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路不好走
之後幾天內,林蟬當真再沒和景晔有過聯系。
他聯考在即,學校的模拟考試又壓得緊,恐怕沒有那個夜晚的一出,他們也不會有時間整天黏着。
景晔又恢複了剛回家時的宅男狀态,終日無所事事,幹點家務,學學做飯和陪家中長輩聊天就混過去普通的日子。不同的是,他那時剛從娛樂圈的高壓中找到一點空隙喘氣,全身放松,宅得理直氣壯,現在則多少有那麽點坐立難安。
自景晔回家後,爺爺和奶奶便沒從前那麽頻繁去便民超市守着了——想也知道,老人在家憋久了,又不可能終日相對吵架,只好到店裏,和鄰居聊聊天給自己找點事做。
現在景晔在,他們自然更願意陪陪大孫子。
“……受西伯利亞冷空氣影響,未來一周全國将出現強降溫和雨雪天氣。秦嶺淮河以南地區普遍降溫5-7度,四川盆地、長江中下游、珠江三角洲等地将迎來入冬後的首次大規模降雨,在這裏提醒各位觀衆……”
電視裏播放着天氣預報,景晔走下樓,把打開的窗戶關得只剩一條縫,打了個哈欠:“奶奶,有早餐嗎?”
“鍋裏給你留了稀飯和包子,爺爺自己做的。”奶奶低頭織毛衣,數落他,“聽聲音,你是不是有點兒感冒了?”
景晔吸吸鼻子:“是嗎?可能吧。”
“二十歲的人了,要學會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天冷了就加衣……你從小就容易手腳冰涼,在家穿那麽一件薄睡衣到處晃……”
奶奶的唠叨被隔絕在衛生間門後,景晔匆忙刷了牙,收拾完自己再去拿早餐。
他習慣在這時檢查睡眠中錯過的未讀消息,有時候挺多的,有時則沒幾條。這會讓他産生割裂感,仿佛并沒有人非常需要他。
但今天顯然,景晔短暫地被人記起,要給他找點事做。
半小時後,奶奶看見景晔穿戴整齊地準備出門,不由得問:“去哪裏啊?”
“經紀人給我安排了一點事……”景晔換好鞋想了想,還是提前說,“今天不用做我的飯了,可能要耽誤一會兒!”
沒等來奶奶的回應,景晔已經關了門。
趙璐給他安排的事嚴格意義上并不能算“行程”,甚至稱不上“工作”,只是提了一嘴,至于要不要履行則完全看景晔的決定。
事情是這樣的:粉絲群不能放任自流,最初曉曼親自開着小號引領了一波,好歹沒能讓別有用心的人把握話語權,後援會也磕磕絆絆地建立了。後援會有個管理和公司一向保持聯系,前幾天,她突然試探性地發了一條微博給曉曼。
早年喜歡景晔、幫他剪單人視頻做宣傳的一個女粉絲,在劇爆紅後不久檢查出了腎髒方面的疾病,需要換腎才能根治。但粉絲家庭頂多是個小康,沒法一下子拿出那麽多錢,再加上腎源找不到合适的,有幾個親友自發地在景晔的超話幫她開了募捐,同時也希望大家有相關渠道可以幫忙的盡快聯系。
本不需要公司或者景晔本人出面,但當時景晔沒多少粉,再加上鬧得挺大的,景晔就知道了。
他征求過趙璐同意,低調地向女粉絲捐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醫療費,雖然沒以自己的名義把“行善積德”放大加粗宣傳,但畢竟被知道了——這件事對當時還是小透明的景晔确實很有幫助,人氣也漲了不少。
現在聽說那位叫“丸子”的粉絲手術成功,人正好在新橋醫院術後休養,報平安的微博被發給曉曼後,曉曼提議:都在一個地方,要麽,讓景晔去看望她?
趙璐先開始極力反對,不肯讓景晔和粉絲走得太近。但她不知怎麽的,突然想通了,把事情告訴景晔,讓人自己決定。
所以景晔就想,還是去看望丸子一下,怎麽說這件事都意義重大。
新橋醫院離得不遠,景晔打車去。醫院裏都是戴口罩的人,也沒誰會額外注意他。丸子和父母驟然見到景晔,完全意料之外,女生更是激動得差點兒哭了。
沒有攝像,沒有鏡頭,景晔拎了個果籃,拒絕了合影的請求,假裝自己就是普普通通前來探病的親朋好友。
類似的事景晔不确定自己未來還會不會做,他想,既然趙璐交給他,大約說明璐璐姐心裏也期待他能夠保持一點初心。
病房內,做完手術的女孩問:“你還會繼續拍戲嗎?”
景晔想了想,笑着答:“會啊。”
“真的嗎?太好啦!我們都特別特別喜歡你在故事裏的樣子。”丸子笑着說,“真希望哥能有喜歡的劇本啊!”
這話讓景晔為之一振。
當時孤身一人去北京念書,又蹲在劇組外面找機會……景晔短暫被紙醉金迷弄得暈頭轉向,這時才記起,他是想做個演員的。
做演員……要那麽多的舞臺有什麽用呢?
探病時間并未持續太長,丸子大病初愈需要靜養,景晔便和她的父母作別。
進電梯,景晔習慣性摸出手機給趙璐彙報情況。
冬天是流感高發期,做完這些後,他按了按口罩,正聚精會神地越過前面兩個中年人的頭頂從電梯門中看自己的倒影,電梯停在下一樓層。
“哎喲,現在這些人幾步路都不肯走……”
門開後進來一男一女,分別站在了電梯間的兩側,好似不肯和對方有任何牽扯,連目光都不耐煩對視。兩人都很年輕,女孩兒側身站着,長發遮住半張臉,偶爾擡頭看一眼電梯樓層數字,露出哭紅了的鼻尖和眼圈。
出于演員對路人觀察的敏感性,景晔掃了一圈,發現女孩兩只手都捂在小腹,再結合她的表情……景晔情不自禁,想去看她同伴的反應。
可當他把視線轉向那個男生,竟立刻怔住,不顧還在電梯間內當場叫破對方的名字:
“虞洲?!”
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坐電梯碰見發小的概率有多大?反正經此一次,景晔覺得這事不可能發生第二回 了。
下了電梯,虞洲對女孩溫聲說:“你在這兒等我吧,我去繳費。”
女孩好像怕他跑了,又不太敢和他親近,紅着一雙兔子似的眼睛盯着虞洲半晌,才将信将疑地點點頭,坐在旁邊的休息椅上。
虞洲朝景晔打了個手勢,讓對方跟自己來。
剛才被認出時,虞洲有一瞬間慌亂,含糊地應了一聲。景晔猜出可能的難言之隐,點點頭後便不再說話。
走到繳費處隊伍最末,景晔回頭看陌生女孩——對方始終不敢怠慢,視線像長在了虞洲身上,快看不見了也沒任何松懈——這态度,讓景晔面色也跟着凝重些,湊近虞洲低聲問:“怎麽回事?”
“喏。”虞洲把繳費單在他眼前一晃,聲音也輕,“做人流。”
聽了這話,饒是景晔表情管理水平在線也差點沒繃住,掐住自己,強行壓下驚詫問:“她懷孕了?你……”
“不是我。”虞洲簡短地說。
景晔看着他,無聲拷問的神态逼得虞洲只忍了一會兒,就強調第二次:“真不是我,你別這個表情——我室友弄的。”
“那你陪她做手術?”
“他沒空。”
“所以交給你?你倆關系一定很好了。”景晔随口感慨,沒注意到虞洲本就不怎麽好看的面色倏忽間褪盡最後一點血色,變得慘白。
排到繳費,虞洲把單子遞進窗口,頭也不回地對景晔說:“這事幫我保密。”
景晔只是偶爾缺心眼,知道茲事體大,就算與虞洲無關也不好外傳,他守口如瓶地“哦”了聲,見虞洲不想再解釋的意思,就沒打算繼續問。
可虞洲表情太差,景晔看了會兒,直覺認識總有十幾年,從來沒見過虞洲出現類似的神色:好像快瀕臨崩潰了又要強忍着,但崩潰并不只來自于即将進行的人流手術,反而有種悠遠的難過,撐得他俊秀的五官蒙上一層陰鸷。
“你沒事吧?”景晔順着虞洲的後背,“要不要我陪……”
“千萬別。”虞洲交了錢,收回一堆零碎發票,“一會兒做完手術,我得把人送回家去。我倆一起在婦産科守着,萬一被誰認出你,不合适。”
景晔一想也是,當下便不再繼續追問:“那,回頭約你吃飯。”
“忙你的吧。”虞洲揮揮手。
這一來一去,午飯時間已經錯過。景晔下午約了蔣子轶,本是打算一起吃晚飯的,事情辦完後蔣子轶接了女友電話,不等吃飯就離開了。
景晔只好自己回家,從整天遭遇裏品出一點“孤家寡人”的味道。
等出租的空隙他翻了翻微博,上次營業還在大半個月前,這會兒倒序評論都是要失蹤求助的了。趙璐不怎麽管景晔發微博,他從相冊裏挑了挑最近的吃吃喝喝,配一張前幾天的自拍,順手發出去。
猛漲的評論數和彩虹屁讓景晔心情愉快,直到回家,嘴裏還哼着他那部小網劇的某首插曲,掏出鑰匙開門——
然後在客廳看見了,那個說“你別再煩我了”的林蟬,正一臉生無可戀地坐着。
林蟬擡起眼皮,有氣無力地用眼神和他打了個招呼,接着把小茶缸一抱,扭過身體,繼續踐行“到此為止”的狠話。
景晔的“你怎麽在這兒”還沒問出口,已然得到答案。
他萬年不着家的老爸景君濤站在陽臺上,正笑容可掬地和一個女人聊天。女人穿剪裁精致的駝色大衣,朝景君濤鞠了個30度的躬。
“這段時間只好麻煩你和小蕙姐了。”
女人說完,景君濤看見景晔,招招手:“小晔,你回來得正好,趁大家都在,有件事我先告訴你——”
景晔右眼皮狠狠一跳,不可思議地看向林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