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霍鳴英與花弄影皆輕功不俗, 這一次卻完全追不上沈錯。
當初武林之中雖沒有真正比出過個天下第一,但沈雲破在大多數武林人士心中是當之無愧的絕頂高手, 無人能挫起鋒芒。
正道武林苦沈雲破日久, 原是寄希望于年輕一代能出一位天縱奇才壓制天明教,卻不想反倒是天明教出了沈錯這個少主。
自沈錯年少成名以來,其讓人忌憚的程度便漸漸超過了沈雲破。
究其原因并非是沈錯已然超越了沈雲破, 而不過是她乃後起之秀,武林前輩若是敗在她手中, 臉上更加無光。
如今沈雲破已死,要論起武功來,霍鳴英想來想去也只想到寥寥數人能與沈錯旗鼓相當——反正他是不可能贏沈錯的。
只如今有皇命在身,他便是再忌憚沈錯也得冒死拼上一拼, 保長公主安全了。
“郡主三思!”
他苦苦無法追上沈錯, 只得以丹田之氣大聲敬告。然而就是這一分心, 他便又慢了一步。
花弄影雖也與他一同緊追不舍,但神态異常輕松從容, 看起來不像是去救人, 倒像是去看熱鬧的。
霍鳴英察覺到這一點時突然心生不安,大感不妙。這端時間情況複雜, 柳容止身體抱恙, 花弄影又每日都在尋找沈雲破, 兩人不曾碰過面, 他竟忘了這一茬——這兩個人相見又如何能和平共處?
“弄影,你是何打算?”
更讓霍鳴英感到驚恐的是, 花弄影此時沒有半點哀傷。
“是何打算?”花弄影目光掠過霍鳴英的臉,足尖一點,身姿突然超過了霍鳴英,“自然是要助少主一臂之力了。”
行宮在這次災難之中毀壞了不少,但因為全部人力都去清理山澗石塊以及尋找沈雲破,半月過去都沒來得及修繕。
因護衛們都被派去尋人,柳容止所住的地方只有一些侍女,沈錯毫不費力地便闖進了她的居所。
因為沈錯太過氣勢洶洶,侍女們幾乎是瞬間便察覺到了她的敵意。
“郡主……”
能夠服侍在柳容止身側的都是最忠誠的侍女,此時沒有三人沒有一人逃跑,都匆忙地攔到了柳容止的床榻前。
若放在過去,沈錯難免要為這主仆情深感嘆一番,但此刻她早已失去了耐心,沒做絲毫停頓,便沖向了幾人。
她身形飄逸,三人連她的動作都沒看清便被輕巧地推了出去,再回頭一看,都不禁發出了驚呼。
“殿下!”
“郡主,萬萬不可!”
沈錯天不怕地不怕,心中對柳容止怨念已深,此時又哪裏理會她是自己的母親還是炎朝長公主?
一腳踏在床沿上,一手提起柳容止的衣領,獰笑道:“母親,半月不見別來無恙?”
炎朝最尊貴的長公主——柳容止此時猶如提線木偶一般被女兒抓在手中,虛軟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被白布遮掩了大半的面容蒼白卻平靜。
“錯兒,你找到雲破了嗎?”
“啊,找到了,我找到了姑姑,這便送您去見她,請您代我向她老人家問個好。”
柳容止似乎很開心,唇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真的嗎?那太好了。本宮沒有為錯兒盡過錯母親的責任,錯兒卻這樣孝順本宮……”
沈錯氣極反笑,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柳容止,如今你還與我裝什麽蒜?以為演一場母女情深我便會放過你嗎?我今日便要你血債血償,以祭我姑姑在天之靈。”
柳容止歪垂的臉終于動了一動,但最終因為太過艱難而放棄。她的氣息似乎更弱了一分,臉上現出了凄慘的笑容。
“雲破會因我的死開心嗎?我的血能夠祭奠她嗎?你是她最疼愛的侄女,如果我是被你殺死,她是不是就會願意見一見我?”
沈錯殺過不少人,卻從未殺過這樣沒有一絲求生欲望的人。當柳容止問出這個問題時,她竟不禁一愣。
姑姑願意見到柳容止嗎?若是願意,她也不會千方百計地想走。
“哼,這個問題你就要去問閻王了。”
柳容止輕輕嘆了口氣:“那在死之前讓我再看一眼雲破吧,我對你雖無養育之恩,總歸有血脈之情,你就當可憐一下我……”
她這番話說得毫無傲氣,叫沈錯頗有幾分意外。在她看來,母親對姑姑的執着不過是貪戀美色,根本沒有一點兒真心。
可對方此時心灰意冷的表現,似乎……還是有那麽些情義在的。
“我若是不答應呢?”但沈錯并未心軟,淩空擡掌,作勢要朝柳容止的天靈蓋劈下,“你殺我父親,毀我天明教幾十年心血在先,囚禁姑姑與我在後。
要不是姑姑三番幾次阻止我,你以為你還有命活到現在嗎?”
“今日便是不為姑姑,我也要殺了你以洩心頭之憤,你以為我會滿足你的要求嗎?”
柳容止嘴唇輕顫,像是感嘆般道:“這或許便是我的報應吧。當初若非雲破承諾會将你當作自己的孩子對待。
我已将你落胎,如今你要取我性命實乃天經地義……”
有淚水順着她的臉頰落下,沈錯聽到她用嘆息般的聲音道:“你動手吧……”
她這番話似是想惹怒沈錯,然而沈錯對她本便沒有感情。
故而一點兒也不覺得憤怒,反倒疑惑起母親與父親、姑姑的關系來。
沈錯原本醞釀起的憤怒與沖動漸漸消散,面對一個一心求死,毫無反抗之力的弱女子,她一時竟下不去手。
不期然間,她回憶起沈雲破在調開她之前最後說的那番話,那一絲猶豫十倍百倍地擴大了起來。
現在想來,姑姑的那番囑托可謂意味深長,若她此時真的動了手……
沈錯想到此處,手下一松,柳容止軟綿綿地跌回了床鋪上。
“你一心想死?”
柳容止只是靜靜地癱倒在床上,像是沒有聽到沈錯的話一般。
沈錯只得自顧接道:“你一心想死,我偏不讓你死。你說得對,我姑姑不願見你,我又為何要為你髒了自己的手?”
她說完便想甩袖離開,卻突然察覺到空中飛來的幾根銀針。
其中一枚直直地射向了柳容止,沈錯下意識伸指一截,将飛針牢牢地夾在了指間。
待她看清之間飛針的樣貌,臉色頓時一變,大怒道:“花弄影,當初暴露我行蹤的人果然是你!”
“少主反應之快,真是讓人驚嘆。”
沈錯再一掃三位侍女,見三人已經癱倒在地,一時不知生死。
“哼,我早就懷疑是你,只是猜不出你放我又抓我的理由罷了。”
“理由很簡單,我想接近少主,取得少主的信任,并且向少主傳達某些訊息。”
“我可是從來沒相信過你!”
“啊,可有關于長公主的情報,我說的都是事實。”花弄影背着手看向柳容止,笑語嫣然,“新陽長公主,您這般狼狽的模樣還真是難得一見啊。”
柳容止似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也似是完全沒有注意到。
若非方才有沈錯阻攔,自己已與那三位侍女一樣受到銀針襲擊。
沈錯惱怒于花弄影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對柳容止動手,冷聲道:“就算你說的都是事實又如何?”
“都是事實的話,您難道就不想殺了長公主為您父親與姑姑報仇嗎?”
關于柳容止與天明教的恩怨,沈錯大多都是從花弄影處得知的。結合她年少時的耳聞,可以判斷出□□不離十。
然則她不是在意這些事情的人,對于母親殺死了素未謀面的父親這件事,她根本毫無感覺。
她先前對柳容止的厭惡,完全來源于對方不僅主導了針對天明教的行動,而且囚禁了她的姑姑。
“哼,她現在活着與死了又有什麽差別?我要先去安置姑姑的遺體。”
“對她來說活着與死了或許沒有差別,可是對您和天明教教衆而言,這可是有很大不同的。
只有長公主死了,你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解語等人也才能真正回到您的身邊。”
沈錯聽聞此言,忍不住大笑了一聲:“花弄影,你是将我當三歲孩童欺騙嗎?我若殺了柳容止,我舅舅等人又如何會放過我?
我姑姑既已仙逝,天明教所餘教衆之身家性命便系于我一人身上,便是為了他們,今日我也不會動柳容止……更不會讓你将此事嫁禍于我。”
花弄影臉上現出了一絲驚訝的神情:“我以為看到聖女的屍身,您會更加憤怒才對。”
“我自然憤怒,可憤怒不意味着就可以任性妄為……”沈錯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揚起臉,忍住了眼眶中的淚水,“姑姑在時,我自然可以随性而為,但如今……”
她視線一轉,目光如刀:“花弄影,我們沈家人即便有矛盾也會自己解決,何須你這個外人插手?”
“哈哈哈……”花弄影一邊笑一邊擦去了眼角的眼淚,拍手道,“好一個一家人,少主,您說得很對,只有一家人才會齊心協力,共渡難關。”
沈錯冷眼望着她:“既然知道了,還不快些離開?別說是你,就算加上霍鳴英,你們也不可能贏得了我!”
花弄影捂着唇笑了良久才漸漸停歇,聲音也因此變得有一絲沙啞:“郡主,既然你已承認了長公主是你的家人,那麽我自然會離開。只是在走之前,我也要帶走我的家人。”
她話音剛落,沈錯便聽得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
“解語見過姑姑。”
這一聲甚至比沈雲破的死訊更叫沈錯震驚,以至于她竟一時呆立在了當場。
花弄影滿臉笑容地對着沈錯道:“郡主,感謝您與聖女照顧解語多年。哦……還有傳授了她一身制毒制藥的本領,真是對我等助益良多。”
天明教聖女的四位侍女各有本領,白泉生財有道、聞識博聞強識、司命占星算卦,而解語善解人意……且通藥理毒經。
“讓您與教主也無法化解的毒藥,除了她,大概沒有誰能配置得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