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情

傳胪大典之後,人才會聚,瓊林宴飲。

瓊林苑,月朗風清,莊苑之中,翠池花浪,嫩色宣照。百官在案幾前靜候聖上。

禮部侍郎湊在韓鏡身邊耳提面命:“記得謹言慎行,察言觀色,切勿得罪人,若有人上前敬酒便一定要飲下……”

“可是我不會飲酒。”韓鏡忍不住提醒舅舅。

禮部侍郎一個巴掌拍在韓鏡腦門上,低聲訓斥:“就算硬撐也得給我喝,實在不行就少抿些。”

“哦。”韓鏡摸摸腦門,低着頭乖乖聽訓。

「皇上駕到——」

禮部侍郎趕緊退回自己的位置,文武官員忙離席叩拜。

皇帝一進苑中便看見韓鏡,嘴角不自覺揚起,而後又擺正臉色,雖腳步輕快往上座走,經過韓鏡卻偏偏停住。

韓鏡正伏在地上等皇上過去,卻看見一雙明黃龍紋靴停在眼前不動。一時不知所措。

皇帝含笑審視他一身紅色官服:“這位,可不就是探花郎韓鏡?”

“……”韓鏡一時沒反應過來,側頭看趴伏在不遠處的舅舅。禮部侍郎急得滿頭大汗,一個勁朝他擠眉弄眼。

“回……回皇上,正是臣……”

頭頂傳來皇帝笑聲:“韓愛卿不是說做夢都想見朕一面嗎?朕如今就在這兒,愛卿怎不擡頭看看?”

韓鏡一怔,這不是他跟鄭正說過的話嗎?皇上如何知道?

“韓愛卿?”皇帝不顧衆臣迷茫的眼神又叫了一遍。

韓鏡深吸一口氣,終于鼓起勇氣慢慢擡頭……

看着那張笑若春風的臉,登時呆住,瞠目結舌。

“鄭……正……”

群臣正靜默思索皇帝話中之意,韓鏡細弱蚊吟一句話正巧不少人聽見,剎那間酒宴陷入死寂。

那句話,是「鄭」……還是「朕」……

若是君前竟敢自稱「朕」,罪當誅滅九族……

百官滿腹疑窦,不敢貿然指韓鏡欺君。禮部侍郎一個哆嗦跌跌撞撞爬到皇上腳邊請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探花只是初見聖顏,一時怔忡,口不擇言,望皇上恕罪!”

正滿意打量韓鏡驚呆的神情,冷不丁冒出來個人,皇帝皺眉不解:“探花郎所犯何罪?禮部侍郎為何要為探花郎求情?”

禮部侍郎向前爬了幾步:“微臣不敢欺瞞皇上,探花郎正是微臣外甥,探花君前失言,還望皇上網開一面。”

皇帝略略思索,茅塞頓開,忽地咧嘴一笑,俯身伸手扶着韓鏡的胳膊把人牽起來:“探花郎剛剛有說話嗎?朕怎麽沒聽見?”

“皇……”禮部侍郎趕緊識相閉嘴。

皇帝想息事寧人,百官自不會說什麽。

皇帝笑看韓鏡,握着他的手,輕輕拍拍手背:“愛卿莫緊張,今日喜登龍門,自當痛飲一番。”

韓鏡擡頭怔怔望着他,早已呆若木雞,一時間忘了抽回手。氣氛怪異,禮部侍郎暗暗心驚,隐隐擔憂。

皇帝略微摩挲一下韓鏡的手背便轉身往龍座走:“衆愛卿平身,今日盡興,盡興。”

“……”

韓鏡坐回案前,魂游天外。

鄭正……皇上……鄭正……皇上……

“韓大人?韓大人?”

韓鏡回神,看面前文臣舉杯敬酒,下意識端過面前的酒飲下。

“咳咳咳咳……”

“呃,韓……韓大人……”

“咳咳咳……”

旁邊官員奇怪地打量韓鏡,滿目疑惑。上座皇帝端着酒看韓鏡臉通紅地咳嗽,不禁莞爾。

“小呆瓜……”

————

寝宮,韓鏡昏昏沉沉跪在地上胡思亂想。剛剛瓊林宴上一衆同僚酒興正濃,常福卻把他帶到這兒。常福,竟然是常福公公。韓鏡錯亂不已。

身後寝宮門自外推開,韓鏡頓時一僵,屏息聽身後腳步聲臨近。

皇帝負手走近韓靜,轉到正面,先左邊瞧瞧,點點頭;又跑到右邊瞧瞧,複點點頭,頗為滿意。

韓鏡跪在地上,低着頭,一身紅色官服,墨發自烏紗帽流瀉而出,順肩頭滑下。

皇帝興味盎然,一提衣擺蹲下,拈起一縷黑發搓撚:“擡頭讓朕瞧瞧?”

韓鏡酒意未消,正渾身不自在忍受皇帝的打量,聞言硬着頭皮擡頭。

再次看到那張臉,依滿面笑容,真的是鄭正。

韓鏡使勁咽了口唾沫,腦子一熱,一個猛子蹿起來,連滾帶爬往門口跑。

皇帝正看得高興,冷不丁人跑了,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待回過神韓鏡早跑出好幾步。皇帝暗罵一句拔腿就追。

韓鏡氣喘籲籲地跑,兩眼直勾勾盯着門栓,近了……近了……

一個明黃的身影勢如疾風蹿到身邊,一個錯步擋在面前。韓鏡趕緊轉個方向繼續往門口跑,伸手去夠門栓,忽然腰上一緊,一個天旋地轉被甩到肩膀上,腹部抵着硬邦邦的肩膀,颠簸欲吐。不死心伸手,指尖堪堪擦過門栓,越離越遠……

韓鏡醉呼呼搖搖頭,兩只手撐着皇帝的肩膀往上掙,無奈手上沒力氣,手一打滑,上半身前趴,整個人軟綿綿挂在皇帝肩膀上晃悠。只感覺颠簸一會兒便摔在龍塌上,陷進柔軟金絲被中。

皇帝笑眯眯爬過來捏他的臉:“小呆瓜,跑什麽?”

“……”韓鏡迷蒙地望着伏在上方的皇帝,眨了眨眼,嘟哝一句,“騙子……”

“嗯?什麽?”皇帝附耳去聽。

軟軟的耳垂觸在唇上,韓鏡鬼使神差張開嘴……

“啊——!怎麽又咬人哪!”

“……”

“嘶~疼疼疼疼……”

“……”

“松松松松松……朕錯了朕錯了,不是,我錯了我錯了!松開松開……”

寝宮門忽然洞開,常福手執拂塵慌慌張張跑進來:“皇上!怎麽了皇上!皇……”

“站住!”

皇帝一聲暴喝驚得常福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堪堪站住擡頭看,龍床上皇帝正壓在韓鏡身上,把韓鏡整個人罩在身下,兩個人耳鬓厮磨,親熱非常。顯然自己擾了皇帝的興致。

常福暗叫不好忙不疊趴在地上告罪,被皇帝一句「退下」攆出寝宮。

慌慌張張跑出寝宮,常福不禁擦擦額頭冷汗。

剛剛那聲音,簡直是在死抽活叫,皇上的興致,還真是特別……

待常福退下,皇帝一臉吃痛抽了口冷氣,側着頭伸手去捏韓鏡的下巴,好言誘哄:“聽話聽話,張嘴張嘴……”

好不容易扯出耳朵,皇帝連忙爬起來躲過韓鏡再欲咬緊的牙關,站在床邊捂着耳朵滿面郁卒。

砸咂嘴嘗到嘴裏一絲血腥味,韓鏡一個激靈酒醒了一半。努力保持清醒,硬撐着爬起來就看到一臉無奈捂着耳朵的皇帝,霎時間如五雷轟頂,連忙手腳并用往床下爬。

“啊!”

韓鏡腦袋尚昏,一個不穩整個人跌下龍床,後腰磕在床沿上,瞬時一陣鈍痛,不禁悶哼一聲。

“怎麽了怎麽了?疼不疼疼不疼?”皇帝顧不得耳朵疼,趕緊把人撈進懷裏,伸手去揉後腰,“摔疼了麽?揉揉,揉揉就好了……”

“……”韓鏡被皇帝按在懷裏揉得難受,伸手推他的胸膛又推不開,不舒服地扭動,“放開。”

皇帝嬉皮笑臉,湊到韓鏡耳邊吹了吹氣:“你是不是在怪朕?”

“……”韓鏡縮起脖子,更用力推,一言不發。

“你不怪朕了朕就放開。”皇帝收緊手臂繼續死纏爛打。

“……”韓鏡沉默不動,任皇帝摟着。

“小呆瓜,生氣了?”

熱氣噴吐在耳畔,微癢,韓鏡側頭躲了躲:“你騙我。”

“嗯?朕騙你什麽了?”皇帝歪歪頭裝聾作啞。

韓鏡抿抿唇擡頭看他,醉顏微酡,眼神遲緩:“你是皇帝,不是鄭正,你一直在騙我。”

皇帝低頭對着韓鏡專注的眸子,失神好一會兒,方委屈地撇嘴:“你怎麽能怪朕呢?朕也是迫不得已啊。”皇帝把又人揉進懷裏耳鬓厮磨,不小心蹭到耳朵上的傷,「咝」了一聲躲開換另一邊,“你想啊,哪個皇帝微服私訪的時候還跟人說自己是皇帝的?要是朕告訴了你朕的身份,有刺客來威脅你怎麽辦?朕是心疼你啊。”

韓鏡蹙眉思索,面色松動。皇帝趁熱打鐵:“朕錯了,你別怪朕了可好?”

“……”

“倒是你,先是不告而別,而後那麽多日子不知所蹤,你可知朕有多挂心?”

“……”

“這些天朕真是茶飯不思,寝食難安,愁死了。朕都沒怪你,你還怪朕?”

韓鏡費勁忖度一番,終是無話可說:“我只是想等考上了再還你銀子。”

皇帝搖頭:“不用還不用還,你平平安安回來就好。”

韓鏡原先也以為見不到鄭正了,看到皇帝委委屈屈便消了氣,看皇帝耳朵上齊整的牙印,伸手摸摸:“疼麽?”

“你吹吹?”皇帝涎着臉湊上來。

韓鏡不疑有它,伸長脖子輕輕吹氣,吹到人心裏,酥癢難耐。

皇帝的手忍不住下移,摸上韓鏡的腰帶。

“鄭正。”

“嗯?”皇帝動手動腳,心猿意馬。

“你是不是……當我是契弟……”

腰上的手停頓,皇帝低頭問:“怎麽突然這麽問?誰跟你說了什麽?”

“……”

“……小呆瓜?……小呆瓜?”

韓鏡卻是乖乖靠在他懷裏,睡着了。皇帝失笑,一把抱起韓鏡輕輕放在龍床上,側身撐着頭觀察他的睡顏,手指撫過秀氣的鼻梁,到水潤薄唇。

一聲呢喃似嘆息:“不是啊……不只是……”

————

馬車一路颠簸停在府門口,禮部侍郎顫巍巍讓小厮扶下車,慌慌張張往門裏走:“鏡小子,鏡小子回來沒?”

“大人,大人慢點。”管家急忙上前攙扶,“少爺不是和大人一同赴宴了嗎?沒一起回來?”

禮部侍郎霎時呆住了,皇帝席上稱探花郎不勝酒力特差人送回府中,如今卻沒回來,不會是留宿皇宮了吧……

一時間「佞幸娈寵」之類的字眼齊齊略過禮部侍郎的腦子,侍郎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一拍大腿借着酒勁哭了起來:“個死孩子哦——怎麽那麽不叫人省心呢……”

“大……大人?”

“長姐啊——這可怎麽辦哦……”

“……”

作者有話要說:

9..花濃

熏香缭繞,暖帳朦胧。迷迷糊糊間韓鏡感覺有什麽在臉上游走,自眉骨而下,至臉頰,再到唇角,輕柔酥癢。韓鏡有些不堪煩擾,側頭要躲開,那柔軟的觸感如影随形,繼而落在唇上。韓鏡終是被鬧醒,顫動幾下睫毛睜開眼……

睜眼是皇帝放大的臉,唇上的感覺加重,溫熱柔軟,韓鏡驀然睜大了眼。此刻兩人四唇相貼,輕輕摩擦。

“皇……唔!”韓鏡吃驚地想開口說話,皇帝順勢壓上來捏住韓鏡的下巴加重力道。

韓鏡的雙手軟綿綿推據皇帝的胸膛,幾乎失力。

皇帝一只手扣住韓鏡下巴,另一只手繞過他的腰把他摟進懷裏。

“唔!唔唔!”

韓鏡幾乎窒息,垂死掙紮幾下,皇帝才總算放開。韓鏡的手依舊抵在皇帝胸膛,奮力喘氣,慢慢努力回神。許久方恢複神智,顫抖的右手摸上顫抖的唇,而又指指上方的皇帝,結結巴巴:“你……你……”

“我”皇帝笑了。

“我……我……”

“你怎麽了?”皇帝笑得更邪氣。

“怎……怎麽……”

韓鏡語塞。

皇帝撫過韓鏡耳邊,低頭啄吻一口,爬起來吩咐:“來人。”

宮女太監捧着洗漱用品魚貫而入,韓鏡還仰躺在床上發呆,被皇帝一把拖起來。

韓鏡呆呆坐在床邊,看着皇帝僅着中衣在旁邊忙東忙西。

“張嘴。”

韓鏡聞言張嘴,清涼的漱口茶倒進嘴裏。

“漱。”

韓鏡鼓着腮幫子漱口。

“吐。”

韓鏡剛把水吐掉,一只手就伸過來抓着布巾在他臉上來回擦,韓鏡暈暈乎乎,跟着那只手的力道搖頭晃腦。

幹淨。

皇帝把人拽起來,三下五除二套上衣服,手一用力,勒緊腰帶,韓鏡細瘦的腰立刻顯出來。

利落。

感覺腰上力道驀然一緊,韓鏡登時清醒不少。低頭左看右看。

“這……”

身上赫然是小太監的服飾,韓鏡疑惑擡頭,不解地看着皇帝。

“噓——”皇帝點住韓鏡的唇,湊到耳邊輕聲說話,“離天亮還早,待會兒讓常福送你回府,別讓那幫大臣知道,鬧心。”

“哦。”韓鏡多多少少明白。

皇帝眯眼笑笑,揮退宮女,回頭看着一身宦服的韓鏡,揶揄:“朕是把你伺候好了,該你伺候朕了吧?”

韓鏡微微仰頭看着似笑非笑的皇帝,懵懂。

韓鏡清了清嗓子,裝腔作勢:“小鏡子,更衣。”

“我不會。”韓鏡搖頭。

“無妨。”皇帝徑自套上外袍,伸手握住韓鏡的手拉到胸口,引導他的手扣上衣扣,然後拉到腰間纏腰帶,再向下整理蔽膝。

韓鏡不懂,只能任皇帝拉着手,兩只眼直直看着。

手下的衣襟慢慢變得整齊。

皇帝嘆一口氣,握緊韓鏡的手:“母後以前便是每個早朝前如此替父皇更衣,一衣一角,一絲不茍,就如現在你我這般。”說着,看了一眼韓鏡。

韓鏡正跟着皇帝的手學着整理,專注認真,沒有說話。

皇帝柔柔一笑,拇指拂過韓鏡殷紅的唇:“你之前對我說,無論何事你都願為皇上做,那我呢?你願為我如此嗎?”

韓鏡不解:“你不就是皇上?”

“不是,我是「鄭正」,你願為「鄭正」如此嗎?”皇帝深深看着他,仿佛可吸人心魂。

韓鏡微微失神。

“願嗎?”皇帝追問。

韓鏡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而後低下頭避開皇帝的目光:“會的。”複又鄭重補充,“你很重要。”

皇帝的笑容似浸透春風,低頭湊近韓鏡耳畔,忍不住追問:“為什麽呢?”

韓鏡不假思索:“因為你對我好,除了我娘和舅舅,你對我最好。”

皇帝失笑,長開雙臂環住韓鏡,揉進懷裏,鼻尖湊近耳側輕嗅,滿鼻韓鏡的香氣。

“鄭正。”韓鏡被他按在懷裏,聲音悶悶的。

“嗯?”皇帝用鼻尖蹭蹭他的脖頸,惹得韓鏡縮了縮脖子。

“其實後來我一直想找你來着,只是不知道去哪裏找。”

“是嗎……”皇帝埋在他頸側,狀似嘆息。

“其實我本來是想,等考上以後,可以白天替皇上做公差,晚上陪你聊天。可現在鄭正就是皇上,皇上就是鄭正。”韓鏡糾結。

“呵呵……”皇帝笑出聲來,捏了捏韓鏡的臉頰,“小呆瓜,這句話朕記住了,沒騙我”

“我沒騙你。”韓鏡略有不服。

“那總有一天朕要親自驗驗。”皇帝咬住韓鏡耳垂。

韓鏡躲了躲,沒躲開,有些難受:“能不能不靠那麽近奇怪。”

“不能。”皇帝斬釘截鐵。

“……”

“小呆瓜。”

“……”

“你怎麽就那麽好呢……”

“我唔……”

————

金科之後,新科進士禦路殊榮。探花郎韓鏡殿試之上一鳴驚人,得聖上青睐,帝大悅,當朝宣旨,探花韓鏡拜翰林院編修,兼領戶部左侍郎,平步青雲,榮寵備至。

滿朝文武皆記得翌日早朝前的韓鏡。

日升時分,韓鏡與文武百官一起于宮門外靜候,略有別扭地躲過旁人藏在角落。

幾個文官有意拉攏,一同上前攀談。

“韓大人?韓大人?”

韓鏡回頭,疑惑。

一個文官看着他的臉微微訝異:“啊呀,韓大人,可是昨夜未睡好,怎地都上了火氣”

韓鏡趕緊捂住紅腫的嘴唇,連連搖頭。

另一個文官笑容滿面:“韓大人,不如今日下朝,我們同去茶館飲幾杯,也好消消火氣。”

“唔……不用,不用……”韓鏡捂着嘴低頭讓開,趕緊躲到旁邊去。

兩文官疑惑相視,無奈搖頭,嘆息,這傻愣愣的探花,怎如此不識人情世故

正巧禮部侍郎疾步往韓鏡處走,兩人趕緊攔住:“侍郎大人留步。”

禮部侍郎望向韓鏡的背影,欲言又止,被兩人纏着,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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