮裏了。

安泰竟親自站在床前服侍,見他醒了,忙請太醫來診脈。

“允老臣為麒麟侯診脈。”

誰是麒麟侯?

齊臨腦內疼痛非常,太醫說話的聲音似是極遠的地方傳來,似歌似泣的,不過講些冠冕堂皇的話,什麽急火攻心,肝氣太旺之類的。接着便開了老長的一個方子,安泰便命徒弟去取藥煎藥,自己仍陪在床前。

“麒麟侯,皇上在議政廳,已經知道您醒了,您且等等,皇上再過半個時辰便來。”

“誰是麒麟侯?”

他只問。

“朕因你揭罪人齊遠謀反有功,封你麒麟侯,位同從二品,你意下如何?”說着皇帝竟進來了,安泰帶着宮人們盡數退了個幹淨,只留兩人在屋內說話。

“皇上,臣并未……”

他掙紮起來,皇帝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按住,臉上帶着些溫和的笑容,竟是他從未見過的。然他只覺渾身寒冷非常。

“你大義滅親,朕還要好好獎賞你一番。”

“臣并未揭父親謀反,不,父親并未……”

“住口。”

“臣願與父親同待罪下獄,請賜臣全屍。”

“住口!”

皇帝好像要把他的肩膀生生掰碎,低聲咆哮仿佛一頭發怒的獅子,眼眶血紅:“來人!麒麟侯大病初愈,心智不清,再請太醫來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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