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回(三)

臨近傍晚,萬少隐同林初意駕馬回到了林家。見人歸來,守在林家門前的衛戍立刻迎過來牽了馬繩。萬少隐縱身跳下馬去,側眼看看林初意,她下馬後也看向他,卻什麽也不打算說,只管默默地進了院門。

萬少隐知道她是擔心人多口雜,可事已至此,他真不明白她有什麽需要擔心的。做了他萬家少奶奶,林家人又敢奈她如何?

他此刻竟覺得她有些不識擡舉了。雖然這樣想,還是牽挂于她,也急匆匆地走進了宅邸,不見了她去向,倒是迎面看到二姐萬伶龍跑了來。

聽聞他下午帶了位林小姐去騎馬,萬伶龍就很是擔心了。不久後便見林安庭上門來找父帥,一臉的事态嚴重,開口就是數落起萬少隐今日的所作所為。剛剛又聽人報信,說是九少爺回來了,萬伶龍出房一看,那林家的養女已從走廊上走過去,而後腳就見了他。萬伶龍心中呼地塌了塊,急急地奔上去拉住他問:“小祖宗,你這回怕是闖了個大禍。”

他看過來,眼底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萬伶龍這時怪自己平日太嬌慣他,讓他以為胡作非為在哪裏都是行得通的了。

她提醒他,“那林安庭找到父親來了。”

“他倒來的正好。”萬少隐這話帶着諷刺,仿若等候多時了。

“什麽叫正好?你這不知好歹的,他十有八成是興師問罪來的,你快點和我過去同他們說個明白,就說這是個誤會。要不然——”她斟酌着用詞,“要不然就說是那姑娘非纏着你、要你帶她去騎馬。”

他卻笑起來,“二姐,你不必吓成這樣,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婚姻大事,父親做得了你的主,他可做不了我的主。”

“都這種時候了,你講什麽混賬話?咱們老子的脾氣你難道還不清楚?我才不管你是看好了哪個姑娘,總之你和我是一個媽生的,我不準你自讨苦吃去。”

萬少隐嗤嗤一笑,“自讨苦吃?難不成他還會打死我不成?”

“虎毒也是會食子的。”

“食了我這個子,咱們老子的福祿也就到頭了,他可舍不得。”就是在這種時候才要将他一軍,否則永遠都要逆來順受了。

如此說罷,萬少隐便迅速的大堂內走去。萬伶龍心裏則是慌得很,匆匆地跟在他身後叮囑不斷。要說老九平日裏都是很聽他父帥的話的,雞毛都會當成令箭,偏偏這回像是找了魔,怎麽就敢在緊要關頭違背起父帥的意願來了呢?

他是貪玩些,也風流些,那畢竟是随了父帥。可從前他也是聽話的,如今卻為了個突然冒出來沒幾天的姑娘混賬起來,竟真是鬼使神差、被小狐貍精迷上了!

而走過了兩條長廊,到了大堂前,萬少隐見門開着,進去一看,林安庭、林夫人包括林卓涵在內,果然都坐在裏面。察覺他出現,林家三雙眼睛齊齊向他掃來,林安庭是不滿,林夫人是無奈,林卓涵則是帶有着埋怨。

萬伶龍也趕了來,恰好看到萬秦天從椅子上站起了身,本就喜怒無常的父親此刻更顯冷酷可懼,他臉色陰沉,定定地看着萬少隐,低聲一句:“小九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自己講。”

萬伶龍讪笑着扯了扯萬少隐的手,催促道,“老九,父親問你話呢,有什麽被冤枉了的地方,趕快告訴父親啊。”

“他能有什麽被冤枉的,多少人看到他帶着阿笙走的,又不是我們偏要無事生非。”林卓涵心內不忿,忍不住插了句嘴。

林安庭嚴厲地道,“卓涵,不要多話。”

倒是一旁的萬薇鹄幫起了腔,火上澆油一句,“卓涵妹妹說的沒錯,就是九弟弟的不是。九弟弟這叫做吃着碗裏的還看着鍋裏的,婚前鬧出這樣不成體統的事來,簡直傷透了卓涵妹妹的心。要是在國外,九弟弟的如此做法會遭到群衆的不齒,是要被游街示衆的。”

萬伶龍氣極了,姨太太生的女兒就是天生的吃裏扒外,整天宣揚她那毛腦子的洋人思想,也不看看時間地點!萬伶龍有氣說不出,只能狠狠地瞪萬薇鹄一眼,繼而又勸着萬秦天不要信那些胡言亂語,“父親,老九是怎樣的品性,父親是最為清楚了。他不會做出有損父親顏面的事,相信這次是有哪裏出了什麽岔子,父親一定要明察——”

還沒等她說完,萬秦天立刻一擡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萬伶龍只好噤了聲,心驚膽戰地望着萬秦天。

而萬秦天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像獵人捕捉獵物那般走向萬少隐,抓過他的衣領按了按,随後大皺眉頭,質問道:“你給那個小賤人了?”

萬少隐不吭聲。

萬秦天一把推開他,冷冷地撂了句:“跪下。”

衆人皆是一愣,尤其是林卓涵,完全沒料到事态會發展成這樣,頃刻間面露不安。

萬少隐卻趾高氣揚地直視着萬秦天,無所畏懼般地道,“為什麽要我跪?我問心無愧。”

萬秦天眼神一凜,“你還敢說你問心無愧?”

“沒什麽不敢。”十八年來,別說是在外人面前了,就連單獨相處,萬少隐都從沒和父親叫板過。唯獨這次,他當仁不讓,環視了衆人的臉色,索性說出,“我從不願偷偷摸摸,既然要我說,好,那我就告訴你們,我根本不想聯那個勞什子的姻。我要娶林初意,我看上她了,我就是想和她好,不是什麽林家高貴的三小姐!”

聽到這些,林卓涵如同遭遇雷劈。她的面子挂不住,從小被人衆星捧月慣了,哪裏受得了這般委屈?她又氣又羞,到底還是沒有控制住,轉向林夫人懷裏便哭出了聲來。

林夫人不停地拍着她的肩膀連連安撫,心疼不已。林安庭則是怒火攻心,對下人大聲吩咐:“去!給我把阿笙叫過來!”

萬少隐一聽,便急了,矛頭轉向林安庭:“叫她來做什麽!你膽敢讓人訓斥她,我就一槍崩了你!”

林安庭火冒三丈,還未開口,萬秦天已經拿過放在桌子上的鞭子,一聲怒喝打下去:“混賬小子!對你岳丈口出狂言,簡直是大逆不道!老子我今天就打折你的腿,看你還拿什麽去外面亂跑亂逛!”

一鞭子挨在背上,萬少隐吃痛地皺眉。可他自小就懂得男兒膝下有黃金,哪怕是父帥讓跪,他也死活不跪。

幾鞭子下來,萬伶龍卻有點受不住了。她看在眼裏,真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可又生怕哪句話說的不對了,惹得萬秦天更加氣憤,索性喊萬少隐道:“我的老九啊,你就求個饒,乖乖向父親認個錯!父親不是不心疼你,你別這麽死心眼!”

萬少隐卻吼着反駁,“我錯在哪裏?憑什麽叫我認錯!我不過是要娶林初意罷了,我要她當我老婆有什麽錯?反正都姓林,我娶哪個不一樣?”

萬秦天氣紅了眼睛,又是連打幾鞭子下去,非要逼得他跪下去才罷休。他不跪,他就繼續打,也不管萬伶龍哭的撕心裂肺,全當聽不見。

“你這孽畜!”萬秦天怒氣沖冠,鞭子打的不解氣,幹脆一腳踹得萬少隐跪到地上,為了不讓他起來,鞭子毫不留情地灑落,“林卓涵那是林家的血脈女兒,是純正的林家血統!你倒和我說那個沒根沒名分的林家養女?她不過是貧賤之軀,有什麽能耐進我們萬家的門?林家肯收她,她才沾了點光,你非要丢老子的臉,同她厮混!你分明知道林家當年對你老子有恩,父債子償,你豈可辜負?林家是陵州名門,商業上的交際甚多,豈可是你這乳臭孩兒能得罪的?不過是帶着老子的兵打了幾年仗,別以為翅膀硬了、就能飛了!”

萬秦天的一通話裏處處語帶雙關,分不清究竟是用來罵萬少隐的,還是有意說給林家人聽的。倒是見着眼前情景,林卓涵亂了陣腳,血痕子一道道的浸透了萬少隐的衣襟,萬秦天下手又那樣狠,全然不像對待親生兒子。她措手不及,淚水連連,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哭着喊了聲:“萬叔叔!求您別打他了,會出人命的!”

聽到林卓涵求情,萬秦天果然找到了個停手的好契機。可他還是不解恨的又抽了萬少隐兩下,斥責道:“看在你媳婦的面子上,老子今天饒了你!你媳婦心疼你,你以後要待她好,老子可不慣着你的臭毛病!”

“我不用她多事!”萬少隐根本不領林卓涵的情,絲毫沒有悔改之意,鐵了心的要悔婚,“父親,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是要娶林初意,只有這次,你逼不得我!”

林安庭立刻拂袖冷哼道,“好有骨氣!可我林家女兒不是地位低下、貧寒人家的女子,容不得你說娶就娶,說棄就棄。”繼而又對萬秦天下了最後通牒,“萬大帥,看來是我們高攀不起了,如若令公子執意如此,怕是這樁婚事還是作罷的好!”

萬秦天氣不可遏,青筋暴起,他看了看滿臉怒意的林安庭,又看了看悲痛至極的林卓涵,屋子裏的哭聲讓他煩的不行,狠了狠心,突然從腰間掏出了佩槍,“咔嚓”一聲子彈上膛,對準了萬少隐的頭,“好!好啊!你小子是硬骨頭,你想死,老子今天就成全了你!”

這下子,旁人見勢不對,皆是吓得魂飛魄散。

萬伶龍大驚失色,哭着勸阻道:“父親!萬萬使不得呀!老九年輕不懂事,父親要給他個重新來過的機會!母親就生下我和老九兩個相依為命,老九又是父親當年的福子,要了他的命,父親要我這個做姐姐的如何是好!長姐如母啊父親,母親今日要是尚在——”

“休把你們母親搬出來,小九子不配做你們母親的兒子,他敢把你母親的遺物給了個貧賤女子,簡直昏了頭!老子今兒個偏要讓他明白事理!有我萬秦天一日在,就容不得他胡鬧!”雖然萬秦天嘴上不依不饒,可心裏的痛楚已是被硬生生的戳中。

夫人體弱多病,去世多年,他答應過她,會比她還要更加的愛護老九。可是逝者已去,生者未追,眼前逆子何等猖狂,不給他點顏色,他将來怕是要成個禍害!

而此時,林初意早就已經被帶到了門外。待到憤怒的萬秦天一眼瞄見她,她才萬不得已而走進了門。

見她來了,萬少隐滿身疼痛來不及顧慮,只怕她會受埋怨,可他現在這樣自身難保、思緒渾濁,根本護不了她,焦急地喚:“二姐……二姐,別讓父親傷到她……”

萬伶龍擦着眼淚,心裏卻恨,都是那姑娘惹出來的,要是沒她,一切都還好好的!老九倒好,自己一身傷了,反倒心疼起她來。

林初意慢慢走過來,看到跪在地上的萬少隐的背部已是血色模糊,心裏到底還是難受了起來。她感到苦澀地垂下頭,抿緊了嘴唇,淚水就那樣順着臉頰滑落。

衆人不動聲色,萬秦天對她的眼淚皺起眉頭,林安庭仍舊是一臉難看,只聽林初意一字一句的說道:“阿笙自知出身卑微,像萬大帥這樣的人物,恐怕連對我責難也不稀罕。可阿笙不願見家中如此,阿笙只想息事寧人。”然後,她又說,“爸,媽,三姐,阿笙并沒做過任何對不住林家的事情。然而孤掌難鳴,阿笙也不會為此事找任何的借口。要打要罵,阿笙甘願承受,絕不會有任何怨言,還請結束鬧劇,安能圓滿。”

好一個孤掌難鳴!好一出苦肉計!

由此一來,林安庭的心中已是對林初意大為不滿,更不願留在這裏片刻,輕蔑地哼了聲,轉身便拂袖而去。林夫人拉了拉林卓涵,也随了上去。臨走時,林卓涵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林初意,眼裏有擔憂也有怪罪,最後決絕地別過了臉。

剩下林初意獨自一人留在萬家人面前,她微微轉頭,看到萬秦天終于緩緩地垂下了槍口,萬伶龍立刻叫了人,将傷痕累累的萬少隐扶了起來。

屋子裏面漸漸的歸于寂靜,萬少隐被一路攙扶着回了房。他腦子裏面一團漿糊,汗水混着血水流滿了後背,卻不斷的同萬伶龍念叨着:“她呢,二姐……她呢?”

萬伶龍遠遠地轉頭看去,見她還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但又不想讓老九挂念着,就随口回了句:“走了,她早已經走了。你快少說點話,別再費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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