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塵埃 夢話
秦桑睡了一路。
對于剛才發生過的一切渾然不知。
路上并不颠簸, 但她睡的并不安穩,緋色的紅暈染上了整張小臉,秀氣的眉眼處緊緊的皺着。
宋漾驅車到了國都花苑, 車開進小區,在相應的地方停了下來, 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裏面的女孩毫無防備的繼續睡着, 宋漾不和形象的背上粉色的小皮包,将人輕松的攔腰抱了出來。
之前來過兩次,輕車熟路的就找到了正确的住處, 門上的電子鎖熄着,一旁的呼吸燈驟亮皺滅,不知道具體密碼是什麽,宋漾站定在門前,垂眸看着懷裏的人,輕輕的叫了一聲:
“桑桑。”
聽見了聲音,秦桑在昏沉的睡意中動了動身子,眼睛疲憊的睜不開,唯有張白淨犯紅的小臉在他的臂彎蹭着衣服棉柔的布料轉向面對他, 有股子酒勁在,無聲中隐藏的話像是在表達着:
有屁快放, 別打擾老娘睡覺。
“……你家的門密碼多少?”宋漾頗為無奈的問着,心想如果不是進不了門, 他也不忍心打擾她。
秦桑醉的不省人事, 保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逢人問什麽答什麽,剛才回來的路上, 沒人問,她就重複念了好幾遍自己的身份證號碼生怕別人記不住,現如今門密碼又算的上什麽。
“……1126”
小嘴一開一閉,帶着濃濃的酒氣從她嘴裏滾燙的含糊不清淌了出來。
宋漾湊近聽了幾遍複讀機式的洩密,才将門打開,抱着人走了進去,一邊随沒事找事的算着帳:“這密碼,既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我祭日,秦小姐,你這是光明正大給你對象帶綠帽啊?”
秦桑:“……”
屋子裏并不是很大,宋漾在玄關處把燈按開,将自己的鞋脫了,走進屋子裏繞了一圈,在衛生間的隔壁找到了卧房,将人安穩的放置在床上。
秦桑的反射弧被酒精麻痹後十分不敏感,這會兒才接收到宋漾剛才在門口的玩笑話,腳上的鞋子被人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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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自覺的将瘦削弱小的身姿縮成了一團,輕薄的真絲被附在身上,帶來了舒心的溫度,讓她不知不覺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額間皺的更加厲害。
稀裏糊塗下,她下意識的握住了一樣帶着溫度的東西,含糊的解釋道:“你別生氣,密碼,是我爸爸的生日。”
“……”
伴着床頭柔和的明光,女孩發間沁出了些細密的汗珠,宋漾沉眸望着被抓住的手,頓了片刻,側身坐在了床沿,替她整理着散在臉上的碎發,語氣溫柔:“我沒生氣,只是開個玩笑,我又不至于跟叔叔争風吃醋。”
溫言細語消失在了空氣裏,秦桑面容沉靜,呼吸平穩的側卧熟睡着,沒有聽到,也沒有回應只言片語。
宋漾在床邊靜靜的陪着她一會兒,然後輕扯開被握住的手,替她掩好脖頸周圍的被角,腳步微緩的走了出去,将門虛帶上。
他到了廚房燒了壺熱水,又開始準備醒酒湯。
從早到晚的幾臺不間斷手術,算是忙活了一整天,做完手頭裏的事情,眼下終于能放松下來,宋漾靠在客廳的沙發上,疲憊的按了按眉心,一雙微有血絲的眼被頭頂設計簡單的水晶吊燈發出的白光刺着,讓他下意識的挪開了酸脹的目光。
餘光裏,沙發側邊的透明小圓上,白色瓷瓶上插着三朵白色假玫瑰,它的旁邊,一張木質相框中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個長相英俊的中年男人沖着他,泛着嘴角和煦的笑意,模樣溫柔和藹,讓人心生暖意,宋漾沒有見過他,但是從面相上推測年齡,應該就是秦桑口中的父親。
宋漾将相框拿在手上,看了很久,期間,他不難想起來一兩個星期前,宋娉婷對他說的話。
“祁家大小姐……”宋漾默默的念着,“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宋娉婷同他說的那晚,他就有認真的想過秦桑的身份。
明明之前宋娉婷并沒有見過秦桑,他也就不确定自己母親口中提到的祁家大小姐是不是現在睡在卧房的他的女朋友,但好像時間又很巧,偏偏那天,他去往祁家的路上,碰到的蹲在路邊失聲痛苦的人。
秦桑為什麽會出現在郊區的那條公路上,又為什麽會哭的那麽傷心。
在他的理解裏,千絲萬縷的線索拼湊在一起,他認識的秦桑在過去的他不知道的某個時點段裏意外的變成了祁家的小姐。
答案于他而言,其實并沒有那麽重要。
不管秦桑是什麽身份,他都是喜歡她的。
可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對于秦桑而言,意義就不一樣了。
那是一場關于原生家庭破碎的噩夢,讓當局者沉迷在一切美好時,猝不及防的将人拉出了幻像,逼着她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在乎的,向往的,喜歡的人和事物分崩離析南轅北轍,這對于當年他認識的秦桑而言,會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八年前的日常接觸中,他能感受到秦桑生活的家庭是有多麽的美好,她從小就是在一個健全又充滿愛意的家庭裏成長起來的女孩,大方善良懂禮明朗,那些積極陽光的好性情在她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連那個時候的他都很羨慕。
所以,這一刻,他希望是假的,自己的猜測都是假的,秦桑還是在溫馨的家庭中成長,父愛母愛一樣都沒有少,而不是什麽因為母親的改嫁而不得不接受成為人上人的大小姐。
宋漾在客廳待了沒多久,思緒越來越煩,他将相框放回在原位,凝眸注目了很久,起身進了廚房倒了杯水又回了卧房。
短短一小時內,秦桑睡的很不安穩,眉頭皺起能夾死一只蒼蠅,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角滑落,将眉眼下的枕巾打濕了一片,不少的碎發沾在了蒼白的臉上,一雙紅唇也變得毫無血色。
宋漾将水杯放在了床頭櫃上,半跪在床邊,沉眸看着,面前睡着的秦桑像是在做什麽恐怖的噩夢,纖細的手指死死的抓住淺藍色純棉床單,不停的顫抖着,軟唇一開一合,含糊的念着什麽。
宋漾聽不清,湊上前,耳朵蹭在她的臉側。
他也是這時候才感覺到,她的臉上有多麽的冰冷,而她的嘴裏含糊其辭的,一遍又一遍的喊着:“爸爸。”
“……”宋漾頓了頓,忽然心口壓下了塊石頭,他直起聊到腰,眼神灰暗裏閃爍了下,又拍了拍被浸濕的小臉,試圖叫醒她。
“桑桑。”氣息沉重,滿是溫柔,額前細碎發絲下的一雙漆黑的眼裏慌亂緊張一覽無遺。
他覺得這夢完全沒必要做下去了,即便是最思念的人,如果在這樣的氛圍下惦念,打擊遺憾在睡中醒來後都是一堵無法忽視的心頭疙瘩。
“桑桑,醒醒,睜開眼看看我。”
“桑桑……”
床榻上,陷在被褥裏的人一動不動。
宋漾舔了舔發幹的唇,準備繼續喊時,床上的人突然驚恐的睜大了眼,小嘴微張着,倒吸了好大一口涼氣之後,不知是不是被強迫入嗓的冷空氣刺激了氣管還是什麽,秦桑猛然坐起了身子,雙手捂住了白皙的脖頸,垂頭控制不住的咳嗽。
見狀,宋漾立馬起身,坐在了床邊,将人半摟着,靠近女孩身側的手貼在她骨骼凸顯的後背,上下輕撫,替她順着紊亂的呼吸節奏。
秦桑似乎還沒有走出夢境,額角的汗水和眼眶下的眼淚聚在了一起,碰巧逐個滴落在了宋漾握住她手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大而沉重,包含着無數不知名的心事滾燙的降落,墜在了宋漾緊張的心口。
“桑桑,你醒醒。”宋漾靠近她,猜測着她可能做過的夢,“別怕,我在的。”
秦桑感受到耳邊拂過的熱量,隐隐約約的察覺到熟悉的聲音,好像意識到擺脫了什麽不可直視的東西,咳嗽稍稍緩了下來。
她輕輕的撩起長卷的睫毛,側眸看清宋漾的臉時,一雙無神的眼裏逐漸恢複了亮度。
秦桑松開脖子上的手,盯着眼前人看了三四秒,忽然慌亂的移開視線,抿了抿幹澀的唇,開口說話,聲音枯糙:“對不起宋漾,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漾沒把她的話放心上,“…開什麽玩笑,我就只怕你…不理我。”
秦桑眨眨眼,沒做回應。
宋漾的眼眸漆黑,沉默了片刻,端起床頭櫃上裝着溫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你先等一下,水有點涼,我出去給你重新倒一杯。”
秦桑垂着頭也沒作聲,鼻尖萦繞的清冽氣息随着腳步聲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了空蕩的房間裏。
很快,屋外頭傳來了廚房裏玻璃器具觸碰的亮響聲,似乎證明着這個家裏除了自己,還有另一個人的痕跡,這讓秦桑懸着的心逐漸落了下來。
宋漾進來時,秦桑的情況比剛才好了很多,呼吸恢複了正常,臉上也逐漸了有了血色,她說了謝謝,接過遞來的水溫剛好合适的清水抿了幾口,舒适的水流滑過咽喉,緩解了不适的聲帶疲勞。
之前倒水的時候,他還順便去了躺衛生間,拿了條微打濕後擰幹的毛巾過來,彼時趁着秦桑喝水的空擋,替她将臉龐上挂住了汗滴淚漬一一擦過,動作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她。
秦桑還是有點沒反應過來,此刻難免有些不适應,她将水杯還了回去,意圖拿過宋漾手中的毛巾自己擦,但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巧妙躲開了她的襲擊,另一只借機偷襲,握住她揚起的手輕放在了被褥上捏了捏,出聲警告:“別亂動,你對象在給你做貼心的客房服務,會不會享受啊。”
看他堅持的模樣,秦桑沒有固執下去,如他所願的接受着來自對象特有的周到服務。
宋漾見玻璃杯快要見底,“還要喝水嗎?我燒了一壺,管夠的。”
“……不用了。”
秦桑搖搖頭,降下長睫,手上的玻璃杯被宋漾放回了床頭櫃上,她的目光居無定所的飄着,最後下意識的落在了被褥上的互相的手上。
“我煮了醒酒湯,一會兒就好,喝完繼續睡覺,知道了嗎?”宋漾替她擦着臉和白颀的脖子蔓延到溝壑明顯的鎖骨,溫聲囑咐道。
秦桑木讷的點頭。
視線依舊落在宋漾的手上。
房間裏的燈昏黃,宋漾的手背着光,越依然白皙,手指修長,手心寬大暖時,這才握了沒一會兒,她就能察覺到自己的手裏已經出了些汗。
她的眼神定了定,倏忽間想起了什麽,她轉頭看向宋漾,一張臉上情緒複雜,“我剛剛睡着的時候,是不是說了夢話……”
她不希望被聽到的。
正起身準備去廚房盛醒酒湯的宋漾,身形一滞,他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的看着秦桑,深邃眸裏漆黑一片,不知道是在想什麽,隔了一會兒,承認道:“不僅說了啊,還說不少。”
“……”秦桑睜着含着波光的眼睛擡頭看他。
見他神色認真,不像在開玩笑,心裏忽然緊張了起來,像是什麽隐藏在地底深處多年的秘密忽然被人窺見了一般,她愣了下,心虛了起來,“那,那我,說,說了什麽?”
她只要一害怕,說話就會結巴。
她的一舉一動宋漾都清楚,眼下場景裏,舉手投足間都帶着驚恐懦弱膽怯。
宋漾面無情緒,垂在身側的手卻虛握成了拳,手中的毛巾被力壓迫硬生生的擠出來幾滴水落在了地板上,濺出了微而可查的響聲,下一秒,他又松了力。
氛圍沉寂,就在秦桑揪心着等不到回聲後的三十秒後,側上方傳來了一聲嗤笑,将眼下莫名産生的僵局打的支離破碎。
“你說了什麽,讓我好好想想啊。”語調懶散伴着上揚的笑意,他這時候都能不正經。
秦桑聽見他恍然的哦了一聲,應該是回憶了起來,一個個跟塊板磚,鋪陳着拍了過來。
“你說,宋漾,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還說什麽我的肉/體和靈魂都讓你癡迷沉醉無法自拔,以前都是你不識擡舉,有眼不識人間絕色,今後你會痛改前非,全心全意百依百順的對我好,再也不會抛棄我。”
“後來你甚至不分青紅皂白的抓着我的手不放,哭着喊着要照顧我一輩子,夫妻恩愛家庭圓滿,生前合寝死後合墓來世再見輪回反複……”
話至此稍頓。
宋漾彎下身子,俊美如斯的臉湊到秦桑發愣的眼前,嘴角彎起:“我想請問一下秦小姐,你這夢話—”
他刻意的停頓。
出人意料的問。
“——它做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