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色感嘆號

感冒藥迅速發揮了效用,也可能是意志力作祟,本以為下午的色彩考試會混混沌沌地敷衍了事,林蟬的腦子卻前所未有地清醒。

甚至比平時發揮得還要好一些。

只是結束時起身太猛,林蟬有點頭暈,連忙撐住了桌面。他知道自己這時臉色不比中午好到哪兒去,撐着把卷交了,背起包出考室。

站在走廊裏吹了一分鐘風,他好不容易把那陣難受捱過去,剛吐出一口氣,張小兔咋咋呼呼地跑過來。

聯考對他們而言算是第一場大型考試,任誰也不敢不重視。

現在結束,張小兔和林蟬并肩往外走的這十來分鐘,又和其他同學彙合,說話聲交雜在一起讓他有點頭痛。他不由得放慢腳步,不知不覺就吊在了最後面,是成群結隊的人流中一個孤零零的黑點。

“哎,林蟬!”張小兔轉過頭,“我們晚上去吃蛙蛙,要一起嗎?”

“不了,我……”

“哦對,你感冒了。”張小兔理解似的笑笑,有意無意中讓林蟬生硬的話語沒說出口,“好好休息呀,晚上給你發美食照片——”

“張嘉慧。”林蟬嚴肅地喊她大名,停頓後一眨眼軟了語氣,“你們吃開心。”

張小兔攀着身邊一個女同學的肩膀,朝林蟬吐了吐舌頭。

他們一起走到門口,排着隊挨個給池念彙報自己的心路歷程,話多如張小兔,恨不能從早說到晚,一向好耐性的池念都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輪到林蟬,他兩手插進外套兜裏,簡明扼要地答:“正常發揮。”

池念說那就好,他似乎還要再叮囑林蟬兩句話,可張小兔和另外兩個男生一湧而上,把池念強行拖走,拉他一起去吃飯。

林蟬:“老師好,老師再見——”

老師、同學都離開了。

過了剛結束考試的時間點,考場的人、等着結束的人少了一大半,零散着聚在一起聊天的,表情沮喪的,雀躍不已的,形形色色的人越來越少。

林蟬轉過頭,街對面的停車位上,景晔不知何時下車靠在路邊等他。

還是戴着那副框架眼鏡,頭發亂蓬蓬的,表情有點懵。找到林蟬時,景晔迷茫的眼神緩慢聚焦,然後朝他幅度很小地揮手。

林蟬眨了眨眼。

從初中開始林芳菲就沒給林蟬開過家長會了,外婆和外公坐在一大教室的父母輩裏格格不入,時間久了,除了偶爾林滿川有空回重慶,家長會,林蟬的課桌總是空着。還有考試,他沒有怎麽被接送過,沒有同學陪,那就自己回家。

最初還會失落,會有點孤獨,後來漸漸地習以為常,也不是很有所謂。他知道沒人接住自己,不回頭就好了。

但現在……

紅綠燈變換,林蟬輕快地跑過斑馬線,跑向景晔。

“怎麽不在車裏等?”林蟬扣上安全帶,表面再鎮定也沒藏住言語間的歡快。

景晔雖然并非專業演員出身,跟了幾個劇組,自己下過苦功,捕捉得到別人的內心活動。盡管林蟬以為把快樂掩飾得很好,但在他看來幾乎溢于言表了。

想了想,景晔沒有撒謊也沒打太極:“本來在車裏等,但我看別的家長都湊到門口了……那就下車等吧。”

“你又不是我家長。”林蟬嘟囔了一句,迅速捋平翹起的嘴角。

景晔:“喔,你不稀罕呀。”

林蟬一愣,居然短暫地沒有接話,只盯着自己的手指。

“好啦。”景晔後知後覺有點暧昧,聲音地拐了個話題,“剛和老師同學聊了那麽半天,怎麽沒跟他們一起走?”

林蟬:“你怎麽知道他們邀請我了?”

“大考後聚餐是傳統美德。”景晔随口跑了一句火車,看林蟬眼角彎彎地下半張臉藏進衣領,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和他們關系不好?”

林蟬幾乎失笑了:“沒有,我的同學關系處得很不錯的。”

景晔說這樣啊,他把車開上大路,輕松地給林蟬報菜譜:“爺爺奶奶說慶祝你考完,今晚炖了雞湯,感冒了別吃太油膩……”

林蟬大約心情真的很好,被景晔用這種口吻“教育”了幾句也不生氣,甚至乖乖地應了,反而讓景晔有點不知所措。他認真開車,掌心有點出汗,抽空瞥了一眼林蟬,奇怪地想:難道之前陰晴不定真的是壓力太大了嗎?

開上高架橋,冷風從一條為了透氣敞開的窗縫吹進來,景晔剛想問冷不冷,林蟬扭過頭,眼神亮晶晶地問:“對了,你吃不吃糖?”

景晔“啊”了一聲:“什麽糖?”

“這個。”林蟬一直揣在兜裏的手抽出攤開,“給你留了個青蘋果的。”

色彩考試開始前,他遇到張小兔,随口問了句糖還有沒有剩。張嘉慧可能是甜食重度愛好者,直接掏了一袋新買的,撕開讓林蟬自己選。

張小兔的出發點是關懷病患還是無差別播撒甜蜜已不可考,林蟬挑了挑,拿了兩顆。

荔枝的已經被他吃了,剩下青蘋果,他留給景晔。

景晔看見透明包裝紙上的名字,桃花眼的眼角斜飛,有一點溫暖的緋色:“算了,你吃吧,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你記得?”林蟬心口輕輕一熱。

“對啊。”景晔回憶少年時的語氣很輕很柔,仿佛講了個靜悄悄的故事,“我家超市的糖罐兒都是被你們吃空的。奶奶後來知道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家都是好朋友,所以是她默許的……”

“為什麽給我兩顆?”

景晔的話斷了拍:“嗯?”

沿江公路,頭頂上,一輛輕軌正劃破黃昏漸起的薄霧。

林蟬問:“每次你都給我兩顆,為什麽?”

“這個啊……”景晔偏頭略一思索,說,“最開始拿給你什麽口味都接着,但後來我發現你好像特別喜歡荔枝和青蘋果。”

林蟬低着頭,眼睛裏的光黯淡一瞬,可心跳卻沒有放慢跳動的頻率。

“每次都那麽看着我……選也選不出更喜歡哪一個。”景晔說到這兒,情不自禁地笑,“那就都給你好了。”

掌心裏的青蘋果糖靜靜地躺着,随車颠簸的幅度偶爾一顫。

林蟬撥開糖紙,遞到景晔嘴邊執拗地要他吃。

景晔:“哎真不用,唔……我開車……好吧,你別舉那麽高,擋視線!”

好歹把糖果含進去了,林蟬目不轉睛地觀察景晔的表情,想從他臉上找到點什麽情緒林蟬自己也說不上來。

他不希望景晔一直出于“朋友”和“哥哥”的立場讓着自己,可又忍不住想問,“我要什麽你都給嗎?”

林蟬沒問出口,他喉嚨動了動:“甜嗎?”

“好吃。”景晔懷念地說,因為含着糖有點口齒不清。

聯考結束,林蟬找了個周末,正式搬入了景晔家。

盡管說着“不要和你睡”,最終仍向現實妥協。只是畢竟兩個大男孩了,不像小時候能随便湊合,景晔好說歹說,讓老媽鋪了兩個被窩。

對于一向喜愛林蟬的景家父母而言,這算得上年尾的一件大事。葉小蕙起了個大早,把景晔從卧室的床上拎起來,重新換了套床品,還和奶奶一道把家裏大掃除了一次,而爺爺和景君濤則去菜市場,預備讓濤哥給小林做個接風宴。

平時葉小蕙下廚,遇到隆重的場合一般還是得景君濤出馬。景晔贊同老媽的說法:老爸做的飯就是比別人好吃。

但把林蟬借住等同于過年,景晔真心覺得太誇張了。

在葉小蕙拿出特意給林蟬買的新枕頭時,他終于忍不住,靠在卧室門框說:“媽,你為什麽那麽喜歡林蟬啊?”

“嗯?”葉小蕙專心致志地裝枕頭,聞言說,“長得可愛又懂事呗!你啊,但凡有人家的一半聽話也不會讓我火大……”

到後面又是些陳詞濫調,景晔聽得耳朵起繭子,趁機要逃。

“去哪兒啊?”葉小蕙剛才還敷衍了事,這時又把景晔抓個正着,“你去小林家,聽說今天他舅舅來接外公外婆,幫忙搬行李去!”

景晔:“舅舅肯定帶了人……”

葉小蕙柳眉一豎:“去不去?”

景晔幹脆利落地朝葉小蕙一拱手,抓起衣架上的外套,二話不說得令去也。

到林蟬外婆家的小區要繞一段路,景晔路過超市時進去拿了兩根棒棒糖——最初遇見林蟬時,他就拿了個棒棒糖,但那天一切都尴尬至極,他的棒棒糖也并沒有送出去——自己吃掉草莓牛奶的,把咖啡味揣進袖子。

單元樓外的拐角處停了一輛X7,景晔認出好像是林滿川的車。四處沒見到熟人,他站在樹下,思量着。

和家長們寒暄能免則免,幹脆發個消息讓林蟬拿東西直接跟他走好了。

景晔咬碎了棒棒糖,拿出手機找和林蟬的對話框。

自從他發現無論自己發什麽林蟬都喜歡回複那個“愉快”的小黃臉并莫名覺得背後發冷後,景晔就不怎麽給林蟬發微信了。

一遭被蛇咬,景晔固然沒那麽嚴重的後遺症,短時間內聯系林蟬能用別的方式就用別的方式……不過他忘了自己的QQ密碼,否則就算這種情況,他也不太想打開微信,原因無他,聊天記錄的上一條,還是小黃臉。

景晔閉了閉眼,說服自己:“沒事了,真人見到你不還是客客氣氣的,怕什麽表情包?”

打字,按下發送,希望借此治好愉快小黃臉PTSD。

流淚特貓頭:到你家樓下了,東西收好了嗎?

紅色感嘆號。

系統提示:你的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十二月底的正午,江風從水面吹向陸地,樹葉沙沙地響,太陽隐去了蹤跡。景晔打了個哆嗦,擡頭,黑框眼鏡後滿臉不可思議。

被拉黑了……?

他又怎麽林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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