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野男人
爐子上的藥罐發出“咕嚕咕嚕”的悶響聲,蘇金枝坐在小杌子上心不在焉地用小蒲扇對着爐子扇風。
她在想李成未的事情,自從那日在大街上偶遇到李浩回來之後,李成未就整日将自己關在四焉居中,不吃也不喝,如今連藥也不喝了。府裏的下人不敢進四焉居,沈悅瑤也不關心李成未,這麽一想,李成未怪可憐的,身邊竟然連個勸慰的人都沒有。
可若是李成未再繼續這樣下去,恐怕等不到“雪魄”恢複,他就先沒命了。自從得知李成未拉重弓作死時,蘇金枝忽然明白了李成未的病症根本——心病。
李成未雖然體弱,但也不至于如外面傳言的那般活不過弱冠,之所以會有那些傳言是因為李成未體內的藥蠱,“雪魄”。那些太醫們只知道“雪魄”能解天下一切火毒,卻不知道“雪魄”一旦進入宿主體內,便會與宿主共生,還會讓宿主十分怕冷懼寒,擾亂宿主的脈象,看起來就像陽氣不足的短命之相。
其實 ,只要将“雪魄”在恢複巅峰之際,用特質的藥喚醒後引出體外,宿主便會慢慢地恢複正常人的脈象。但畢竟宿主要用元氣滋養“雪魄”,是以多少還是會折損壽元,不過以李成未如今的體質,取出“雪魄”後再活個十年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問題是,李成未現在根本不想活似的,她必須想辦法要李成未先活下去才是。她思來想去,覺得心病還須心藥醫,想要李成未好好活着,恐怕得先醫好李成未的心病才是。
蓋子被罐子裏的熱氣泡頂地啪啪大響,蘇金枝這才恍然驚醒過來,忙丢下蒲扇用手去端藥罐的耳朵。
“嘶——”
她的雙手被藥罐的耳朵燙了一下,恰好翠香進來了,見狀忙放下手裏的花籃子快步沖過去,拉過蘇金枝的雙手就吹,一邊嗔怪道:“世子妃最近是怎麽了?自從上次從蘇家回來之後,就經常魂不附體似的,煎個藥竟還能把自己燙着。”
蘇金枝抽回自己的手,沖翠香笑着吐了下舌頭,“一時出神,忘了拿布。”說着,她伸手要去拿粗布。
翠香搶先一步拿過一旁的粗布,小心翼翼地端起爐子上滾燙的藥罐子放下,又熟練的将藥罐中的湯汁濾進碗裏,然後放在事先準備的托盤裏,端起來遞給蘇金枝,有些無奈道:“您還煎這些藥有什麽用?這幾日送到四焉居的藥都原封不動的退回來了。”
蘇金枝道:“無妨,你找個提盒把藥裝進去,今日我親自送過去。”
蘇金枝擰着提盒走到四焉居外面時,夜幕已經四合,周圍的花叢裏響起聒噪的蛙鳴聲,四焉居的院門外一個下人都沒有。蘇金枝正要走過去敲門,忽然聽見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然後李成未就從裏面走了出來。
蘇金枝疑惑地看着李成未。
他身上只穿着素白的中衣,還赤着一雙腳,長發披散在身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世……”蘇金枝剛準備開口喚他,卻見李成未竟然無視她,徑直從她的面前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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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未不對勁!
蘇金枝放下提盒,決定跟着李成未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麽。
蘇金枝跟着李成未,走走停停,穿廊過橋,最後來到一處月洞門口,蘇金枝四下一看,這月洞門上正是連接正院和東跨院的那面牆。看李成未這樣子,竟是要去正院,正院可是沈悅瑤住的地方,她記得李成未甚少去正院。
果然,李成未來到月洞門下就停了下來,他站在月洞門下似乎在猶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提步穿過月洞門,步入到正院那邊。
蘇金枝趕緊跟了過去,卻見李成未走到了宜蘭居大門外的柳樹後面,望着宜蘭居大門的方向發呆。
這是……
想娘了?
蘇金枝沒想到李成未這一發呆竟然足足呆了一炷香的時間,她的腿都快跟着一起站麻了。
蘇金枝實在搞不懂,李成未要是真的想沈悅瑤了,就進去見一眼,沈悅瑤總不至于将他怎麽樣,在外面躲在樹下偷偷地看了一個時辰算怎麽回事?
看着李成未還像個望夫石一樣望着宜蘭居的大門,蘇金枝實在忍不住走到李成未的背後,剛要擡手拍他的肩膀,突然,耳邊掠過一陣淩厲的風,緊接着,她的手腕被人扣住定在李成未肩頭之上。
蘇金枝吓了一大跳,扭頭一看,竟是常留, “常……”
“噓——”
常留沖她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成未一眼,見他沒有任何反應,這才朝後面指了指,示意她退後幾步說話。
蘇金枝點了下頭,常留這才松開她的手,率先走開了幾步,蘇金枝走過去小聲問:“怎麽了這是?鬼鬼祟祟的。”
常留抱拳道:“方才冒犯了,還望世子妃見諒,實在主子萬萬不能被驚擾到,屬下這才不得已現身阻止。”
蘇金枝蹙眉問:“為什麽不能被驚擾?”
常留心疼地看了一眼李成未的背影,低聲道:“主子這是迷症犯了,輕易不得驚擾,否則主子會失控,狂性大發。”
竟然是迷症犯了!蘇金枝心中大驚,難怪李成未的目光看起來有些呆滞。
看着李成未瘦弱的背影,蘇金枝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同情,迷症的由來皆是憂懼過度所致,而且是經年累月才行。
過了會兒,蘇金枝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大對勁,思索着道:“不對啊,若只是迷症的話,應該不至于受到驚擾到會失控到狂性大發才對……”
她想着想着,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
常留見狀,忙問:“敢問世子妃是有什麽不對嗎?”
蘇金枝定定地注視着常留,“之前下人們說世子穿着一件血衣,于深夜裏赤足游蕩的事情,可是因為這個原因?”
“正是。”
“那血衣是怎麽回事?”
“那是主子發狂性時,自己傷自己時流的血。”
“如此我便可以确定了,世子這不是迷症,而是離魂症。”
常留有些不解,“……離魂症會怎樣?”
蘇金枝面色凝重道:“只有離魂症才會在發作時狂性大發,傷人傷己,更嚴重者,只怕會做出自盡的事情。”
常留大驚失色,呆了片刻後,常留立即跪地沖蘇金枝哽咽道:“求求世子妃救救主子,我們主子本來就過得夠慘了。”
“你先起來。”蘇金枝實在不喜歡別人對她動不動下跪。
常留低着頭不動,大有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的意思。
蘇金枝嘆了一口氣,道:“你放心,人我一定會救的。”蘇金枝看了李成未一眼,他還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望着宜蘭居的大門,“我們先把他帶回去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問你。”
四焉居。
施過針後,蘇金枝又往李成未的嘴裏塞了一顆安神催眠的藥丸,李成未總算睡踏實了。
蘇金枝起身,盯着常留的眼睛問:“你實話告訴我,世子他……到底是不是王妃親生的?”
常留愣了下,轉而十分肯定道:“主子當然是王妃親生的。”
“那外面關于世子身世的那些謠言……”
常留神色微微一變,遲疑了半晌道:“……那些恕我無可奉告。”
蘇金枝不再追問下去,有些秘密不是她能随便碰觸的,而且常留顯然不會告訴她更多的事情,不過她卻因此發現了李成未的根本症結所在。
李成未有心病,這個心病恐怕跟沈悅瑤有關,又或許,跟他的身世有關,不然他也不會在撞見李浩回來後就犯病了。
都說心病還需心藥醫,李成未的心藥應該就是沈悅瑤和李浩。不過看李成未同他父母之間的關系,她覺得李成未恐怕很難等到他的心藥,而她也不想過度地插手他們李家的事情。
反正她的目的是雪魄,至于李成未……只能想辦法讓他少受些刺激了。
蘇金枝本來還在愁怎麽讓李成未吃飯喝藥,誰知,次日一早,李成未醒來後,不僅主動用了早膳,還自覺喝了藥,自那之後,倒也一切如常了。
眼下已得知李成未患有離魂症,光補元氣還不夠,需得連同離魂症一起診治才是。只是治療離魂症需要一味藥,名叫紫珠草。紫珠草生長在深山老林裏,一旦拔出來,往往活不過三日,而紫珠草最好的效用就是在紫珠草活着的時候。因這紫珠草又極難種植和保存,所以市面上極其少見。
蘇金枝已經在市面上尋了好幾日,果然一無所獲,所以她決定親自去山裏尋找紫珠草。
這日,李成未出來活動筋骨,意外撞見蘇金枝穿着一身男裝,鬼鬼祟祟地上了後門的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他心下好奇,便同常留跟了上去。
這一跟便跟出了城門。
李成未一路狐疑地跟着蘇金枝,最後來到了一處荒無人煙的深山腳下。
李成未的馬車隐在樹叢後面,他看見蘇金枝獨自一人下了馬車,身上背着一個竹背簍走進了林子裏。
常留問:“主子,我們還要不要跟上去?”
神神秘秘的,難道是蘇金枝是來見什麽見不得光的人?
李成未眸色沉凝道:“跟,我倒要看看她來這裏幹什麽。”
可是,到底是什麽人要來這荒郊野外裏見面?
荒郊野外……
他突然想起話本子上的那些狗男女們,為了怕別人發現都是跑來荒郊野外來私會的,難不成蘇金枝就是來私會……
一股怒氣油然而生,他還沒死呢,有些人竟然迫不及待地跑出來跟野男人私會!還說喜歡他,原來都是騙人的!
他今日一定要抓住蘇金枝的狐貍尾巴!
主仆二人立即下了馬車進了林子,遠遠地尾随在蘇金枝身後。
走着走着,前面蘇金枝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常留不由得大駭,以他的身手鮮少能有人甩開他的追蹤。
蘇金枝竟然甩開了!
主仆二人沉默地對視了一眼。
看來蘇金果然不簡單。
“你們一路跟着我做什麽?”就在這時,蘇金枝的聲音忽然在附近響起。
二人聞聲一扭頭,便見蘇金枝背着個背簍,正斜倚在一棵老樹後面,抱着雙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二人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