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抱春堂內安靜得只剩下老太太手上佛珠轉動的聲音，燕文汐坐在老太太身邊撇撇嘴沒敢說話，大奶奶則是緊張得四處亂瞟，捏緊了手中帕子。

就在大奶奶心中緊張不已的時候，老太太又發話了。

“既是玲姐兒說汐姐兒罵她，那不如讓玲姐兒說說汐姐兒都罵了些什麽。”老太太的聲音沉靜，眼睫微垂，看不出神色如何。

不知對方究竟是何種态度，大奶奶更是緊張。但此時已經鬧到老太太跟前，便是沒有了回頭路，她只能硬着頭皮推了燕文玲一把。

“玲姐兒，還不快去，将你與母親說過的話都跟祖母說一遍。”大奶奶給燕文玲使眼色，推對方的時候還不忘借着衣服遮擋擰她一下。

燕文玲疼得眼圈一紅，礙于母親威嚴，只能上前去，哭哭啼啼又添油加醋地說了起來。

“汐表妹上課走神被先生批評，還害得二哥哥受罰，我這才說了她兩句。哪知汐表妹是個氣性大的，竟是當場便罵了句關我什麽事。雖只是表姐妹，我卻也是拿汐表妹當自家妹妹的。此番不過是關心一句，便得了汐表妹好一頓罵，日後可是不敢多管閑事了。”

老太太聽着前邊的話尚沒什麽偏向，聽到後邊的話卻品出幾分不對來，冷笑一聲：“玲姐兒這才八歲，就知道說這樣的話來對付自家七妹妹。若不加管教，日後你怕是連長輩也敢對付了！”

燕文玲本是站着的，聽得老太太一聲怒喝，卻是吓得撲騰一下跪了下來。這跪下來便慌了神，一邊哭哭啼啼地說老祖宗息怒，一邊喊自己母親幫忙。

大奶奶臉上閃過一絲遺憾，帶上哭腔對老太太說：“玲姐兒年紀小，母親可千萬看在大爺的份上寬恕則個。孩子不懂事，兒媳帶回院裏去好好管教就是了，今兒汐姐兒還在這，可千萬不能叫做妹妹的看了姐姐的笑話。”

“你也知道這做姐姐的像個笑話？”老太太嗤笑一聲，瞪了大奶奶一眼，心說玲姐兒這才八歲，這番話尋常八歲孩童可說不出來，想就是老大家的教的。

大奶奶被老太太這麽一說，也沒敢再出聲，只在一旁坐着，生怕再出聲說話惹得老太太生氣。

原以為死了夫君回娘家會是日子慘淡，沒想竟是連女兒都受老太太疼愛。大奶奶手中絞着帕子，眼底暗了暗，心裏猜測以二位老人這疼女兒的勁兒，不會把家産多分一些給四姑奶奶吧？

這下頭還有個出了門的五姑奶奶，真要這麽分，那到時候原屬于長房的可就剩不下多少了。

大奶奶一咬銀牙，擺起笑臉面對老太太，聲音中帶上幾分狠意，說：“母親說得是，今日全是玲姐兒的不是，竟是因為一點姐妹間的不痛快便編了謊話欺騙兒媳，還鬧到母親這來，平白擾了母親清淨。”

本哭哭啼啼的燕文玲聽見這話，當即噤了聲，愣愣地看着大奶奶，聲音逐漸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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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娘，你說什麽？”

“你這孩子，事到如今還不認錯！”大奶奶換上一副教訓孩子的兇狠面孔，見燕文玲被自己一聲怒斥說得一愣，連忙站起身朝老太太跪下來，“母親，這孩子竟是不知悔改，真是枉負老太太與夫君的淳淳教導。兒媳有個主意，不如先跪她一個月祠堂，好叫這孩子長長記性！”

燕文玲依舊不敢相信地看着大奶奶，她尋思着來之前母親說的明明不是這樣的。

老太太也是人精，哪裏看不懂大奶奶的意思，冷哼一聲，罵道：“玲姐兒才八歲，跪一個月祠堂怕是人都要受不住，虧你還是當親娘的！”

“那，那半個月？母親看如何？”大奶奶眼珠子一轉，試探着問。

“下了學再去跪，不許把上學的好時候拿來受罰。”老太太瞪了大奶奶一眼，在大奶奶以為自己逃過一劫的時候，又說，“至于老大家的，教女不嚴，回去抄百遍佛經靜靜心。至于抄什麽，過會兒我讓劉媽媽給你送去，瞧了便知。”

大奶奶被老太太看得渾身一顫，但知道抄經已是十分寬恕，也不敢說什麽，領罰之後便帶着燕文玲離開。

燕文汐靠在老太太身邊，眨巴着眼看着燕文玲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

“汐姐兒，在想什麽？”老太太瞧見了，重新挂上笑意，好奇道。

“四姐姐好可憐。”燕文汐突然說了這一句，不等老太太說什麽，便嚷嚷着肚子餓了。

瞧孫女肚子餓了，又逢那邊飯菜擺上桌，老太太也順勢帶着她上桌吃飯去了。

用飯的時候不許說話，老太太也逮不着機會問她為什麽那麽說。等到吃完飯，剛好燕含凝派了丫鬟過來領人，叫她趕緊回去收拾收拾上下午的課。

想着燕文汐下午還要上學堂，老太太也不覺得那話有多重要，便笑着擺擺手将人放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清風與燕文汐說了好一會的話，生怕自家姑娘因為今日之事生了陰影，那可就不好了。

等到了燕含凝院裏，清風又尋了個機會悄悄将此事報給了燕含凝，見燕含凝只看了自己一眼，面上卻沒什麽變化，心底就是一沉。

“咱們奶奶什麽時候才能走出來，瞧着姑娘從前萬千寵愛，如今卻總被奶奶忽視，我們做丫鬟的心裏也不好受。”清風私底下朝清怡嘆氣。

清怡也是嘆氣，說：“能怎麽辦呢，只能盼着奶奶早日走出來，也好多看看咱們姑娘。要知道孩子小的模樣是看一眼少一眼，沒幾年就要變得不一樣呢。”

“我倒有個好法子，就是不知道奶奶和姑娘願不願意。”清風說着，附耳到清怡耳邊嘀咕一陣，得到了清怡一聲驚呼。

“小點聲，我也知道阻力重重，可我今日瞧着也不是全然不成。”清風拍了清怡一下，壓低聲音說。

“可行嗎？這奶奶還在，怎麽能讓姑娘到老太太那去呢？”清怡皺起眉，有些不贊同。

“再說吧。找時間跟奶奶、姑娘提一提，我覺得是不錯的。老太太長輩的身份在燕家說話也硬氣，有老太太護着，沒得什麽人都能欺負到姑娘頭上。”清風撇撇嘴，想起今日大奶奶那模樣就來氣。

這邊兩個丫鬟說的話，燕文汐全然不知，她只與嘉慶子一同走向學堂，到了才想起來自己本打算幫燕懷玉寫兩遍罰抄的課文，卻因為中午跑到抱春堂吃飯去了，現在一個字都沒寫。

“汐妹妹瞧着臉色不大好。”燕文汐剛停住腳步，便聽見身後傳來燕懷玉的聲音。

“二哥哥安好。”燕文汐轉身見是燕懷玉，後退一步拉開距離方才朝對方問安。

“本想幫二哥哥抄兩遍書，可中午到抱春堂去了，也沒來得及寫……”燕文汐越說越小聲，時不時偷看一下燕懷玉的反應，想瞧瞧他有沒有生氣。

可燕懷玉不但沒生氣，還笑了一聲：“汐妹妹有這份心就夠了。且先生給的期限也是明日，汐妹妹不必為了這等小事難過。”

“原是明日，我竟是給忘了。還好，那我回去抄兩遍，明日帶來給二哥哥！”燕文汐一掃臉上陰霾，挂上笑容對燕懷玉說。

“好。”燕懷玉也沒拒絕，瞧着時辰差不多了，二人順道一同往學堂走去。

下午燕文玲是來得晚的，也不知究竟是去了祠堂罰跪還是被大奶奶訓到了現在，來的時候差點兒遲到。

幸好是與先生同時過來的，先生寬厚，并沒有算她晚到。

燕文汐為她擰了一把汗，聽見先生并未怪罪方才松了口氣。而因為中午的事，燕文汐對燕文玲也多了幾分關注。

原本她進來的時候只感覺變白了些，等走近了些才發現是塗了粉，待課間休息的時候路過一看，還發現臉上沒被全然遮住的巴掌印。

燕文汐本就覺得燕文玲可憐，如今更是心疼這位四姐姐。

可她今日才與對方起了沖突，若這個時候上去關心，怕是有些不太妥。

燕文汐只能忍下來，等着再找機會。

今日先生家中有事，下學得早了些，倒是讓哥兒姐兒們高興許多。

燕文汐念着要回去抄書，與提着書箱的嘉慶子跑得比誰都快，看起來風風火火的。因着書箱重，燕文汐也沒好意思讓嘉慶子一個人提着跑這麽一段，中間還搶過來自己提了一段，可吓了嘉慶子好大一跳。

吃完飯便開始抄，抄到了約莫戌時方才抄完兩遍，只是燕文汐那字實在有些拿不出手。

看着這字，燕文汐又苦惱了起來，想着這樣的字明兒交到先生那裏是否會被責罵得更狠。

只是這會兒已經沒有時間再抄兩遍，再晚些若是還抄書，怕是要被燕含凝說晚了傷眼睛的。

雖說母親不怎麽管自己，但燕文汐還是有些害怕母親。到底是從前的疼愛與如今的忽視與冷漠斥責相比落差實在太大，才讓燕文汐在面對燕含凝的時候沒有從前那般大膽。

“姑娘，聽說四姑娘下學回去連飯都沒吃就被大奶奶趕去祠堂，聽守祠堂的婆子說四姑娘在祠堂偷偷哭呢。”嘉慶子不知哪裏打聽來的，一回來便将此事告知燕文汐。

燕文汐一驚，還當燕文玲會吃了飯再去，沒想剛回去連飯都沒吃就被趕過去了。

“那可不是要餓壞了？”燕文汐眉頭一皺，連巴掌大的小臉都皺成一團。

嘉慶子擔心燕文汐要到祠堂去見燕文玲，還沒勸說呢，便見燕文汐把桌上的點心和方才清風送來的銀耳羹裝進了籃子裏。

“走，我們去看看四姐姐。”

燕文汐提着屋裏随便找出來的籃子，生怕銀耳羹撒了，往前走兩步試了試方才敢拽着嘉慶子往外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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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兒身子嬌弱，怕是救不起這個人。”

姜錦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卻發現眼前這個所有人尊敬懼怕的郁玦師祖，竟然是自己在外歷練時無意結交的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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