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了免除麻煩,有意減少了許多應酬往來,這才過起了半隐居的日子而已。但此次是五十壽辰,既然做壽,若不請這些人就不好了。
于是每日裏下了課,嚴景安少了許多帶着孩子玩的時間,自己關在書房裏研究請誰的問題。他自己思量了兩日,還是覺得很難取舍,主要還是覺得自己家裏地方窄,不怕這些人不來,只怕人來了沒地方招待。可請了這個又不能不請那個,實在煩惱得緊。
這一日下了課幹脆和李俊繁一起去了李家,想要找李澤幫他參詳參詳。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會稍晚點更新,大概下午1點吧
我怎麽覺得月榜就像是誇父追的那個太陽呢,總是眼看就追上了,又被落下一截~~o(>_<)o ~~
31風起
李澤沖了碧螺春來招待舊友兼同窗:“你不來找我,我也想去問你了。前日我去省城,肖大人還向我問起你,說怎地你回來了,都不往省城去走一走。”
他口中說的肖大人乃是江蘇布政使肖鵬,當初肖鵬還在山東做官的時候,就曾與時任戶部山東司主事的嚴景安打過許多交道,兩人算是有幾分交情。嚴景安看着杯中碧綠的茶湯:“我是回鄉養病的,又不是榮歸故裏,到處走什麽?再說布政使司那麽大的衙門,哪是我能去的地方?”
“好,下次我見了肖大人就這樣回複他。”李澤笑道。
嚴景安無奈:“你們這些人,就不能放人過過安生日子。我既然退回來了,可不是只想沽名釣譽而已,而是真的想離了這潭渾水,過幾天無憂無慮的舒坦日子。”
李澤細細品味碧螺春的香氣,說:“這茶是巡撫大人給的,上等太湖碧螺春,一會我叫人給你包點,你帶回去喝。”
“巡撫大人給了多少,你還舍得包了給我喝?”
“不要算了,我正不舍得給你!”李澤立刻反口。
嚴景安無語:“沒有你這樣的,我不過白說一句!不只碧螺春,有什麽旁的好東西,都包些給我帶回去吧!”
李澤就笑了:“還有些六安茶,一并給你包些吧。”叫了人進來吩咐,才又說起先前的話題,“我自然知道你怎麽想,可是如今是形勢不由人。陛下絲毫不見松口的跡象,那位徐閣老又一直不出聲,每每上書都如泥牛入海,大夥總得想點別的辦法。”
“別的辦法?別的什麽辦法?推我出來當急先鋒?”嚴景安冷笑,“這等事還是留給內閣的大人們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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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嘆氣:“巡撫大人細細跟我問了書院的事兒,我怕他打書院的主意,只說書院學生不多,你如今又致了仕,書院的聲望大不如前。他這才沒說什麽,只是還多番問你如今在家都做什麽。”
嚴景安眉頭皺得死緊:“難不成他們想推學子們出去?”
“瞧着是這個意思。浙江那邊已經在明州書院開始動作了。”李澤點頭答道。
嚴景安站起了身,在屋子裏來回踱步:“當真可笑!他們這是想讓陛下也效仿孝宗皇帝毀□院不成?豈有此理,學生們知道什麽?有本事煽動學生,怎麽沒本事自己上折子勸谏?不過是看着黃奇的下場,一個個膽寒了而已!”
李澤給他晃得頭暈:“你快坐下吧,急的什麽!也不是人人要這麽做,只是有些人想先探探路而已。假若陛下真的一怒而下旨封□院,徐閣老依舊不做聲的話,自然有人去搬這塊大石。”說到最後一句,李澤的聲調壓低了很多。
嚴景安也住了腳,站在原地思量半晌:“既如此,我回去倒要叫阿寬約束一下學生們。”
“我想找你本就是為了說這個事!倒叫你繞的我到現在才說出來。”李澤埋怨道。
嚴景安無語:“明明是你自己繞圈子,倒賴我繞你。”又嘆了口氣,“既然現在的情形這般亂法,我幹脆還是繼續在家養病吧,生日也不必做了,省事省心。”
李澤想了想:“你若執意如此,那也好。只是可不許少了我的酒喝!”
說起酒,嚴景安的笑容就又回來了:“你嫂子那裏可藏了幾壇好酒,改日你來,我們要出來喝,定要一醉方休才好!”
“這話可是你說的,我可記下了啊,即便你忘了,我也要上門去讨的!”
兩人又說了幾句別的話,門外就有人回禀有客來訪,嚴景安借勢告辭:“我要回去養病了,有事你就直接去我那,或者叫繁哥兒傳個話。”李澤應了,親自送了嚴景安出去。
嚴景安回家就跟劉氏說了不辦壽宴的事,劉氏不明白:“怎麽你出去一趟,回來說不辦就不辦了?”嚴景安斟酌了一下,将局勢添添減減的說了,最後說:“我看着情勢不太對,咱們既然回家了,還是別再摻合進這事為好。寧可不去招惹他們,別惹得一身腥。”
劉氏一聽也只得罷了,卻又忍不住說:“總要請親戚們來吃碗壽面吧?”
“這個倒無妨,你安排就好了。對了,我要寫封信給老二,你看着有什麽東西要捎進京的,趕快收拾出來,我寫完信一并送走吧。”
劉氏知道他必定是有話要囑咐京裏的兩個兒子,這才急着寫信,因此也沒多話,找了範氏來,兩人收拾了一堆給京裏的東西。她們這邊剛收拾好,那邊嚴景安的信也已經寫完了,于是将東西和信交給親信家人,當日就搭船送進京去。
嚴景安今日一直在外書房忙活,還吩咐了下人,叫嚴仁寬一回來就去找他。因此嚴仁寬回來以後到書房見到一臉嚴肅的父親還有些摸不着頭腦,這幾日家裏都是喜氣洋洋的,父親今日是怎麽了?
“明日開始,我們書院暫時停開論講、問辯類的課,時文辯論也停一停。”嚴景安開門見山的對嚴仁寬說道。
嚴仁寬先應了:“是。”又問:“這是出了什麽事?”
嚴景安把李澤的話跟嚴仁寬說了一遍,然後又囑咐他:“近日的課就以教授、考試為主吧。還有,若先生們問起,你就說近日學生們辯論之風大起,為辯而辯實無意味,還是應以學業為重。”
嚴仁寬的反應跟嚴景安剛聽到李澤說的時候一樣:“利用學子們的熱血去為自己開路,還真虧他們想得出!看來只空出一個次輔的位子,還遠遠滿足不了他們的貪欲!”
“慎言!”嚴景安看着面前激憤的長子,“我本以為你在家這些年,已經能将銳氣磨平了,不想你還是如此易于激憤。你這樣,我怎麽放心叫你入朝?”
嚴仁寬有些驚訝:“入朝?”
“不入朝你還真想教一輩子書?”嚴景安反問,“這是不敢直面險境的懦夫才會做的選擇!九年,你教出了多少學生?你影響了他們多少?他們是不是照着你期望的方向去做了?他們能做到君子高潔、不與俗流合污麽?是你對他們的影響大,還是他們的座師同年對他們的改變更徹底?你認真的想過嗎?”
嚴仁寬啞然,這一連串的問題直接将他砸的有些暈了,他欲言又止幾次,終于說:“父親就一直深受方先生的影響……”
嚴景安反問:“你自覺能比得過方先生?”嚴仁寬默然。嚴景安不給他時間細想,繼續說道:“你的願望是好的,可也須得看看是不是切實可行。我當初之所以同意你回鄉教書,一是你當時固執己見,二呢也是冀望你離開京城、遠離廟堂,能将世事看的更加清楚明白,最後才是為了書院的存續。”
說到這裏嚴景安端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茶:“可你呢,九年了,你還是如從前一樣。蘇東坡的詩怎麽說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1,你不在山中,竟也看不到廬山真面目,看來這些年我給你寫的信竟都白寫了,你是半點沒看到心裏。”說到最後語氣十分失望。
嚴仁寬被父親失望的語氣深深刺傷,上前幾步跪下:“兒子無能,讓父親傷心了。”
“我不是傷心,我是為你痛心。你五歲開蒙,從小讀書就比別的孩子快,且能舉一反三,常有自己的見解,十二歲寫出來的文章連恩師都大為稱贊,說你孺子可教。十六歲第一次參加鄉試就中了頭名,你知道當時我有多高興,我心裏想着,我們嚴家終于要出第二個進士了,沒準還能出個狀元……”嚴景安越說語氣越低沉,說到最後,聲音都有些啞了。
嚴仁寬聽父親用這樣的語氣說起往事,只覺脖頸異常僵硬,頭也不敢擡,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好半晌才啞着嗓子說:“兒子無能,兒子不孝……”
“你不是無能也不是不孝,只是自小順風順水慣了,遇見了事難免鑽了牛角尖,又自來性子固執,聽不進人言。唉,說來也是我的錯,看你聰慧懂事,從來都由着你的性子,沒有好好的管教你。”嚴景安長嘆了口氣,“起來吧,這些過去的事也不用提了,咱們且說眼下。”
看嚴仁寬還跪在地上不動,他只得站起身來走過去,親自把兒子攙了起來。瞥見嚴仁寬面色通紅、眼角還有淚痕,只裝作沒看到,又回身去坐下:“先前我在京裏,多次給你寫信,叫你多和你李世叔親近,聽聽他的教誨,你都沒有聽進去吧?”
嚴仁寬低頭不語,嚴景安笑了笑:“我知道,你心裏對他的為人十分不以為然。覺得他谄媚上官、與光同塵,不是君子所為,也不是個清官。可你有沒有想過,自他來平江做知府,平江賦稅增加了多少?平江百姓的日子比從前如何?為何平江的稻米就是量高質優?”
“兒子知道,李世叔知稼樯、懂農桑,有治世之能,是難得的能吏。”嚴仁寬低聲答道。
嚴景安笑了笑:“在你心裏,他只是能吏卻不是好官,對不對?”嚴仁寬終于擡頭和父親對視了一眼,雖然沒有做聲,眼中神情卻是肯定了嚴景安的問話。
“你有沒有想過,若他真做一個像安易一樣的好官,他還能做到平江知府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出自宋·蘇轼《題西林壁》詩
32教子
安易,南湘人,弘文四年進士。歷任拱縣縣丞、裕新知縣,為官清正,愛民如子。如遇民與官争,必判為民者勝;貧與富争,必判貧者勝。因此甚得百姓愛戴,也因此得罪了無數缙紳富戶。又因收不齊賦稅、頂撞上官,兼有缙紳富戶上告他為官不正、欺壓良民,被罷官解職。安易離開裕新縣時,縣城貧苦百姓扶老攜幼、涕泣相送,一直送出了十許裏。
但是安易能揚名天下,并不是因為他深得治地百姓愛戴,而是因為他在任裕新知縣期間,曾經上疏參奏內閣學士、兵部尚書潘英年擅權跋扈,并且出人意料的,将潘大學士參倒了。這才一舉揚名天下知。
可盡管安易是天下知名的清官,在被罷官解職的時候卻并沒多少人為他說話,理由很簡單,設若我有事你都不幫扶我,那你有事我自然也就袖手旁觀,能不落井下石已是心存厚道。
聽見父親拿安易做例子來和李澤比,嚴仁寬立刻回答:“安大人是求仁得仁。”卻不提李澤。
嚴景安就語速緩慢的問:“那麽你是想像他那樣獨善其身了?你只看到世道不公,可有想過如何能改變這些不公?可曾想過,你自己能做些什麽?你一向欣賞橫渠先生1,他那四句名言,你可還記得?”
“兒子記得。橫渠先生曾有言道:‘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嚴仁寬答道。
“唔,那你自認你現在所做的,可有一絲半點是做到這四句了?”嚴景安看着嚴仁寬又一次沉默不語,嘆了口氣,“我從來沒有讓你學你李世叔一樣做人的意思。咱們父子關起門來說,他的很多做法我也并不認同,可你這個孩子有時候實在太過偏執,我是希望你能跟他多學一些圓融通達。
你看見了官官相護、結黨營私,看見了貪墨橫行、黨争加劇,于是深覺官場黑暗、心灰意冷,幹脆就不想進官場了。可你怎麽就沒想想,等你進了官場,要如何憑借自己的本事來整肅滌清呢?歸根結底,是你自己不相信自己,是你太過懦弱。
孔夫子奔走列國處處碰壁,仍舊傳道授業解惑不止;屈平屢次被貶依然不改初衷;司馬氏受宮刑仍著《太史公傳》。舉凡能做出一番事業的人,哪個不經歷了諸多艱苦挫折?
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坐不到高位,不能普渡黎民,可只要為政一方,總能造福無數。只要你不像安易那般狷介,幾十年官做下來,所能惠及的百姓已經不可勝數了。你想想,是這樣直接施惠于民好,還是像你現在這樣溯洄從之好?”說到這裏,嚴景安停了下來,給自己加滿了茶喝了幾口。
嚴仁寬則站在地上,臉上神色變幻,一時若有所失,一時蹙額鎖眉,似乎整個人十分矛盾。
嚴景安喝完一盅茶,又開口說道:“從前也不必說,如今我已經回了鄉,書院我可以照料,你不必把這個計算在內,只去思量你個人的前途抱負。你也別光看旁人如何,李立仁今日會是這樣行事,是因為他自幼家境窮困,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奮力掙來的,他輸不起。他是一定會出盡手段保住自己的位子、并求更進一步的。但我們家的人,完全不必如此。
還有,你心裏只以為他們耍手段想把徐端扳倒,是為了争權奪利,卻怎麽不想想,若不是徐端一味縱容,陛下怎麽會到了今日這樣不聽勸谏的地步?自先前幾位閣老故去的故去、致仕的致仕,只剩了他頂了首輔的位子以後,朝政越發敗壞!
黨争漸起,政令不行,如今在立儲一事上始終态度暧昧,這等自私自利只顧自家富貴的人,才是真的祿蠹國賊!見事不明、識人不清,我當初真不該放你回來,讓你虛度這九年。”
劉氏和範氏知道嚴仁寬回來了,已經在準備要開飯,可嚴仁寬進了前院書房,父子倆說起話來,居然許久都不曾出來。劉氏雖然心中狐疑,也只以為是嚴景安要囑咐兒子書院的事兒,就一邊聽豐姐兒背書,一邊等着父子倆進來吃飯。
一等就等了半個時辰,豐姐兒已經餓了,嚷着要吃點心。劉氏只得叫人去前院催,說若有事不妨等吃了飯再說,父子二人這才一同進了內院來。劉氏迎了他們進來,一眼就看出來兩人神色都不對,心下雖疑惑,當着孩子們的面也不好問,只得招呼着一家人都入座吃飯。
豐姐兒本來想跟祖父撒嬌的,但看着祖父和父親面色都很嚴肅,立刻很乖巧的依着祖母吃飯。一家人默默的吃完了飯,嚴景安也沒留嚴仁寬:“……回去好好想想我今日跟你說的話。”就讓他們各自回去了。
劉氏壓着心裏的疑惑,先看着豐姐兒睡了覺。回房的時候,嚴景安已經沐浴完畢,正倚在床邊一邊扇着扇子,一邊看書。劉氏見屋裏并無旁人,就也把身後的阿佩打發出去,終于忍不住問:“今日是怎麽了?你們父子倆談了什麽,一個臉板的死緊,一個臉上的沮喪都快溢了出來。”
嚴景安放下手中書卷,看着劉氏,想開口又止住,最後嘆息一聲:“我今日可能把話說的太重了。”
劉氏急了:“你跟我賣什麽關子?到底說了什麽?”
嚴景安就把他和嚴仁寬都說了什麽一一告訴了劉氏,末了問道:“我是不是真的說的太重了?”
“太重?你這是太重麽?你這是要逼死他是不是?”劉氏說到最後語調一下子拔了高,“這麽多年你都沒說這些,今日剛一說起,你就說他懦弱,還‘見事不明、識人不清’,你就差說他一無是處了!”
嚴景安趕忙拉她:“噓,你小點聲。”指了指門外,“給下人聽到,成什麽話?”
劉氏很生氣,使勁一推:“你怎麽不說你說的那是什麽話?我告訴你,養不教是父之過,他今日就算真的像你說的那麽不好,也都是你沒有好好教導的緣故,你倒好意思說他?何況如今天這麽熱,他整日早晚城內城外的奔波,若是被你這一激給激出病來,你看我跟不跟你甘休!”
“對對對,是我的錯,是我沒好好教導,你先坐下消消氣。”嚴景安一見老妻發火,趕忙舉着手中的扇子給她扇風,又拍了床邊讓她坐。
劉氏瞪着嚴景安看了半晌:“你說你,要耍父親的威風怎麽不早點耍?這九年是他虛度的嗎?是你縱容他虛度的!”越說越生氣,最後幹脆不理會嚴景安了,自己去淨房沐浴,完了之後也沒上床去睡,而是去了東次間和豐姐兒睡了。
兩個人這一分房睡,值夜的阿佩又親眼見到了氣沖沖的劉氏,自然知道兩位主子是鬧了別扭了。第二日一早,正房內的氣氛就十分低沉,下人們個個放輕了腳步,唯恐弄出聲響來,惹怒本就不高興的主子。
只有豐姐兒一無所知,在她而言,天大的煩惱都是睡一覺就沒有了。因此一早醒來,看見身旁睡着祖母,她還挺高興的,悄悄爬起來湊到劉氏跟前,看劉氏是不是真的睡着。
劉氏是被豐姐兒呼出在臉上的熱氣給癢癢醒的,她一睜眼,眼前就是豐姐兒的圓臉蛋,上面一雙圓溜溜黑乎乎的眼睛,在看到她突然睜眼時還瞪大了一圈。劉氏忍不住一笑,伸手把豐姐兒抱在懷裏:“你個壞丫頭,做什麽趴在祖母臉前看?”
豐姐兒嘻嘻的笑:“祖母睡着了真好看。”
劉氏聽了這話,只覺得比以往聽過的任何贊美都更讓自己舒坦,但還是要逗豐姐兒:“怎麽,祖母只有睡着了才好看?”
“不睡的時候也好看。”豐姐兒在劉氏懷裏搖晃着頭。
“你個小機靈鬼兒,真會哄人!”劉氏低頭用額頭去頂豐姐兒的前額,祖孫兩個在榻上玩鬧了好一會,直到劉氏擡頭發現門口站着笑看的嚴景安,才收了笑容拉着豐姐兒起來:“該起來了,快來穿衣裳。”
豐姐兒也看見了嚴景安,她不肯穿衣裳,先張着手沖着嚴景安說:“祖父抱。”
嚴景安就走過來抱起了她轉了一圈:“啊喲,我們豐姐兒又沉了,祖父快要抱不動你了!”說着去看劉氏,發現劉氏依舊沒好臉色給自己,只得讪讪的把豐姐兒放回榻上:“聽祖母的話,穿衣裳,一會你哥哥們來了。”
劉氏跟豐姐兒穿好衣裳,剛洗了臉漱了口,嚴仁寬夫婦就帶着孩子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聲明一下哈,文中某一人物的看法和言論,并不代表作者本人也是這樣的觀點
即便是主角也是一樣
因為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觀點可能大相徑庭,而作者本人實在跟文中人物不太搭得上:-D
歡迎大家就文中人物來進行讨論,但作者尊滴是無辜的(無辜臉~
注:1橫渠先生即北宋哲學家,理學創始人之一張載
33反思
劉氏仔細留意長子,見他眼下青黑,眼中布滿血絲,一看就是一副沒睡好的模樣,不免趁人不見又瞪了嚴景安一眼。面上卻只裝作不知,如常一樣招呼大家吃飯,吃完了飯,打發他們該上課的去上課,該去書院的去書院。
嚴景安卻叫住嚴仁寬,在院中又囑咐了他幾句:“若有哪位先生據理力争,你也不要跟他強辯,只說我改日過去親談就是。再一個,請先生們千萬安撫好學生們,別鬧出事來。”嚴仁寬點頭答應,嚴景安見他神色不如往日振作,又說:“別垂頭喪氣的,我昨日跟你說的話,你盡可慢慢想,別耽誤了眼下的正事。”見嚴仁寬答應了,才放他去了。
劉氏本來想跟範氏解釋幾句,卻見她也似渾沒察覺一樣,該做什麽做什麽,臉上神色也沒有露出半分,心中對這個媳婦實是滿意到了十分。嚴仁寬一夜沒睡好,早上起來又是這個樣子,範氏不可能半點也沒察覺,不管嚴仁寬跟沒跟她說了實情,她能表現的如此坦然淡定,足以證明這個孩子的心胸。
一天很快過去,嚴景安如常一樣帶着孩子們上課,下了課又帶他們去後院摘豌豆,說晚上叫廚房做豌豆粉蒸肉吃。幾個孩子都知道嚴老頭愛吃會吃,每每說要做什麽吃,都十分美味。因此一聽說要做吃的,都興高采烈的一同去了。
豌豆秧苗跟其他豆類植物一樣,都是要架了架子讓它爬的,豐姐兒特別愛往裏面鑽,惹得嚴景安在後面一個勁的叫她:“別跑,輕點,哎喲,別蹭掉了花……”豐姐兒一看果然蹭掉了好幾朵,就回頭沖着祖父吐了吐舌頭,讨好的笑了笑。
嚴景安無奈:“你喜歡鑽進去,等七夕讓你鑽黃瓜架,快來幫祖父摘豆子。”豐姐兒就鑽了出來,回到祖父身邊,問:“什麽時候才是七夕啊?”
“唔,七夕啊,快了,還有十一二天吧。”嚴景安答着豐姐兒的話,還要注意旁邊兩個小子,“那個先別摘,還沒熟呢,沒看豆子還有點扁麽?要鼓起來、圓圓的才行。”
幾個人剛各摘了小半籃子,天忽然陰起來,嚴景安擡頭看看驟然黑下來的天,對幾個孩子說:“看來是要下雨,得了,先摘這麽多吧。”帶着幾個孩子回了正房。
劉氏叫人接了豌豆送去廚房,又叫人給豐姐兒換衣裳,嚴誠和黃悫兩個則各自回去做功課去了。剛給豐姐兒換好了衣裳,把她安置在臨窗榻上,讓她寫字的時候,外面就嘩啦啦的下起雨來。
這雨如瓢潑一般,打在屋檐上劈啪作響,濺在地上都能看到激起的水汽。嚴景安站在門口望着外面嘆氣:“好些日子不下雨,一下雨就下這樣的急雨,倒把土都沖跑了。早稻眼看就要割了,又借不上力,唉,今年這年景……”
豐姐兒手拿着筆正在寫大字,劉氏坐在旁邊一邊給她打扇,一邊也在望着窗外的雨。今年自入夏以來一直沒怎麽下雨,幸虧得平江是水鄉,農人們還能想辦法引水灌溉。只是眼看要到七月,夏糧該收了,若再連起雨來可不太妙。
還好今日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半個時辰就停了,只是太陽卻依舊掩在厚厚的雲層裏,外面潮熱氣悶,竟比沒下時更讓人難受了。嚴景安就叫人搬了藤椅過來,自己坐在門口,還能吹着一點帶着濕意的穿堂風,不知不覺就有點困倦眯了過去。
正迷迷瞪瞪,恍惚覺得右臂有點麻,就想往左轉一下身子,不想這麽一動,竟扯到了胡子,吃痛之下一下子醒了過來。嚴景安一睜眼,看見前面是斜着身子的豐姐兒,小丫頭正瞪着眼睛看着她自己的手,嚴景安也跟着看去:她手裏抓着的兩根,怎麽那麽像自己的胡子?
豐姐兒一看祖父發現了自己手上的胡子,立刻回身抱住了一直抱着她的劉氏的脖子,手上的胡子也就飄落到嚴景安身上。嚴景安拈起那兩根胡子,擡頭看着一臉笑意的劉氏:“胡子都拔下來了,你可消氣了吧?”
劉氏斜他一眼,抱着豐姐兒走到廊下去坐着,和豐姐兒說話:“這天看着還要下似的,也不知外面難走不難走,可別叫雨把你爹隔在外面。”
竹林書院裏的嚴仁寬和他母親倒想到一塊去了,他們獅子山那邊雨下的比城裏還大,他看着雨停了,時候不早,書院裏也沒什麽事了,就打算早點回去。為了怕路上下雨,他直接穿了蓑衣,帶着小厮下山,騎着馬往城裏走。
嚴仁寬昨夜幾乎一夜沒睡,翻來覆去只想着父親的話:見事不明、識人不清,我當初真不該放你回來,讓你虛度這九年。
虛度?他一開始是不願承認的,這九年怎麽能算是虛度?自己為書院勤勤懇懇、盡心盡力,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又費心費力的去延請名師,使書院的名望更上一層樓。這怎麽是虛度呢?
可心裏又隐隐有一個聲音:你雖然教出了許多學生,有些甚至已經走上了仕途,可他們大多數并沒有如你期望的那樣,成為一個不黨不群的正直官員。書院能更上一層樓,也絕不僅僅是你自己努力的原因,更得益于父親平坦的仕途和方先生弟子的名望。
他對自己産生了深深的懷疑。
想當年,在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的時候,他覺得只要努力,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做不成的。可打擊就是那樣突如其來,鄉試頭名的他,在會試中居然名落孫山。他難以接受,大病了一場,雖有家人多方寬慰,還是郁郁難解。最後是父親親自罵他,又托了友人安排讓他出門游學,一則為了寬慰他受挫的心,二則也是為了讓他開闊眼界。
三年間,他從南到北,從西到東,走了許多地方,見了許多人,卻反而更加心氣不平起來。為何一心為民、不阿谀谄媚、不貪不賄的好官,只能默默無聞的做個小官?而千裏做官只為財、黨同伐異的卻能身居高位?
偏偏那些無恥高官們都是讀了聖賢書、科舉入仕的,而那些底層的好官反而大多只是舉人出身,為何只有進士出身的人升遷快?為官者,不應當是以才德為先麽?國家的取士制度,似乎存在着巨大的弊病。
嚴仁寬對自己以往學到的和師長們教給他的一切,都産生了深深的懷疑。就在這時,他開始讀張載先生的書,當他看到“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四句時,忽覺如醍醐灌頂。如不能做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起碼我可以做到“為往聖繼絕學”吧?
至于“為萬世開太平”,也許我堅持到某一天,就自然做到了呢?他将張載所有關于教育講學的文集都讀了許多遍,回家之後就向父親提出了要回家照管書院,從此只做個傳道授業解惑之人。
嚴景安聽了,只問了他一句:“你自己的惑解了嗎?你真的能為旁人傳道授業解惑了?”
他記得自己當時很堅定的回答:“解了。兒子此時也許還不夠格為旁人傳道授業解惑,但兒子會全力去做,一年兩年不行,十年八年總能做到。”
十年八年,到現在九年過去,自己真的做到了嗎?
父親罵的沒錯,其實當年的自己也只是給自己的懦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以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離開了自己感到無力、無法面對的科舉仕途。
就是因為懦弱,因為覺得自己做不到,因為覺得前路坎坷難行,怕自己最後迷失,如同那些屍位素餐的高官們一樣,所以才會以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回鄉吧?鬥笠下的嚴仁寬,深深的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周末總是起來的很晚,更得晚了些~~
34聖旨
當年方先生也曾因上疏彈劾掌印太監馮堂而被貶滇南,在白彜之地尚能處之泰然,著書立說、教化邊民。也正是因此,才能在馮堂伏誅之後,被舉薦入朝,并在其後被派巡撫廣東,平定廣東民亂和盜匪。
嚴仁寬想起自己曾問過他,當初怎麽有勇氣彈劾馮堂,又是如何在滇南那樣的瘴鄉僻壤一如平時、處之泰然的。方先生答道:“聖人知其不可而為之1,吾輩亦能。正所謂,雖千萬人吾往矣2,乃勇也。無論樂土窮鄉,只要心安意定,則外物無擾……”
他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身旁的小厮忽然出聲:“大爺,下雨了,咱們快些兒走吧!”嚴仁寬回過神來,果然又開始下雨了,于是答了一聲好,揮鞭催馬快行,往城門處奔去。
嚴宅裏,劉氏和範氏眼見着雨又下起來,都有些擔心,範氏就又安排了人去迎嚴仁寬。豐姐兒寫完了字、背完了功課,就爬到嚴景安腿上,繼續數他的胡子。先頭嚴景安靠在藤椅上睡着的時候,豐姐兒就由劉氏抱着偷偷數他的胡子,只是他忽然要轉身,給抻掉了幾根而已。
好在嚴仁寬走得早,很快就進了城,碰見了來迎他的人,一同回了家。劉氏和嚴景安看着他脫去了蓑衣,身上并沒怎麽濕,都略略放心,又見他神色比早上走的時候好得多了,各自在心裏松了一口氣。
嚴景安倒也不敢再逼的他太緊,那天之後并沒再找他談起這事,只是第二天和他一起去了一次書院,跟幾位老先生談了談。回家之後依然專心在家教孩子們讀書,有空就帶孩子們玩玩。
一轉眼就到了七夕。自上次下大雨之後,這些天竟真的沒斷了雨,更別提今日是七夕,從早上起來就一直淅淅瀝瀝個不停。上午上完了課,午飯前劉氏就把豐姐兒叫來,讓她在水盆裏丢一根針,然後蹲下來看水面。
嚴景安在旁邊笑道:“今日又無日頭,水又不曾曬過,影兒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