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冬天大雨

景晔暈乎乎地坐在自家沙發上,一會兒看林蟬,一會兒看和老爸交談的林芳菲阿姨,終于消化了來龍去脈。

上次幾個人聚會,林蟬接了一個電話後心情不太好,也和這事相關。

簡單來說,林芳菲和林滿川兩姐弟本意想讓老人換個新房住,無奈老人們念舊,不肯搬家,便說服了老人将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裝修一新,安度晚年也舒服一些。折中的建議被接受了,林滿川又有這方面的人脈,很快便确定了裝修方案。

方案分為年前和年後兩個階段,按計劃,年前,要重新布線,安裝中央空調和地暖,其餘的則放到年後去慢慢來。

裝修是個長期過程,好在林滿川別的不多,房子絕對不少,外公外婆被他接去了自己在渝北的新房同住。而另一個長期跟随老人生活的小累贅,卻讓兩個大人頭疼了好一陣子——主觀上,林蟬不願意和林芳菲一起;而客觀上,媽媽舅舅生活的渝北太遠,他上學和去畫室都麻煩。

所以林芳菲這天下午請了假,專程過來沙區林蟬學校附近看房子,打算租一套給林蟬住,直到他高中畢業。

結果和中介看房時剛好遇見了葉小蕙。

葉小蕙是個熱心腸,聽林芳菲三言兩語把自家麻煩的小崽子概括了,當即異想天開地說:“就林蟬一個那還不簡單?放我們家住呗,至少離學校就兩站路。”

按葉小蕙的邏輯,景晔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重新回北京,無論求學或者打拼演員夢,已經不能算家中的常住人口。他在時,林蟬和景晔湊合住一下,等景晔走了之後,林蟬直接住景晔的房間就行。

從小到大林蟬也不知麻煩景家父母多少次了,林芳菲認為這個辦法可取,也不知她怎麽勸林蟬的,去學校接了人,塞進景家。

等景晔回來時,木已成舟。

“可不是我死乞白賴非得住這兒。”林蟬見景晔表情複雜,屈尊降貴地開了金口,“你要不想看到我,一會兒我就走了。”

景晔下意識地否認:“我沒不想見你。”

言罷,他生怕林蟬脫口而出“但我不想見你”,眼觀鼻鼻觀口地低頭把手機相冊來回地翻。

半晌只有電視中男女主角念臺詞的動靜,景晔小心翼翼擡了擡眼皮,見林蟬看向自己,沒說話,也沒移動視線很專注的神情。

四目相接時,林蟬眼中水光濕漉漉地蕩了蕩,像一點清泉閃爍。

父母還在幾步開外……

因為林蟬這個眼神,景晔無端心跳很沒出息地漏了一拍,指尖莫名酥麻,順着神經末梢一路火花帶閃電地跌入心窩。

一起長大,低頭不見擡頭見,景晔對發小們的外貌都沒什麽鑒賞水平,頂多覺得蔣子轶不太順眼,而林蟬相對順眼。

分別幾年後遇見,或許少時的朦胧面孔不知不覺中有所變化,乍然仔細一回,景晔覺得林蟬偶爾的一個神情一個細微變化,他居然不太熟悉了。

比如剛才那一點稍縱即逝的光芒。

林蟬五官很有點日系美少年的精致,嘴角弧度溫和,雖然偶爾顯出一點乖戾,大部分時間是個安靜又愛笑的花瓶,單憑一雙無辜的下垂眼就容易讓人對他心軟。等以後大了,不知得吸引多少男男女女投懷送抱。

可當下,林蟬畢竟未成年,段位不夠,再會暗送秋波,只能算個沒成形的小妖孽。

小妖孽望向景晔:“所以你同意我住下了?”

又軟又輕的一句話落入耳中,景晔忽略掉少年青春期末尾已經略顯低沉的聲線,先感覺頭腦發熱,緊接着,自然地答:“你要覺得方便,我沒意見。”

林蟬把小茶缸往桌面放下,喉頭微動:“那……”

“嗯?”

“那我不要睡沙發。”

景晔想也不想地說:“放心吧,不會讓你去的。”

林蟬提了第二個要求:“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和你睡。”

景晔:“……”

前面聽着還有點惹人發笑,可這句似乎又開始無理取鬧了。

景晔環顧一圈自家複式兩層的小房子,一下子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對林蟬解釋。

世紀初的單位房,坐北朝南,通風、采光都是一等一的好,盡管面積不算太大,但每個卧室空間都留夠了,住起來很舒服。景晔家這套是三室兩廳雙衛,如果一家三口住,再塞個林蟬當然沒問題,可問題就在景家還有兩個老人。

老人腿腳不便,住樓下的大卧室,而樓上兩個房間差不多面積,帶衛生間的給了父母,景晔自己住一間,有個小陽臺。

他的床一米八寬,林蟬不是沒在那裏睡過。

而景晔能說什麽呢?

以牙還牙,譏諷一句“誰想和你睡啊”,然後再摧毀他們自重逢來就沒堅固過的友誼……起碼是景晔單方面定義的友誼。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行”,裝聾作啞,卻意外地找到維系平衡的點。

各方已經協商好,雖說不算大動幹戈的事,但收拾起來雞零狗碎的太分散注意力,加之聯考在即,兩家商量後決定還是等林蟬考完再動工搬家。

得知這個消息,景晔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

十二月底,寒潮裹挾西北風而來,坐落河谷的城市濕潤慣了,被冷風一吹,陰寒更甚往年。常青樹的葉子在風中發抖,仿佛畏懼即将來臨的凍雨。

景晔裹着毯子,縮在小太陽旁邊拿着手機給趙璐發消息。

他好久不在重慶過冬,由儉入奢易,習慣北方的暖氣和幹冷,再被快滲入骨髓的潮濕一激,景晔很快感冒了,整天恨不得長在電油汀旁邊,怕冷程度甚至超過了家中老人。

剛發的消息,趙璐回得很快:“那我幫你留意。”

景晔的“謝謝”剛打完,一向強勢的經紀人發來了第二句嘆息似的話:“不過你就這麽決定了,我其實有點失落。”

愣了愣,景晔打字:“我還是覺得自己不太适合所謂的‘流量路線’。”

“錯過這次,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了,你要想好。”趙璐發來的語音有些冷漠,“如果想做個‘有作品’的演員,靠自己的地方可就太多了。我幫不了你,只能盡力……小景,加油吧。”

終于把話和趙璐挑明,得到她同意的時刻真實發生,景晔沒有想象中激動,他摩挲着手機邊框,給趙璐發了朵玫瑰花。

然後景晔仰起頭,長出一口氣。

別人可能會覺得他有毛病,一條腿邁入了流量偶像的門檻,鮮花并掌聲的未來朝他敞開懷抱。也許會有一些困難,但和這些光鮮亮麗比起來又算什麽呢?

同他一個劇組的男女主、甚至男女配,現在無論商業價值還是粉絲數量都比過去上了不止一個臺階。

可景晔像個缺心眼,一把推開即将到手的名利,并決定繼續回去蹲群演和小配角,一點一點磨演技提升自己。

他隐隐約約地知道只要點頭,趙璐一定想辦法榨幹身上的剩餘價值,先把過去三年他欠趙璐的賺回來,再像個真正的資本家那樣敲骨吸髓。鮮花滿地固然美好,現在還有距離感,等踏進去再後悔就遲了。

拒絕這條路是不是對的,為什麽會不會改變想法……

景晔不知道。

“慢慢來吧。”景晔舒服地裹緊了毛茸茸的毯子,“反正暫時不需要我打工養家。”

夜間九點半後,下起了雨。

冬天難得有大雨,一時間潮氣湧動,雨點拍打樹葉、車頂、柏油路面的聲音交疊而來,乍一聽,仿佛季節錯亂正是盛夏。

門窗緊閉,把風雨隔絕在外,景晔被溫暖泡酥了骨頭,坐在沙發上饒有興味地看了一期綜藝。小群裏蔣子轶大約剛結束工作,拍了個幾秒鐘的小視頻,配上誇張的畫外音:“卧槽,這雨真夠大的……”

景晔調戲他:“蔣總你車呢?”

蔣子轶:“沒開,靠,也不知道能不能快點停。”

景晔發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包,收起手機。他手指收了收,原本挂在唇角的笑容逐漸消失,不情不願地抿成一條線。

站起身,景晔靠近窗臺,手指擦過被熏得模糊的玻璃。

外間雨水亂飛,小區的人聲早早偃旗息鼓,燈都亮着但誰也沒有在樓下大聲交談的心思,顯出獨一份的靜谧。

景晔看了眼時間,十點二十分。

他突然匆匆地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去敲葉小蕙房門:“媽,車鑰匙借用一下,我要出門!”

“鑰匙在玄關那個糖果盒子裏,”葉小蕙大約已經要睡了,沒給他開門,聲音透過牆壁傳來,“這麽晚了你去哪兒啊?”

“去一中。”

景晔換鞋時發現自己襪子左右穿得不一樣,但無暇顧及那麽多了。他拿了車鑰匙,一路到地下車庫找到家裏那輛小奧迪。

直到坐進車裏,他才緩緩呼了口氣。

“我管他幹什麽?”景晔手按在鑰匙上,“怎麽聽見蔣子轶說下大雨就坐不住了?”

他告訴自己學校晚自習結束得遲,沒有公交,打車又不安全……何況下雨,出租車不好搶,高三學生在這個點兒不能生病。

何況林蟬明天聯考。

景晔詫異片刻,驚訝于自己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記下了林蟬聯考的日子。他捏了捏鼻梁,最終無奈地擰了鑰匙,放開離合,開車駛離小區。

從他們的住處到一中開車只需要十來分鐘,路口不多。景晔自從拿了駕照很少碰車,夜晚,下雨,他開得小心翼翼,速度慢得像蝸牛,順着導航抵達一中大門時,剛巧聽見下課鈴遲了半拍響起。

景晔拿出手機,撥出一串熟稔于心的號碼。

三聲待機後,林蟬聲音帶着疲倦:“怎麽了?”

“下課沒?”景晔說,“我……到校門口了,你直接出來就行。”

他聽見那邊細而綿長的呼吸暫停一拍,林蟬猶豫地問:“你來學校了?其實我可以自己……我帶了傘……”

“趕緊出來,這麽大的雨。”

說完挂了電話,景晔想,還好他們沒有看見對方,否則他該不知怎麽解釋自己耳朵發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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