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塵埃 對峙
晚上十點多, 宋漾才出了手術室,嚴謹的收拾下後回到了公共的換衣間,打開櫃門拿出了手機。
秦桑下午發過來的消息, 他現在才看到。
不知道人現在安全到家沒,宋漾倚着身子, 指尖輕觸屏幕, 打了個電話過去。
另一邊。
大家早就喝的模模糊糊, 帶着酒勁說狂話,放歌,講道理, 有的喝迷了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剩下三四個酒量好的,或者沒碰酒的,負責将認識的朋友送回家,或者等着各自的家人朋友來接。
秦桑酒量本就不好,晚上想的又多,喝了兩罐子啤酒,沒有花生米作伴,更容易醉了,一個小時前就已經靠在一個清醒的女同行肩上乖乖的睡着了。
手機放在包裏, 發出了悅耳的鋼琴聲,女同行替她拿出來, 看了眼顯示,只是個陌生的名字, 因為不知道和秦桑關系的親疏, 也不好草率的接了,聳了聳肩膀,秦桑被晃的皺了清秀的眉頭。
“桑桑, 這個叫宋漾的,是你朋友嗎,是的話,我讓他來接你?”
聽見了宋漾的名字,秦桑心頭的壓抑瞬間疏解了些,眉頭松開,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
……
江聽常年喝酒,雖然不到酗酒的程度,但酒量被養的很大,一紮啤酒下去後又整了一罐二鍋頭,見底後就跟沒事人一樣,送完幾個朋友後,給老前輩沐子墨也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沐子墨上車前,不放心秦桑,囑咐道:“桑桑今天喝了不少,一個人肯定沒辦法回家,你跟她幾年同事,等下就拜托你照顧一下了。”
“我知道的,我會将她安全的送到家的。”江聽帶着尊敬的笑意,替人關上了車門,目送着揚長而去的車尾消失在了夜色裏,才轉身走進了火鍋店。
女同行摟着秦桑,擡眼瞧見江聽,忙招呼着他來,等江聽走進,便說:“你來的正好,我男朋友剛給我打電話,說到門口了,我得先走了,桑桑就拜托你照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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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送她回去。”他從女同行的肩膀上硬掰過秦桑,讓她靠着自己,客套的寒暄說:“今天桑桑讓你麻煩了,路上小心點。”
“好。”女同行眉眼帶笑,起身離開,走了沒幾步,想起了一件事,又扭頭說:“剛才桑桑的朋友打電話來了,說要來接她,應該馬上就要到了,你要不要跟那人通個氣,不然你把桑桑帶走了,人白跑一趟不說,還讓他擔心了。”
朋友?
江聽了解秦桑,這麽多年,熟悉的朋友,也就他和雲朝朝。
他人在這,雲朝朝一個大明星半個小時前發了朋友圈,背景是在劇組,眼下更不會抛頭露臉的來見她。
那這個朋友又會是誰?
隐隐約約的心口湧上一份不安。
“我能問一下,是誰打來的電話嗎?”
“啊?”
江聽随便扯謊道:“是這樣的,桑桑一喝完酒,人腦就跟短路了一樣,壞人從她嘴裏出來都能變成好人,我也是怕萬一來的人确實不懷好意。”
“哦,這樣啊。”女同行表示理解,回想道:“桑桑來電顯示上,給那人的備注寫的是宋漾。”
“……”江聽臉色一暗。
女同行出于關心問:“你和桑桑那麽熟,這個人你認識嗎?”
江聽扯出一抹自然的笑:“她的朋友我都認識,這個名字嘛,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啊?這樣的嘛,那我不是差點就惹禍了嘛。”女同行沒有多想,難免責怪起自己。
“沒事,我不是在這呢嗎?”江聽說:“交給我吧。”
“嗯,不好意思了。”
說着,她離開了火鍋店。
幾個小時前熱鬧的火鍋店現在也變得特別冷清,店家已經開始做最後的清掃,江聽他們一桌,就剩下了秦桑和他。
桌面一片狼藉,江聽掃了一眼,眼睛髒了,心裏跟着煩躁,動作迅速的将秦桑的包挂在自己的脖頸上,摟着意識模糊的秦桑往店門口走。
這個時間店不好打車,江聽站在路邊攔了幾次車沒成功,手機裏的叫車軟件又一直沒反應,過了十多分鐘,附近的路邊才有輛紅色雪佛蘭停了下來,後車門打開,乘客下了車,江聽抓着空擋,帶着秦桑往那走。
司機師傅說,這是網約車,下一單已經被別人預約了,讓他們等下一輛車。
江聽耐心本就不好,再加上剛才聽到的事情,只要一想到那個人就要來了,他就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他沒有女生的第六感,但心裏升騰起來的預感讓他懷疑這麽多年的等待馬上就要真相大白,而且最終的結果也不是自己渴望的。
他想立刻離開這裏,逃難一樣的離開,興許才能讓他以為的感覺是錯覺。
江聽:“師父你只要願意稍我們一趟,我在原路的基礎上給您三倍的價錢。”
司機師傅一聽,送錢的上門,不要白不要,便取消了訂單,答應了江聽。
秦桑被帶着走到後門,江聽因為着急,動作粗魯,弄疼了她的肩膀,讓她很不舒服。
她掙紮了一番,不願意順着江聽的意坐進車裏。
“桑桑你別亂動,我送你回家。”江聽皺着眉。
“我不要你送。”秦桑拖着屁股掙脫開江聽的舒服,一個猛紮蹲在路邊上抱腿就是不肯上車。
江聽扶額,站直了腰板,一陣頭疼。
他吐了口重氣,彎下腰,想幹脆将人攔腰抱進車裏。
手伸到半空中,快要觸碰到秦桑的衣服。
餘光裏,一抹黑影擋住了他側邊的光,而他的手被另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住了手腕,攔住在虛無的空氣中。
闖入他的耳邊的,是男人意味不明的提醒:“擅自帶走別人家的女朋友,不合法又不合适吧。”
江聽:“……”
這聲音太熟悉了。
江聽猛然擡頭,宋漾逆着光站在他的旁邊。
男人的力氣比他大的多,他的手腕費了很大的勁才掙脫開,江聽咬牙:“說什麽屁話,用你來這裏幹嘛?”
宋漾彎腰揉了把秦桑躁亂的頭發,理所應當的說:“接我女朋友回家啊。”
秦桑擡頭看了眼身邊的人,露出久違的笑,卻還是不滿:“宋漾,你來啦,怎麽這麽慢,我都生根了,還發芽了。”
她指了指地面和雞窩一樣的頭發。
聲音甜而不膩。
宋漾順着她的話說:“确實來晚了,你這都要被別人拔走了。”
江聽:“……”
秦桑拉着他的手,“不會啊,我就在這等你過來的,讓你把我挖走。”
“真的假的?”
“真——的——”秦桑傻不愣登的笑着。
“行吧,暫且相信你。”宋漾眉眼和潤。
說完懶的搭理眼前情緒不佳的江聽,他将秦桑公主抱了起來,提步要走,卻被江聽攔住,“憑你一句話,就能當她男朋友了嗎?你不能把她帶走。”
他的語氣直沖沖的帶着強勢,宋漾掀開眼簾後的一雙眼沒什麽情緒卻漆黑的一片,“我不是,難道你是嗎?”
“……”江聽心裏生起了一股火。
宋漾撇開眼,垂眸對懷裏的人說:“喂,先別睡。”
語氣平淡卻熟悉,秦桑睜開朦胧的眼看向宋漾,咬字不清:“幹嘛?”
宋漾淡淡說:“先為你男人證明一下身份,有人不信。”
“……哦。”秦桑模樣乖乖的,雖然沒有搞明白當前的情況,但還是下意識的配合着宋漾,她死死抱住宋漾的脖頸,扭頭。
對着眼前模糊的人影霸道宣誓:“你看好了,這個man,me的!你別想跟me搶!”
江聽:“……”
習慣了秦桑塑料味的英語,宋漾拍了拍她的後腦勺:“真乖,繼續睡吧。”
“哦。”秦桑像個工具人一般,做完事一倒頭又鑽進了他溫暖的鎖骨上。
宋漾嘴角的暖笑在擡眸時又下去,神色漠然,他提步錯過愣在原地的江聽,往自己的車前走。
那種無視讓江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想走卻被司機攔住:“喂,小夥子,你現在又不上車啊,還害我損失了個客戶,沒這麽不講道理的。”
江聽不耐煩的啧了聲,掏出錢包甩了二百過去,才讓司機稱心如意的離開。
等到宋漾将秦桑小心的安置了副駕駛座上,江聽已經從身後趕了上來。
“宋漾,你為什麽還要回來,你就不能徹徹底底的消失在她的世界裏嗎?”
十分沒有道理的話,讓宋漾忍不住嗤笑了聲,他平靜的關上了車門,倚靠在車旁,俊朗的臉上目光考究:“回答你的問題前,我能先問你一下,為什麽我需要消失。”
江聽:“……”
他沒有回答。
“不說話?是不知道還是說不出口?”宋漾想起了些事情,“我猜應該是後者吧,畢竟我和秦桑分開後的第三年,她就成了你的女朋友。”
江聽的唇僵成了一條直線,他沒有底氣反駁自己曾經在他面前說過的離譜話。
那時他和秦桑都順利進了悅聽,他的資源比秦桑好,很快就獲得了一個大電影的男二配音的機會。
錄音的地點在上都,他一個人趕過去之後,意外的撞見了之前的大學室友顧辰,兩人約了個地方吃飯,閑聊期間,話題莫名的轉向了宋漾。
許是嫉妒和沖動,他又喝了很多的酒,最後話出口,就變成了“我遇見她了,她現在是我女朋友。”
江聽沒有等到謊言一語成谶,卻在出差前沒多久之後,接到了宋漾的電話。
記不清楚那時候具體聊了什麽,江聽只是記得通話的最後,宋漾的語氣有多麽的落魄無力,卻還是逼着他自己送上祝福,和一句認真的托付。
那你要照顧好她。
“一個月前在上都,離開醫院時,你背着她,也是這麽跟我說的,我現在也很好奇,那時候她都還是你的女朋友,為什麽現在她又會接受我的告白,成了我的對象。”宋漾直言不諱的攤牌。
“你認為是我插足了你們的感情,還是她瞞着你,給你戴了頂綠帽子。現在的你會怪我,也會怪她嗎?我們兩個人在你眼裏是狗男女嗎?”
宋漾說着向前走了一步,“你反複的問我為什麽不消失的幹淨,說到底,你心裏清清楚楚,我的出現會對你造成多大的威脅,你騙的了我和顧辰,卻騙不到桑桑的心意。”
一連串的話句句在理,江聽咬住牙,質問道:“那你呢,五年前答應我不會出現在她面前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是我啊。”沒什麽不能承認的,宋漾坦然的走到江聽的面前,以微高出半頭的差距,壓住了江聽所剩不多的氣焰:“可是當初答應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你在這些年裏又做了什麽?”
“……”
江聽煩他的理直氣壯,強壓着胸口欲欲升騰的火氣,上手揪住了宋漾的領口:“你知道些什麽?我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她的喜怒哀樂只有我清楚,你——”
“你真的知道嗎?”宋漾的嗓音低啞着,眼尾有些發紅,無暇顧及自己的領口被人揪住,他眼神似刀,死死的抓住江聽不放:“你如果真的知道,那你出于怎樣的好意,眼睜睜的看着她的手劃開了那麽大的口子。”
“那是她自己不小心——”
宋漾強硬的打斷了他:“你已經開始為自己找借口了是嗎?”
“我沒有!”江聽壓不住火氣,吼道。
“沒有?!好”宋漾嘴角泛着冷嘲:“那你告訴我,你又是怎麽忍心讓她一個人淋着雨走完一段去醫院的路,你知道她有胃病嗎,你知道她在深夜因為這病昏死在路上嗎?”
江聽怔住。
他的表情落在宋漾的眼裏說明了一切。
“那你一定不知道,她表面上裝模做樣的開心着,其實心裏藏了很多事情,她難過的時候寧願一個人蹲在公路邊上哭到虛脫,也不想多說一句話,可其實,你大可以什麽都不問,只要陪在她身邊,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寬慰的疏解。”
宋漾壓抑着自己反抗的情緒,生硬掰開他的手,一字一句給他判刑:“——但是你,自始至終,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都沒做。”
“我……”
江聽被戳中了要害,無力辯解。
他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也真的什麽也沒做。
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宋漾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他推開了半米,江聽踉跄的後退了好幾步,恍惚停下又聽見眼前人說:“你當初信口雌黃的告訴顧辰你們在一起,又冠冕堂皇的向我保證會照顧好她。”
“我那麽喜歡的女孩子,喜歡了這麽久的人,你讓我再見到她時,全是落寞無助,你是故意氣我,還是你根本就不喜歡她。”
“我喜歡的……”江聽攔住他的話茬,顫抖着堅定自己的念頭。
宋漾不屑的勾着嘴角:“那你就不配喜歡她,我告訴你,即便你們真的在一起,我也不介意當個小三,把她再給搶回來。”
話說到這地步,也差不多了。
宋漾神色冷淡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也整理着不多見的情緒。
他們的争執動靜不大,但路人從身邊經過時,只言片語聽了進去,難免忍不住駐足。
車裏還有個需要人照顧的酒鬼,宋漾松下情緒,不願意久留,掠過閑散人等,留下江聽,他轉身走向停靠路邊的車。
剛想進車時,餘光裏瘦削的人影晃了晃,逐漸清晰,江聽停在路口,似乎想要為自己挽回顏面般說着:“宋漾,你憑什麽這麽理直氣壯的跟我說這些話,八年前,如果你沒有搶先我一步走到她身邊,最後的結果誰也說不定。”
江聽一直堅信,時光重新來過,他只有步伐再快些,說不定現在陪在秦桑身邊的人就是他了。
晚風吹過兩人僵持的冷空氣。
宋漾滿心嘲笑着他話裏有多麽的荒唐。
一個人得多自欺欺人,才能興沖沖的說上如此自信的話。
他不想再跟他說些什麽道理,上車離開前,只是留下了一個疏離的黑眸。
“你這麽自信,不妨哪一天真的鼓足了勇氣,站在她的面前,問上這麽一句。”
——如果沒有宋漾,你會不會喜歡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