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甜甜的大元寶
金瑞在薛臻齊的屋裏換了身衣裳, 又在侍衛的護送下回了主院,直到躺倒在床上,他還有些不敢相信。
傷害了小王爺的人, 等于傷了小王爺。
這個世上,小王爺待他最好, 他最不願意傷的人就是小王爺。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從夢中醒來,他就被仇恨驅使着, 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
“您去哪兒?”穗兒和幾個大丫頭圍在床邊,遞藥的遞藥, 寬衣的寬衣。“外頭風停了, 奴婢進來給您開窗,發現您人不見了, 吓死奴婢了。”
金瑞已經沒有力氣睜眼,出口的聲音也輕的不能再輕, “你告訴王爺了麽?”
“沒有,王爺不在府裏。奴婢正要差人去找, 您就回來了。”
金瑞松口氣。
唐屏和郝詳的事,雖然受上天垂憐,給了他一個好的結果,可他還是不想讓小王爺知道他做下的事。
不想小王爺知道他身上有一絲一毫的壞。
“王妃, 您先吃了藥再睡……王妃……”
後面丫頭們說的話,金瑞沒聽進耳朵裏。他困極了,累極了, 虛弱的身體仿佛是一口幹涸的井,如果不是還有一口氣撐着,他幾乎忍不住懷疑自己會在這場睡夢中死去。
如果這會死了,會不會還能在小王爺心裏留下一段美好的不帶任何污點的記憶?
一覺夢長。
他看見娘親在彌留之際, 拉着他的手怎麽也不肯合眼,一直重複地告訴他:“孟家的血仇,一定要報,一定要報……”
血海深仇,一定要報!
他死死咬着牙,只覺得全身都被怒火燒的發燙,好像不立刻把仇人五馬分屍,他就會被自己的怒火活活燒死。
一定要報,現在就報!
去報仇,去殺掉仇人!
可誰是他的仇人?
郝詳他除掉的太快了,根本沒有認真審一審。
當然,即便他當時還有理智去審,他的身體也支撐不了審問一個人的時間。
能把郝詳除掉,對于他這樣的身體,已經極其不容易了。
仇人是誰?
不管是誰,去殺——
不,不能,不能再傷小王爺身邊的人!
這個念頭在金瑞的夢中炸開,仿佛将昏沉沉的天地撕開了一個口子,金瑞拼命從這個口子掙紮着逃出來。
他不能任由自己被仇恨驅使,失了理智。
他是孟家子。
他更是小王爺的大元寶!
“做噩夢了?”
誰在他胸前輕拍,給他順着氣,把他從噩夢中叫醒。
他睜開眼,撞進小王爺關切的目光中。他忽然鼻子一酸,坐起來,一把抱住小王爺。
“做什麽噩夢了,吓成這樣?”
抱了好一會,金瑞急促的呼吸才逐漸恢複平緩,“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怪物,把你身邊的人都吞掉了。”
小王爺的聲音就在金瑞的耳邊,中氣十足,卻又溫柔的像是春水,“那不怪你,一定是他們犯了錯。”
金瑞呼吸一滞。
他沒想到小王爺會給出這樣的答案。
“可、可我吃光了他們,就沒人幫你了。”
“能讓你吃的滿足,吞的高興,那就是他們對本王最好的效忠了。”
“可……”
“沒什麽好可的,你從昨晚睡到了晌午,餓了吧?先喝口粥墊墊肚子,然後把藥喝了。只要我不在府裏,你就不肯好好吃藥,身子這麽耽擱下去,到最後受罪的不還是你?”
金瑞愣愣點頭,乖乖就着小王爺的手吃了兩口粥。等藥送來時,他也沒停頓,端着小盆一樣的藥碗,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了。
他這麽聽話,倒是讓小王爺吃了一驚。
“苦麽?”
金瑞搖頭,神色認真:“不苦。我是大元寶,我應該是甜的。”
對,他要做小王爺甜甜的大元寶!
小王爺失笑:“我可沒聽說過元寶是甜的?”
“就是甜的,你要是不信……”金瑞把袖子挽起,雪白的胳膊往小王爺嘴邊一送,“不信你就嘗嘗,看看大元寶到底是不是甜的?”
小王爺定定地看着金瑞,後者目光清明且堅定,他的眼底慢慢聚起笑意,在金瑞的胳膊上輕輕咬了一口。
“嗯,确實甜。”
吃了藥,金瑞只覺得眼皮沉重,勉強提起精神,同小王爺說了會話,就窩在小王爺懷裏睡了過去。
等他徹底睡着了,小王爺将他輕輕放好,拉過薄被蓋住肚子,輕手輕腳出了屋門。
穗兒端着香爐正要進來,小王爺伸手攔住,“給他吃的藥裏加了能讓他昏睡的東西,安神香就不必了。”
穗兒的眼底迅速閃過慌亂,她躬身道:“可王妃已經習慣了安神香……”
“他的習慣可都不是什麽好習慣。本王說了不讓他用,就不能用。”
“是。”
小王爺快步走出,董耿就在外面候着。
“王爺,樂居城又遭到了西樂國的騷擾。”
“百姓可有傷亡?”
“那倒沒有。西樂國派人把咱們駐紮在安居城的營地給偷了,将士們倒是沒多少傷亡,就是糧草一車沒剩,戰馬也丢了不少。”
小王爺氣的不輕,他們在安居城外設的營地,足足有三萬健兒。西樂國怎麽敢又怎麽可能偷襲得了軍營?
“這個西樂國,自從他們的大王死于意外,男後上位掌權,每次都出奇兵,再未打過敗仗。明明是個彈丸小國,這兩年卻硬是吞并了好幾個部落,實力大漲!再讓他們發展下去,對我們來說,是個極大的威脅。”
兩人快步往書房走。
小王爺問:“這個男後還是查不出來歷?”
“聽說原本只是西樂國的奴隸,好像是從別的部落搶回去作為兩腳羊等着被當肉吃呢,因為模樣太過出衆,被他們大王瞧上了,從此一步登天,做了男後。他到底是哪個部落的人,查不出來,只知道似乎姓‘孟’。”
小王爺目光陰狠,“‘孟’姓,聽着倒像是咱們這裏的人。”
“怎麽會?如果是咱們的同胞,怎麽舍得向咱們出兵?屬下聽說,西北有兩個部落被先帝賞賜過姓氏,其中就有孟姓。”
“繼續查,這個男後一日不除,我江北就一日不得安寧。”
兩人進了書房,小王爺剛坐下,就見桌上放着一封信,落款是金漠。
小王爺對這個老丈人一向沒什麽好感,他的大元寶在金家,可受了不少的委屈。從他這裏走的時候,還是張揚肆意的明媚少年,怎麽在家裏養了幾年,反倒成了病秧子!
要不是金瑞還願意叫金漠一聲“父親”,這會金漠就該只剩下一副白骨了。
随手拆了信,冷眼看了兩行,小王爺随手将信扔了。
董耿問:“怎麽,寫的都是廢話?”
“說是有個什麽蓮花宴,邀本王赴會。這個金漠一把年紀了,做事還沒個輕重,現在京城那一位對本王虎視眈眈,邊境還有逐漸壯大的西樂國,本王哪有心情參加宴會?”
小王爺說完,忽然頓住,他又想到什麽,趕緊把信撿起來讀完。
“王爺,怎麽了?”
“我們兩府結親以來,金漠一直恪守臣下之禮,與本王并不親近。他寫信邀本王參加宴會,定然是有什麽目的。”小王爺把信推給董耿瞧,“你看看後面寫的,他說王妃若長時間悶在府中,易生郁氣。不如出來走走,多結識幾個朋友,或許可助康健。”
董耿疑惑:“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知道王妃的病症所在?”
“他這是有話要對本王說。這是昨晚寫的信,宴會是明日,本王就帶着王妃過去散散心。”
綠意悶舊,蟬聲聒噪,夏日的午後長的仿佛永遠不會離開。
金瑞在床上翻了個身,迷糊了好半日,才從睡意中脫身。
他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沒有聞到熟悉的香味。
“王妃醒了?”穗兒推門進來,笑着将冰鑒往床邊挪了挪,金瑞睡出了一身的汗,“您這一覺睡得可真沉,奴婢進來兩次,還失手碰掉了桌上的白瓷瓶,您都沒有醒。”
金瑞蹙眉,這一覺不像是睡,倒像是昏過去了。醒來後,他渾身都乏的很,胳膊腿兒也重的擡不起來。
“沒點安神香,怎麽我反倒睡得這麽沉?”
穗兒小心地往屋外瞧了一眼,壓低聲音說:“王爺擔心您又跑出去,在您的藥裏下了些令人昏睡的東西。”
金瑞臉色一沉。
穗兒忙說:“王爺也是為您好,您每次出去,回來身子都要弱上一分。王爺給您下了禁足令,您要是聽,也就不會有下藥這一出了。王爺這麽做,都是擔心您的身體。”
金瑞自然知道小王爺不會害他,可日日令他昏睡,那他活着與死了又有何區別?
“奴婢是不是多嘴了?”穗兒道,“王妃您可千萬別生王爺的氣。要是讓王爺知道是奴婢多嘴,一定會摘了奴婢的腦袋!”
金瑞本來還迷迷糊糊地在生氣,聽穗兒這麽說,轉頭看了穗兒一眼,“好,我不說便是。”
“謝王妃,奴婢去把藥給您端進來。”
金瑞等人出去了,麻利地穿好衣裳鞋子,從窗戶跳出去。雙腳落地後,他才發現,原本堅硬的青磚地面,被人貼心地鋪了兩層絨毯,這次跳下來,腳一點都不疼。
他摸着絨毯發了會兒呆。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讓鋪的。小王爺又是下禁足令,又是拿金漠的性命威脅,卻也知道根本管不住他。對于他的任性,不但不惱,還擔心他因為任性而受傷。
小王爺應該也已經知道他之前跑出去做了什麽。
是不喜他這樣做,所以才會在他的藥裏放令人昏睡的藥物。
可再不喜,也沒拿鐵鏈子把他捆在床上,甚至也沒有多加侍衛攔着他。
他低頭笑了笑,拍拍絨毯,起身,鑽過狗洞,來到董耿的房間。
董耿剛剛從小王爺身邊當值歸來,一口飯菜還沒進嘴,就看見王妃坐在他的窗上,一雙長腿垂下來,悠悠然晃着。
那一剎那,他好像看見了當年的那個笑容張揚明亮的少年軍師。
“董将軍,能否給我講講戰場上的事?”
董耿一怔,“王妃聽這些做什麽?王爺囑咐過,不能拿這些事情去擾您清淨。”
金瑞道:“如果我一定要聽呢?”
董耿單膝跪地,“請您不要為難屬下。”
“好吧,那就不為難你了。”金瑞黑眸一轉,“可是我悶的很,都已經悄悄溜到你這裏了,總不能就這麽回去。不如你給我講講以前的事,戰場上的事不能說,那我同你認識的經過、同小王爺的事、同主院那些被我救過性命的侍女的事,總能說了吧?反正我今天必須聽點什麽,好打發這漫漫時光。”
董耿垂頭思索,他、王爺與王妃的事情,很多都涉及了王爺不想讓王妃知道的事。如果一定要講,還不如講王妃和那些侍女的事。
他清了清嗓子,“主院那些侍女,有幾個是王爺從宮裏帶來的,當時來的時候,她們的年紀也很小,因此也不得重用。後來有一次,王府出現刺客,她們被人懷疑,是您抽絲剝繭,找出藏匿刺客的人,還了她們清白。因此她們視您為救命恩人。”
金瑞佯作漫不經心,“她們很小的時候就來了江北,那與家人豈不是斷了聯系?”
“是啊,下人嘛,主子就是她們的親爹親娘了,還能有什麽家人?”
“那怪可憐的。董将軍,她們與我主仆一場,頗有些情誼,我不能看着她們如此可憐,不如請你幫我替她們找找家人,可否?”
這不是什麽難事。穗兒都是宮中侍女,籍貫等等都有造冊。
董耿一口應承下來。
金瑞又道:“對了,她們來江北好些年了,家中父母說不定有不在人世的,因此你先不要同她們說我讓你幫她們找親人的事。只先暗暗找着,什麽時候找到了,讓我給她們一個驚喜。”
“是,屬下明白。”
金瑞從窗上跳下來,因為力氣虛,差點沒栽倒在地,他扶住桌子,才穩住了身形。
“麻煩将軍了。”金瑞拱拱手,“不打擾你用膳,我先走了。”
董耿哪兒敢真讓他自己走,差人一路護送,聽說他進了薛臻齊的院子,一顆心又提起來,飯也顧不上吃,趕緊去禀告小王爺。
“這會兒還有精神四處溜達,看來又沒喝藥。”小王爺氣的直搖頭,“他同你說什麽了?”
“也沒說什麽,就是纏着屬下給他講以前的事。屬下瞧着,王妃雖然還未恢複記憶,可行事作風越來越像以前軍師了。”
小王爺氣呼呼道:“蠻不講理、不守規矩,不就是他一貫的做派麽!”
确實是。可小王爺能罵,他董耿可不敢這麽說。
“你同他講了什麽?”
“屬下可不敢多說,只撿了些不重要的事說給他聽。”
“什麽事?”
董耿在心中莫莫嘆氣,關于王妃的事,小王爺問的可真細。“就說了王妃當年救主院那些宮婢的事。”
确實不是什麽大事。董耿絲毫未放在心上,可小王爺聽得卻擰起了眉。
金瑞若是想知道穗兒她們的事,大可以問穗兒她們,沒必要跑那麽老遠去找董耿。
他的王妃,他再清楚不過了。金瑞知道董耿不會同他多說什麽,所以真正想知道的事,反而會放到後面,給人營造一種“既然這件大事你不能同我說,那就告訴我一件小事”的假象,被問的人為了逃避說重要的事,定然會急吼吼地說後面的小事,說完還以為自己逃過了一劫,殊不知金瑞要問的就是這件小事。
“他聽了之後,可說了什麽?”
“讓屬下去找這些侍女的親人,還不讓這些侍女知道。”
小王爺眸色沉沉,這其中果然有問題。“你現在就去查,找張管事查看下人籍冊。”
“屬下這就讓駱力他們去查……”
小王爺打斷他的話,“你親自去查,查仔細了,今晚之前,務必給本王一個結果。”
董耿再傻,也明白這些侍女身上或許有什麽事,他臉色變得鄭重,“是,屬下立馬去查!”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