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傳言說李成未是今上的兒子
這跳躍太大,常留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主子說的是誰?”
李成未也不答,而是轉身憑欄眺望這黑魆魆的水面發起了呆。
常留也不敢追問,默默地候在一旁。
過了好一會兒,李成未才轉過身來,擡腳踢了一腳殷廷燦,殷廷燦一動不動。
“扒光衣裳,吊在水裏,好好醒醒酒。”
“是。”常留略有遲疑道,“只是殷貴妃那邊……”
李成未擡起頭,望着前方一派歌舞升平的島嶼,精致的薄唇勾起一抹譏诮,“我就怕她不來找我麻煩。”
……
“敢問姑姑,太後召我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蘇金枝從頭上拔了根金簪,悄悄地塞進領着她們的女官手裏。
那女官熟練地收下金簪,低頭小聲道:“瞧着也沒什麽要事,太後只是聽說了世子妃要來清漪園赴宴,大概是想着許久未見了,甚是想念,這才命奴婢過來喚您前去一見。”
甚是想念她?
她看未必。
她同太後其實并不熟稔,自她嫁給李成未後,她同太後見面的次數統共也不過三次,每次也只是簡單地問候兩句,可以說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太後怎麽可能會想念她。
想必是太後想從她這裏打聽李成未的近況,畢竟李成未是個見風就病的體質,時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藏地比大家閨秀還要深,連太後也不常見。
可惜太後這回算是找錯人了,因為她比太後還不常見李成未。
清風殿裏擺着一張紫檀邊嵌琺琅山水花鳥座屏,座屏前放着一張彩繪描金寶座,寶座的左右側立着兩名手持雉羽宮扇的宮女,正對着座上身着華麗黃衫頭戴着金絲狄髻的高貴老婦人,輕輕地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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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金枝進入殿內時,殿裏安靜地落針可聞,她進來的腳步因此顯得格外的明顯。
“孫婦拜見皇祖母,皇祖母萬福金安。”
蘇金枝斂衽跪拜時,歪在寶座上的太後輕輕地掀了一半眼皮,瞄了她一眼,拖着懶洋洋的調子說了句,“來了,”然後擡手指了指一旁準備好的席位,“坐吧。”說完,又阖上了眼。
蘇金枝起身,規規矩矩地走過去坐下,見席案上擺着新鮮的時令瓜果,還有幾盤精致的點心,不由得眼睛一亮,食指悄然大動。
她悄悄咽了咽口水,忍着沒動。
太後半晌沒說話。
蘇金枝擡頭一看,只見太後閉着眼睛似已睡着。
蘇金枝:“……”敢情這是召她過來閑坐的?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蘇金枝擡手,剛想挑個點心嘗嘗,太後慢悠悠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你同潛兒許久未進宮了,哀家甚是想念。”
李成未,字風潛。
蘇金枝縮回手,側坐着朝向太後欠身,柔聲道:“有勞皇祖母挂念,夫君一向身子單薄,又不喜出門,而孫婦又被府中事務纏身,一直不得空閑,久未來向皇祖母請安,還望皇祖母見諒。”見什麽人說什麽話,這可是她回京中兩三年來學地最快的本領。
太後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她認真地審視着蘇金枝,見她舉止端方,容貌秀麗至極,眼裏不由得閃過一絲驚豔。
大半年未見,這丫頭竟然長得越發的傾國傾城了。
“瑤兒……似乎很喜歡你?”
沈悅瑤,就是雍王妃,她的婆母,也是太後的親侄女。
沈悅瑤喜不喜歡她,蘇金枝不敢确定,但是她過門不到半年,沈悅瑤就将王府的中饋交給了她執掌。
倒不是她有多能幹,而是府裏中饋實在沒人管。
不知何種原因,沈悅瑤同雍王關系似乎非常地不融洽。沈悅瑤年紀輕輕的也不知怎麽回事,竟不同京中貴婦們來往,整日裏在家閉門誦經念佛。而雍王更離譜,竟是整日在外眠花宿柳,鮮少回府,府中諸事也是不管。
她過門前,府裏一應大小事務皆是由胡管家掌管,她過門後,胡管家就好像突然找了救星一般,整日向她彙報府中事務,她躲都躲不掉。
後來,她被迫處理了一些家務事,沈悅瑤大概是見她處置的還不錯,便命胡管家将府中印信賬目鑰匙等物直接交給了她。
從那以後,她便如同那趕鴨子上架,被迫執掌起了雍王府的中饋。
蘇金枝還以為太後是在好奇王府中饋是她在管一事,便斟酌着解釋道:“婆母也只是見孫婦還有幾分乖巧聽話,才叫孫婦代為執掌一下府中事務而已。”
“你婆母……”太後說着,忽然沉默了。
片刻後,她嘆了口氣道:“罷了,潛兒近來如何?”
沈悅瑤是太後的親侄女,按理親姑侄之間關系理應很好才對,可蘇金枝過府一年多,從未見過沈悅瑤進宮面見太後,而太後也很少提起沈悅瑤,倒是對李成未分外的疼愛,甚至比今上膝下的幾個皇子還要疼愛些。
“夫君一切安好。”
“你們……”正說着,有一宮女急步匆匆地走了進來,太後見狀,打住話頭,看着那名宮女皺起眉頭,“何事?”
宮女眼裏有藏不住的喜色,“禀太後,世子來園裏了。”
“潛兒來了?”太後一聽,立即高興地坐了起來,她雙眼含笑地望着門外,連連道, “快,快去請他過來說話。”
聽說李成未要來,太後的精神一下子抖擻了,她一心盼着李成未過來,倒是把蘇金枝給忘在一邊了。
蘇金枝樂地自在,趁着太後期盼着李成未到來的空隙,自己悄悄拿了個點心塞進嘴裏,慢慢地抿着。
這宮裏的點心果然比外頭做的要可口。
半柱香後,李成未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太後的視線裏。
李成未進入殿中時,一眼瞥見了一旁坐着的蘇金枝,眸光暗了暗。
“風潛見過皇祖母。”李成未站着殿中,對着太後只是點了下頭,算在行禮。
太後不僅不以為忤,反而眉開眼笑地沖着李成未招手,“潛兒,快過來,過來祖母身邊。”
李成未頓了下,才提步上階走到太後身邊坐下。
太後拉住李成未的手,剛要敘些思念的話兒,臉上的笑容忽地一凝。
她偏頭認真地打量着李成未,只見他炎炎夏日裏頭,還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不由得心疼道:“這都三伏天了,你的身子怎麽還是這樣的怕冷?”
蘇金枝的耳朵立即豎了起來,随後,她聽見李成未抵拳咳了兩聲,平淡道:“老毛病而已。”
“哀家聽王院判說你的身子比往年好轉了不少,可見他這回開的藥是對了症的,你得繼續勤吃才是。”
李成未道:“曉得了。”
“方才打哪裏來的?”太後問。
“泰頤殿。”
泰頤殿是今上在園中處理政務的地方。
聞言,太後眼裏精光一閃,她故作閑聊道:“陛下召你有何事啊?”
李成未答:“也無甚大事,皇伯父只是過問了一下我近來的課業。”李成未似乎将‘皇伯父’三個字咬地格外重一些。
太後聽了之後忽然沉默了。
蘇金枝低垂着眉眼,端起茶盞靜靜地抿着茶。她聽着李成未與太後之間的對話,總覺得李成未和太後之間的氣氛怪怪的,至于哪裏怪她一時也說不上來,就好像有一股無形的暗流在祖孫之間流淌着。
片刻後,太後嘆了口氣,拍着李成未的手背,語重心長道:“陛下也是為了你好,你也該多多用些功才是,将來也好替陛下分擔分擔。”
李成未道:“皇祖母說笑了,有二哥和六哥在,皇伯父又何需我這個外人來分擔。”
蘇金枝覺得李成未說地并無問題,可是她卻瞧見太後臉上的笑容在緩緩消失,甚至看着李成未的眼神變得還有些銳利。
據她所知,當今聖上還健在的皇子有兩個。
不,确切來說應該是三個。
一個是二皇子李潤先,乃賢妃娘娘所生,只不過是個殘疾,據說是幼時騎馬時不小心摔斷了雙腿,至今還不良于行;另一個便是殷貴妃之子,六皇子李潤乾。
至于第三個,乃是已故繼後之子,三皇子李潤陽,原本也是最名正言順的太子人選,只可惜長大後才發現是個癡兒。今上不想讓世人知道他的皇後生下一個癡兒,便故意忽視李潤陽的存在。
如今能争皇位的皇子也就只有二皇子與六皇子,所以朝廷上早早地分成了兩派,一派是擁立二皇子的文臣一派,另一派就是擁立六皇子的武臣一派。
今上如今已經過了天命之年,卻始終未立太子。所以每年萬壽節前,朝廷上必會因此引發一場激烈的儲君之争,然今上就是遲遲不肯立太子。
有人就說今上不喜二皇子,畢竟從沒有殘廢當皇帝的。也有人說今上不喜六皇子,因為六皇子母家勢大,遲早有一日會危及皇權,所以才拖着不立,就是想等新的皇子出生。只可惜,後宮已經很久沒添過孩子了。
蘇金枝卻不由得想起最近的一起傳言,傳言說李成未是今上的兒子,因今上來位不正,傷了祖德,所以自己的兒子才會薨的薨,瘋的瘋,殘的殘。今上為了保全自己的香火,悄悄地将李成未養在自己親弟弟的名下。今上之所以遲遲不立太子,其實是在等李成未。
至于等李成未什麽?
大概是等他活過弱冠之齡吧。
蘇金枝之前還覺得這些話都是無稽之談,可如今瞧着太後與李成未這樣的光景,蘇金枝忽然覺得,那些傳言未必是空穴來風。
“先不說這些了,這是潛兒你最愛吃的葡萄,哀家這裏時刻都為你準備着,你嘗嘗看。”說着,太後從一旁高幾上,端起一盤紫瑩瑩的葡萄遞給李成未。
李成未卻垂眸看着那盤葡萄一動不動,“皇祖母怕是忘了,我早已不愛吃這玩意了。”
“……”太後有些尴尬,她端着琉璃盤,轉頭沖下首一聲不吭的蘇金枝說道:“那要不世子妃嘗嘗看?”
立有宮女過來接過那盤葡萄送到了蘇金枝面前。
蘇金枝來者不拒,謝了恩後,就摘了幾顆又大又紫的葡萄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這可是她最愛吃的大宛香,一串少說百兩銀子,先頭兒瞧見放在太後跟前,她只能垂涎地咽口水,如今主動送上來,自然是不吃白不吃。
太後的臉色這才好一些。
李成未看向下首的少女,大概是因少女的長相格外秀美,所以她的吃相雖然不算太雅,卻讓人讨厭不起來。
她吃的十分自然,沒有一點虛僞的做作,似乎那盤燙手山芋一樣的葡萄真的很好吃,而周圍這些人都只是她的看客。
李成未很好奇:她是怎樣做到在如此尴尬的氣氛裏,竟然還能做到如此地……渾然不覺?
殿內沉寂了片刻,太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來:“你們成親一年有餘了,怎地還沒聽見世子妃的肚子裏有什麽動靜?”
“咳咳……”蘇金枝剛往嘴裏塞了個葡萄,就被太後的話驚了一大跳,嘴裏的葡萄忽地一滑,整個滾進了喉嚨中,嗆地她眼淚花子都咳了出來。
太後和李成未同時沉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