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回(四)
【肆】
有道之千嬌百媚,西施貂蟬,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媚長眼睛、腰臀妖嬈的是美人,淨白皮膚、深目纖瘦的,也是美人,說來道去,佳麗大都是柔情之調。天下人都說陵州姑娘美如畫,林家書香門第,小姐們自當是素雅美麗。
今晚盛宴,遠親近戚都繞滿了園子。姑母娘姨、侄女、外甥女,俏皮人物多,連男子也出落的俊秀,加上年少,一個個的在走廊裏踢來追去。丫環們也湊進來圖熱鬧,嬌滴滴地笑道:“七少爺、琳姑娘,慢點,你們慢點,小心跑得太急會摔到!”
宴上人數衆多,一一記不得。大多數的人了解武溪萬家的勢力,對萬秦天和他的子女阿谀奉承,好像這樣就能換取些好處似的。十六歲的林初意只是安靜吃飯,不多言,不顯山,坐在周圍的同齡人正眼也不看她一看,都各自嬉笑。
這些偏偏都落在了萬少隐眼裏,他管不住自己地瞄人家,就差沒把眼睛拿下來,直接貼到她的身上去。
林卓涵還在氣他回來的晚,整個晚上都沒主動和他說半句話。倒是萬伶龍幾次去看,萬少隐看誰,她就看誰。最後發現了,萬少隐總是在不知不覺地盯着那位穿着學生服的姑娘。
萬伶龍不由地搖頭嘆氣,這個閑不住的小九子,定是又在打糊塗主意了!
待到衆人去打牌時,萬少隐坐在椅子上同萬薇鹄下着閑棋。一張臉心不在焉的,目光總在人群中搜尋着什麽,令萬薇鹄不高興地責怪起他:“九弟弟,你要是嫌我下棋臭,就直接告訴我,用不着這樣拐彎抹角地亂走棋子,像我有多蠢、多不如你似的。”
萬少隐今天的心情好,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笑笑回以:“五姐的棋藝不比咱們老子差,是我一手爛棋,陪不起你。”
“花言巧語,整個一小不正經的。”萬薇鹄不上他的當,這九弟弟的變臉之快就和變天一樣,前腳還眉開眼笑,保不準後腳就風雨欲來。全怪被父親寵壞了性子,除了父帥,誰都奈何不了他。
索性這時,黎晚曾走了過來,叫了聲“五小姐”,然後便俯下身去貼近萬少隐的耳邊竊竊私語。
萬少隐面不改色地聽着,很快便起了身,微微咳了聲,對萬薇鹄眯着眼睛笑,“五姐,我有內急。”
萬薇鹄哭笑不得,直揮手:“快去快去,回來了也不和你下棋了,我去找二姐她們打牌。”
萬少隐賠了個笑臉,轉而同黎晚曾走出大堂。他步子邁的極大,迫不及待地問:“你确定她是林家的養女?”
黎晚曾點頭道:“錯不了,九少爺方才讓我去查,我就查了。林初意,年十六,小名阿笙,現就讀于陵州的全住宿式中學,英國人辦的。林安庭收養了她,但沒讓她進林家族譜。”黎晚曾見萬少隐眉間原本深鎖的紋路這會子更分明了,不由追加一句,“她是因為林家三小姐的婚訊,才從學校請假回來的。”
萬少隐思量片刻,目光忽地一凜,随意向黎晚曾擺擺手,意思是他可以離開了。
知趣如黎晚曾,擡頭看到後園裏的那抹倩影後,他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大霧散去不久,天幕中僅有屈指可數的幾顆星辰,好似寥寥寂寞。芳草花香的後園裏有搭着的戲臺子,那是林老爺下午請來的戲班,唱戲來親友聽的。萬少隐那時正忙着與杜小玥纏綿,也就錯過了好戲聽。
這會兒,戲班子的人都被請去別院用宴,林初意便獨自一人站在那空闊的戲臺子上,身上披着件白衫,那是原本唱《白蛇傳》裏的旦角兒的戲服。
她這次回來,還沒來得及去同爸和媽細細講話,人員雜多,還有穿着一群軍裝的外人,她辨別不清誰是誰、哪個是哪個。怕一張口會叫錯人,鬧出笑話,就先跑來後園裏靜靜待着。
前些日子,養父林安庭寄了信來,信中寫着三姐就要遠嫁武溪,望她歸來一趟。
林初意早年就被送出去讀書,很少回家,雖說那之後就和三姐交情無多,卻也盼望着能見她穿着嫁衣的那日。而此刻,她恰巧在園中碰到空無一人的戲臺子,不禁心下喜悅。她想到花好月圓、夫妻好合,然後就想起了前陣子也曾和師傅學唱的《白蛇傳》。
那師傅是她好朋友的舅舅,朋友去戲班子時,她也跟着去。久而久之會唱的幾首曲,朋友的父親認她做了小徒弟,閑暇時教她唱唱戲,幾段戲詞,背來背去就熟進了心裏。
月色如此精美,風聲細細碎碎,林初意興致上來,繞着戲臺子走了幾圈,水袖一揮,像模像樣地唱起《白蛇傳》裏的戲文。
那日西湖船上,白素貞與許仙雨中相識,傘下逢故人,一曲似相識。
她唱道:“西子湖光如鏡淨,幾番秋月春風,今來古往夕陽中,江山依舊在,塔影自淩空。只因你意酽情濃,到挑奴琴心肯從。喜絲蘿得附喬松,願絲蘿永附喬松,梅花玉笛三聲弄,怕驚醒羅浮香夢。”
這一曲子剛剛落罷,林初意還沒等自己回味一下,就聽到臺下傳來掌聲。林初意不由怔然,低頭一看,見是名戎裝男子坐在最前排的紅木椅上。
他顯然無意驚擾她,随即歉意一笑,“林小姐好身段,白蛇與許仙的初相見,被你唱出了一番哀愁韻味,倒也聽着新鮮。”
林初意帶有絲警惕地看着他,他沒帶軍帽,利落短發烏黑濃密,襯出清俊之中透露孤高的年輕面孔。一雙眼睛像風吹過的火苗,冷冷的火光,時而閃動一下,又快速的暗下去。他太适合那身烏青色的戎裝,俨然是為那肩章上的璀璨而生的。
林初意知道他,早先下午回來宅子上時,一些小丫環就同她說了那與三姐有着婚約的萬九少爺的英姿。晚宴席上,她便見到了他的容貌。面如冠玉,年少英雄,怕就是用來形容他這樣得天獨厚的人的。只是卻不曾想會在這裏碰見,加上被他目睹自己的戲詞,林初意在這一刻顯露尴尬神色,将垂落下來的發絲挽去耳鬓,低聲說着,“過獎了,我以為萬九少爺不會認識我。”
這句話可不在萬少隐的意料之中。果不其然,他眼裏那簇火苗滅掉了,可瞥到她的纖纖裙擺,他又微笑起來,便對她說:“一見如故,你我又何必言及那曾相識呢?”
林初意看着他,沒有刻意去斟酌他話裏的意思,倒也笑笑。
“方才讓萬九少爺見笑了,雕蟲小技,不足以獻醜。”
她的聲音溫溫婉婉的,聽得他心猿意馬。于是他站起身,走去臺前,伸出雙臂,不拘小節地趴在那上面,仰起臉看她,笑眯眯地問,“你還會唱些什麽?”
林初意搖搖頭,“只會這個了。”
“那你再唱一遍給我聽,我喜歡看你唱戲時的模樣。”
林初意愣了愣,因為這“喜歡”二字着實聽着莫名其妙。可不知該拒絕與否,他又催了一遍,她只好按他的意思又唱起下一段戲詞。唱着唱着,她往前一邁,險些踩到他的手。她趕忙關切地去問他有沒有傷到,他滿不在乎地直說沒事。末了,兩人才發現彼此之間貼的很近,她伏在臺上,他站在臺下,一擡手,他竟撫上了她的臉。
林初意這才發現不妥之處。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不對勁,說不上來,總之足以令她有那麽點不自在。她還從沒見哪個男子會用這樣的視線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本來她在學校接觸的男性就只有幾位老師,如今面前的是個英挺軍人,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尴尬。
“時間不早了,我看我還是回去大家那裏吧。”她逃跑的手段不算高明,直起身往臺子後面走,同時對他匆忙地,“萬九少爺,你也不要留在這裏的好,夜裏風涼……”說完,她趕快鑽進了臺後的簾子裏。
哪知萬少隐追了上來,緊随她之後掀開簾子,她受到的驚吓不小,脫口發出低呼,他已急急沖過來,探手抓住了她,将她逼進了死角。
林初意的心跳劇烈,他的手指從她的手腕一路蔓延到她肩上的長發,繞在指尖輾轉幾圈,沉醉地低念着,“許仙好福氣,能得來與白素貞的百年同船渡。可我這人太貪心,僅僅只是個同船渡填不滿我的胃口。今日一見,我倒真是想和林小姐修得個……”
他沒再說下去,目光卻透露狡黠。林初意不安了,默不吭聲地向後一退,發絲順勢從他指尖滑下。誰料他又是一迎,林初意恍神的空當,他就那麽低頭過來,唇從她的臉頰擦過,長臂一攔環住她腰肢,貼在她耳畔誘導般的說,“不知林小姐是否聽聞過,比目自游雙,鴛鴦當眠并。”
林初意這次是真氣惱了,也害怕的很,臉色慘白,皺起眉将他推開,哆嗦着嘴唇,“萬九少爺,請自重!”
萬少隐不以為然,竟覺得她倔強生氣的樣子也是楚楚動人。他本還想同她說些什麽,哪只戲臺子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林夫人的聲音也響起:“阿笙?是你麽?出什麽事兒了?怎麽叫的那樣吓人……”
話還沒有說完,林夫人便見到有人從戲臺子後面走出來,竟是萬少隐。而跟着他出來的那個人,恰恰是林初意。林夫人整個人都怔住了。而同林夫人一齊前來的則是林熙池,見此情景,他一下子皺起眉。倒是林初意看到他如遇救星,心中找到依靠,飛似地跳下了戲臺子,叫着:“二哥!”
她撲向別人身邊的光景映在眼底,萬少隐的心下立刻升起了愠怒。林熙池像藏寶一般将林初意護起來,極為顧慮與敵意地看了眼萬少隐,再看向林夫人,低聲說:“媽,我先和阿笙走了。”
林夫人忙說,“哎,好,你們先過去。”
待到林初意随着林熙池離開,林夫人才走到萬少隐跟前。遇到剛才那場面,她自知自己笑起來的樣子不太自然,只能裝作什麽都沒看到,說些不痛不癢的客套話:“九少爺,這裏風涼得很,快別在這了,卓涵屋裏有上好的碧螺春,五少爺去嘗嘗她的茶藝如何?她可候着許多時日了呢。”
萬少隐沒那興致,只不過念及父帥在林家人前的顏面,他又不能表露的過于明顯,然而話語之中還是洩露出了一絲不耐:“勞煩林伯母轉告三小姐,不必麻煩,茶喝多了傷腸胃,這時期的碧螺春發潮的厲害。”
說罷,他便跳下戲臺,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剩下林夫人站在原地一臉的驚愕,過後在心中埋怨道,萬家這些當兵的,就會欺負讀書家的老實人。好端端的把寶貝女兒許配給他家,又不當成寶貝,那可是林家的心肝啊,現在就這樣,往後還了得?
林夫人很不滿意,快步離開後園,想着要盡快和林老爺說說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