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千裏關山勞夢魂終斷(二)

他說天的那邊有一座自由女神像,書中寫着,紐約路上連汽笛聲都是震耳欲聾的,有時會将天空染上一層陰暗的灰,然而他要去的就是那地方了,船在海面上漂泊,看不到盡頭。

那年他十七歲,她十四歲,全家人都在碼頭上為他送行,他要去美國留學,會見到終年的暖陽與有着龍眼肉膚色的洋人女郎。

行色匆匆的旅人們拎着行李箱走上船,他們與送別的親友隔着欄外揮手道別。他也是那其中的一員,對着前來送他的親人與朋友擺手,笑容中帶有苦澀,道着風大,都回去吧。家母揮淚不舍,家父眼中動容,兄長弟妹們心下憂傷,第三聲汽笛響起,輪船徐徐離岸。

他要去往遠方,她要許久見不到他的臉龐。分離令心底裏的思念如潮水般奔湧而出,她眼眶驀然一濕,穿梭在人群之中,追趕着那艘船,一直跑在岸邊。

“二哥!”她高聲喊着他,眼淚終于滾出了眼眶,她向他揮動着雙臂,沿着碼頭送他,“二哥,一路順風,我……我們等你回來!”

他站在船頭望着她,神色認真且堅定的同她喊了些什麽,可是輪船破浪急駛,很快便越行越遠,将岸上的景色都抛在了後頭。沙鷗成群地滑過海面,她微喘着停下腳步,視野中的他的身影終究模糊不清,她到底還是沒聽清他當時說的話。

太遠了,聽不到。

聽不到啊!

而今到了此番時日,她才想起自己一直都忘記去問他當年說過了什麽話。但她從未想過,會見到眼前這景象。她失心痛哭,橋洞裏潮濕異常,空氣裏漂浮着濃重的血腥氣,混雜着夜風的涼。她幾乎是爬到他的身邊去撫摸他的胸口、臉龐,拍着他,搖晃着他,滿滿的哭腔中都是痛不欲生:“二哥,二哥你睜開眼!二哥你不要吓唬我,你說過要帶我去澤城,我們再也不會分開的!”

二哥,二哥,滿耳聽見的都是這惱人的二字!萬少隐臉色劇變,一旁的黎晚曾見勢不好,忙過去檢查了林熙池的氣息,對哭得如同淚人的林初意說:“他還活着。”就是這皆已中彈的四肢……怕是要廢了。

還活着?

萬少隐聞言,大步邁上前去,掏出槍對準林熙池的胸口,林初意受到驚吓般地伸出去握住他的槍口,戰戰兢兢地懇求着:“別殺他,他還沒死,不要殺他!求求你,留他一條生路!”

萬少隐充耳不聞地将她推開,“咔嚓”一聲扣動扳機,沒子彈了。

“拿你的槍來!”他命令黎晚曾。

黎晚曾一時猶豫,林初意已經跪到萬少隐面前,幾乎是伏地般地丢了尊嚴,止不住淚如雨下:“萬少隐,放過他……求你放過他!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死活要跟他走的,不關他的事!只要你肯放過他,我願意把我自己給你,從此以後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生生世世都跟随着你絕無二心!”

萬少隐卻皺起眉頭,表情極為痛苦地看着她,粗魯地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說:“你竟敢為了他來同我講條件?”

“我只求你放過他,讓我做什麽都行……”

“你憑什麽以為我現在還願意要你?”

“不如、不如你殺了我吧!想必你要他死的話,我也不必獨活了,左右你要具屍體,那就一槍斃了我來解你心頭之恨吧!”

萬少隐腦中嗡得一聲,他是堂堂萬大帥的九少爺,在這南方五省,無人不知曉他這位赫赫有名的萬家少帥,這世上沒人敢和他講條件!沒人!即便是她,也不準!他咬牙切齒,全身都要噴出火來。終于忍無可忍,他揚起手來便打下一記熱辣辣的耳光。

他力氣過大,林初意險些昏倒過去,黎晚曾擔心真的鬧出人命,趕忙走到萬少隐身側,小聲提醒一句:“九少爺莫要因憤怒而失去理性,一切以大局為重!”

大局?又要提那狗屁的陵州林家了嗎!

他心裏很亂,心中劇烈跳動,他整個人像是迷途的困獸般,突然看向林初意,發瘋似的抓過她的胳膊吼道:“你給我發誓!說你今後不再見他一眼,也不準想他一下!否則我就當着你的面,親手殺了他!”

林初意這才如夢初醒一般地擡起頭來,她望着萬少隐,眼神逐漸升騰起恨意。

“給我發誓!”

“萬少隐,你簡直太狠毒!即便你逼我說出口,我這一生也是不會原諒你的!”

“說!給我說!”

林初意看了看躺在血泊之中的林熙池,悲痛欲絕地閉上眼,眼淚滑落的那一刻,她哭着說道:“我答應你……我發誓,永不再見他一眼,不再想他一下……”說到最後,她已泣不成聲。

萬少隐松開她,直起身來,神志不清似的轉過頭,目光渙散,看向黎晚曾說出一句:“死罪可免。”

黎晚曾仿佛懂了,仍舊不敢置信的以眼詢問。

果不其然,萬少隐的視線落向車內,沉聲道:“活罪,難逃。”

黎晚曾心下一涼,卻也無法違背他的命令。他喊來一個士兵,同他吩咐幾句,士兵立刻恭敬招辦。從車子裏拿出一個盒子給黎晚曾,黎晚曾接過來,轉身朝林熙池走去。

林初意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她有不好的預感,猛地站起身,然而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她到底是因情緒過于激動而昏了過去。

萬少隐在她倒地的前一刻将其橫抱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上車,留給黎晚曾一句:“把他帶回去,好生招待。”

“是。”黎晚曾看着萬少隐的車子絕塵而去,橋洞之下重歸死寂。唯有浸在血液之中的林熙池躺在濕冷地面,他略微皺皺眉,似有蘇醒的跡象。

黎晚曾把盒子裏的東西拿出一顆,塞進了他的嘴裏。

林熙池喉嚨一動,模糊中誤以為自己吞下了一只可怖的蜘蛛。

那蜘蛛迅速爬入體內,在他的五髒六腑中都撒下黏稠的細網,絲絲相扣,密不透風,喘氣都不敢了,怕是會驚動絲線,崩亂得血肉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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