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不出,怎麽能看出巧不巧?”

原來七夕節有個風俗,就是閨閣女子投針驗巧,将繡花針投到日頭曬過的水盆裏,然後看水底針影的形狀來判斷這個女子手巧不巧。

劉氏一邊看一邊答:“誰說看不出,我看這似是個剪刀樣子,我們豐姐兒必是個手巧的!”說着抱過豐姐兒在臉蛋上親了一口。

嚴景安笑而不語,豐姐兒則問:“那我能和祖母一塊做活了嗎?”

劉氏就拉起豐姐兒胖胖的小手:“只怕現在還不成,你看看你這滿是肉的小手,怎麽拿針呢?”

豐姐兒就撅起嘴,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轉頭問嚴景安:“祖父,今日可以鑽黃瓜架了麽?”

嚴景安點頭:“你這丫頭就是記性好,還記得黃瓜架的事呢。若是晚間不下雨,祖父就帶你去。”

“要不是你總跟她說,她能記得這麽清楚麽?”劉氏斜了丈夫一眼,“我現今算知道什麽叫老頑童了。”說完叫人擺飯吃飯。

這一天天公不作美,直到晚上要入睡的時辰了,還依舊在下着雨,豐姐兒心心念念的黃瓜架沒有去成,晚上磨了劉氏好一會才肯睡。

過了七夕很快就是嚴景安的五十壽辰,嚴景安為了省事,并沒有廣發帖子,只請了親戚來吃飯。為着不讓人挑出毛病,壽辰當天甚至沒有請李澤這樣的還在官場的舊友,而是提前一天把他們請到家裏來喝了一頓酒。

等酒足飯飽,衆人都告辭以後,只有李澤留了下來:“真是好酒,竟然藏了這麽久才拿出來給我們喝!”

嚴景安笑道:“可不是我藏的,我也早想喝呢!”叫人端了醒酒湯給李澤,“醒醒酒再回去。”

“你書院裏頭,可都安排好了?”李澤忽然問。

嚴景安點頭:“已經暫停了一切辯講時論,我親自去了一趟,和先生們都打好了招呼。”

“那就好。”李澤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頓了頓,說:“請願書已經遞上去了。”

嚴景安神色微動,皺眉沉思半晌,嘆道:“二殿下的處境,只怕要更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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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點頭,又問:“二殿下……,比之陛下……”

“仁厚端重。”嚴景安只說了這四個字,然後室內一時陷入寂靜,兩人似都陷入沉思,過了一會,李澤飲盡了手中茶,站起身:“我先回去了,有什麽事,我再遣人告訴你。”

嚴景安點頭,起身相送,走到門邊又問:“若是真的把那位弄倒了,他們想推誰?”

李澤答:“不是吳宗華,就是藍譽,不過首輔是誰,還難說得緊。”吳宗華現在兵部侍郎任上,藍譽則是禮部侍郎,兩人有一個共同點,都是浙江人。

這兩人都算是能臣,且都是維護正統的一派,嚴景安也就沒說什麽,送了李澤回去。

第二日一早穿了新衣,在正屋正堂裏接受了子孫們的磕頭賀壽。嚴仁寬夫婦送給父親一套湖筆徽墨作為壽禮;嚴謙的壽禮則是他自己畫的一幅松鶴延年,雖然用筆稚嫩,畫的普普通通,卻是他學畫以來畫的第一幅成品,嚴景安還好好稱贊了他一番。

嚴誠和黃悫合寫了八十一個大小不一、字體不同的壽字,至于豐姐兒,只能用小刀在西瓜上刻了個壽字作為壽禮送上。嚴景安一本正經的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那個壽字,然後屈指彈了彈西瓜:“嗯,一定很甜。”一家人都笑。

難得今日倒是個豔陽天,吃過早飯範氏就去忙活安排招待客人的事,劉氏和豐姐兒也都穿戴好了等客人上門。最先來的自然是本家嚴仁舉一家,劉氏在二門處接了堂嫂何氏,一路說笑着進了屋。

外院裏嚴仁舉則正在給堂叔磕頭拜壽,嚴景安剛扶了他起來,外面下人忽然急匆匆來報:“老爺,有宮裏內監上門,說有聖旨到。”

嚴景安一怔,和嚴仁寬交換了個眼色,然後帶着子侄出門迎接。出了門到了院子一看,來的倒是熟人,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袁博的徒弟張善,早先嚴景安在京時,在內廷宣講和張善是常見的。嚴景安快走幾步上前道:“貴人上門,有失遠迎,請勿見怪。”

張善笑眯眯的扶住了嚴景安的手:“不敢不敢,嚴先生切勿多禮,今日是嚴先生壽辰,本該小人給嚴先生行禮道賀,只是小人還有皇命在身,且容小人先宣了旨意。”

嚴景安趕忙引着張善一行人入了正廳,張善就背北面南而立,從旁邊太監手裏接了聖旨,口中唱道:“嚴景安聽旨。”

于是嚴景安帶着子侄下跪聽旨,只聽旨意裏骈四俪六,先是誇獎嚴景安在朝時忠心任事、為君分憂,接着又說嚴景安因病致仕,“朕心甚為痛惜”,今日适逢嚴景安生日,特命人賞賜百兩黃金以及藥材補品若幹,還說要嚴景安好好養病,待病好之後再重回朝廷效命。

嚴景安叩頭領旨謝恩,張善把聖旨交給嚴景安,又指着一旁從人手裏的幾個匣子:“這裏還有兩位殿下為先生壽辰備的賀禮。”說着命人打開給嚴景安看。嚴景安瞟了一眼就立刻面向北方躬身道謝,又請張善入座喝茶。

張善命從人将帶來的賞賜和賀禮交割給嚴家的人,才随嚴景安入座飲茶:“多日不見,嚴先生氣色一如往昔,陛下聽說一定很欣慰。”

嚴景安笑道:“都是托賴陛下洪福,臣以病乞休,陛下體恤臣下,準臣返鄉,如今還頒下賞賜,臣心中實在惶恐,還請張公公代為轉呈愧感之情。”

“嚴先生何不親自寫一張謝恩奏疏,小人幫你帶回呈給陛下,更能顯出先生的感激之心呢!”張善笑道。

嚴景安點頭:“張公公所言極是,這謝恩奏疏是一定要寫的。”又問皇帝安康及兩位皇子的情況。

“陛下龍體安康,就是如今暑熱,飯量略減。兩位殿下都很好,都時常念着嚴先生。二殿下每每念及嚴先生都眼含淚光,十分擔心先生的身體。此次為了您的五十壽辰,想準備一份體面的壽禮,都求到了皇後娘娘那裏,想跟皇後娘娘求點好的藥材來給先生補身子。陛下聽說十分欣慰,就派了小人走這一遭。”

作者有話要說: 呼~終于爬上了月榜,不容易啊,淚流滿面~~o(>_<)o ~~

注:1出自《論語·憲問》

2出自《孟子?公孫醜上》

35過壽

原來是二皇子提醒了陛下,怪不得陛下忽然在自己壽辰這天派了人來賞賜呢。看來二皇子真的聽進去了自己臨走時的話。嚴景安自然滿口稱謝的表達感激涕零之意,又給張善道辛勞。

張善卻說:“沿途一路坐船,在水上反倒涼快,并沒什麽辛苦。”又問:“小人剛才來時并沒見到有賓客往來,可是小人來的太早?”嚴景安就解釋說自己還在養病,雖然過壽也并沒廣邀賓客,只邀了親戚們來吃碗壽面,又留張善吃飯。張善本就是個擅于交際的人,自然滿口應承。

嚴景安就傳話進去,叫單獨在書房裏備一桌酒席,要招待燕京來的天使。劉氏等已聽說有宮裏內侍來了,待知道是傳旨賞賜的才放了心,忙忙跟範氏商量了,要廚房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到時好送到書房去。

安排完了跟何氏道歉:“忽然來了這一撥人,倒怠慢了嫂子,嫂子勿怪。”

“哪的話!咱們一家人,何必說這些外道話。若是文英忙不過來,不如叫慧娘去幫個手。”

劉氏就說:“哪有那麽忙?早都準備好了,就是親戚們吃個飯罷了,文英自個就能料理了。慧娘好容易來一回,還不好好坐坐,哪能要她勞動?”招呼着莫氏和羅氏及孩子們吃點心喝茶。

長房的孩子都很大了,有跟豐姐兒差不多年紀的,倒是比她小一輩的,要叫她姑姑。豐姐兒難得做長輩,居然老實端莊的坐着和侄子玩了。

很快親戚們就陸陸續續的來了,王進文也從昆水回來特意給岳父祝壽,和嚴清華一起随父母上門。劉氏雖然不喜歡這個親家母,但今日來者是客,自然也得滿臉堆笑的招待。還有曲家兩個妯娌帶着孩子們也來了,再有莫氏的娘家也來了人,嚴莫兩家算是累世的姻親,關系一直很親近。

幾家的女眷,再加上帶着的孩子,把劉氏的屋子裏盛的滿滿的。範氏就招呼着年輕媳婦們帶着孩子去自己院子裏坐,豐姐兒自上次見過瑩姐兒之後就不喜歡她了,這次就故意躲着她,跟莫氏的侄女蘭姐兒手牽着手走,一問一答的說話。

小沈氏也怕瑩姐兒不聽話,因此一直都自己牽着女兒,不許她亂跑亂動。一行人說說笑笑很順利的到了範氏的小院,範氏就請嚴清華來招待,自己又去忙別的事了。

到了近午時分,範氏就去正房裏擺好了席面,請各位女客入座,衆人推讓半晌,還是以何氏最年長坐了首位,其餘個人也都按年紀大小坐了。剩下的小一輩媳婦們另安了一席,至于孩子們則幹脆讓莫氏和羅氏的兒媳帶着,就在範氏房裏吃了。

前院裏嚴景安要陪張善他們,只能讓嚴仁寬、嚴仁舉去待客,自己過去露了個臉,敬了一杯酒、受了晚輩的禮,就回去陪張善了。張善倒也識相,跟嚴景安說了一席話,吃飽了飯,也沒喝酒就告辭了,“該說的話都說了,陛下還等着小人等回去複命。這就告辭了,望改日能在內廷再得見先生。”

嚴景安又挽留了幾句,見留不住才說:“多謝張公公,辛苦你跑這一趟。我這也沒什麽好東西,只有些平江土産,叫下人收拾了給幾位帶回去,權當一份心意。”

張善欣然接受:“那小人就不客氣了,嚴先生留步,告辭。”嚴景安還是把他們送到了門口,眼看着他們上了車走遠了才回去。正廳裏宴席還在繼續,嚴景安一進去就給賓客們道歉:“今日實在怠慢,對不住對不住。”

好在來的都是親戚,也沒誰挑理,更別說來的是宮內的內監,是為了封賞而來的,衆人都不住道賀,說等你病好,起複是指日可待了。嚴景安也沒說旁的,只跟衆人飲酒談天,熱熱鬧鬧的把五十歲生日過了。

等把客人們送走了,嚴景安才和嚴仁寬一起看兩位皇子送的禮物,二皇子的壽禮裏有一幅他親自畫的蘭竹圖,其餘應該就是他跟皇後娘娘求的靈芝燕窩等物。至于四皇子所送的,乃是一幅皇帝曾經給嚴景安展示過的前朝名畫。嚴景安把名畫好好的收了起來,卻叫人來把二皇子畫的蘭竹好好裝裱了,要挂到書房裏。

雖然張善一行人只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但總也瞞不過這些本地官員,于是之前未曾送過壽禮的人不免都補了一回。嚴景安只老老實實收了,若有特貴重的,就尋了好東西回禮。然後繼續關起門來過日子,等待那驚天雷響之時。

一等就等了一個月,皇上對于學子上書這事竟沒有半點反應,就連李澤都摸不着頭腦。他雖然沒親眼見過那封奏疏,卻知道裏面的內容,寫的很不客氣,以皇上的性格,不可能毫無反應。衆人正在疑惑着,想着要不要再上一封探探路的時候,內閣首輔徐端終于有了動作。

這只一向不吭聲的老狐貍,終于公開上書請立太子。首輔上書,皇帝不能再不理會了,把徐端找進去,兩個人商議了半晌。最後皇帝當着內閣諸位大臣的面說,現在反正沒有嫡子,若真的立了哪一個,萬一皇後将來生了孩子,該如何處置?不如先把兩個皇子封了王,若最後實在沒有嫡子,再立長子也不遲。

群臣哪肯答應?你一年到頭能見幾回皇後,能生出來孩子才怪!這還是要拖嘛,于是新的一輪勸谏開始了,全國各地,每日飛向內閣的奏疏數不勝數。

李澤這時才反應過來:“莫不是咱們這位首輔看見勢頭不對,攔下了那封學子請願書?”

嚴景安在棋盤上放下了一粒棋子:“不管怎麽樣,總算逼得他開口說話了,也是好事,沒有波及到學子們,算是他的積的德。”

“他是怕自己位子不保才是真的!”李澤也落了一子,“轉彎倒轉的真快。”

“要不怎麽能把別人都熬走了,自己不費吹灰之力的登上首輔之位呢!”嚴景安笑了笑,“咱們比之這一位,可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兒的火候。”

李澤嘆氣:“是咱們沒法做到他那樣不要臉皮的程度而已!”嚴景安失笑搖頭,李澤忽然又想起一事來:“對了,我差點忘了,有人來請托我,想把孩子送你們家私塾去。”

最近想把孩子送到嚴家家塾和書院的人越來越多,想來都是皇帝那心血來潮的賞賜惹來的。嚴景安也沒當回事,順嘴問:“請托到你那了?誰呀,還能勞動你的大駕?”

“平江衛指揮佥事常懷安,他有個兒子,說是已經七歲了。早先被家裏老太太慣的有點驕縱,他請了好幾個西席都被那孩子氣跑了,聽說我把孩子送你這了,就想托我問問你,能不能收下他們家的孩子。”

嚴景安搖頭:“既是這樣難管教的孩子,我們也不敢收,毛老先生年紀不小,氣出個好歹來,誰擔待得起?對了,你怎麽和衛所的人搭上了?還肯聽他們的請托?”

作者有話要說: 誰說嚴家是開幼兒園的?明明是學前班+小學好不好!~(≧▽≦)/~啦啦啦

36說服

“說起來,這個常懷安倒是個妙人。他本是永安侯府的旁支,早年使了銀錢才得了個柳州衛的差事,誰料他就是運道好,趕上五羌叛亂,他平叛有功,又有個好岳父幫着籌劃,這不就到了我們平江來了嗎?你猜他岳父是哪個?”李澤笑問道。

嚴景安搖搖頭:“我如何會知道!”

“這個人還跟你是熟人,就是兵部職方司郎中顧竑。”

顧竑和嚴景安是同年,嚴景安當然認識,“他怎麽會招了個這樣的女婿?”他們這些科舉入仕的人家,少有和勳貴結親的。

“顧竑不過三甲出身,翰林院又入不得,混到第三年都又快春闱了,也沒混到個官職。正好他媳婦和興平伯府攀上了親戚,這常懷安的母親就是興平伯府的小姐,兩下不知怎麽的,就議上了親。顧竑才能在順天府得了個推官的職位。”

嚴景安看李澤如數家珍一樣,就笑問:“別人家的事,怎地你倒這麽清楚?”

李澤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只要是平江地面上的、不止,江蘇地面上的官員,我都知道一些。”自誇完了,又繼續說:“有個能鑽營的岳父,這位常佥事自然也就會來事,他到了平江不過幾個月,倒已經是如魚得水了。你教孩子向來有一手,又得了恩師的真傳,個把頑童應該不在話下吧?”

嚴景安笑眯眯的看着李澤,問:“你到底得了什麽好處,這樣賣力,快說!”

“哪裏有什麽好處?我不過是為你着想,多交個朋友多條路。對這個孩子,常懷安如今已經是束手無策了。他早年一直駐紮柳州,孩子是在老太太身邊長大的,早就被寵壞了,現在他再想管,就有點為時已晚。一則他只知‘棍棒底下出孝子’,并不懂怎麽管教孩子;二來,這不是還有老太太攔着麽?氣走了先生,就再請一個,到了現在,已經沒人肯給他家做西席了。”

嚴景安搖頭:“你可真瞧得起我,這樣的孩子,我們也管不了,萬一有點什麽他們老太太再找來,誰能擔待?”

“這個你放心,他們家老太太如今已經知道事情輕重了。常懷安自己勸不了老娘,就給顧竑寫信,讓他岳丈給妻子寫信,說子弟教養的事非同小可,他妻子再拿着信去勸老太太,這位老太太終于松了口,說孩子讀書進學這等大事不再管了。”李澤在棋盤上接連撿了幾顆嚴景安的白子,又說:“再說了,正是因為他們如今遇到難處,才能更記你的情呢!”

嚴景安一看被他吃了一塊棋子,才想起來回看自己的布局,嘴裏還不忘答李澤的話:“他們這樣的人家,還真要認真讀書不成?随便找個塾師,能教讀教寫也就行了。”

李澤一拍手:“正是這話!依我說,你也不必認真教他,能讀書認字,不至于不學無術就行了,難道常家還指望他寫文章中進士?”

“我還沒說要收呢!”嚴景安強調。

李澤嘆氣:“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如今你若肯收下這個孩子,對常懷安來說不啻于雪中送炭,就連顧竑也少不了承你的情。你們阿正如今孤身在京,正需要人提攜。你那兩個親家,一個不善交際,一個性情耿直。李崇年倒是個知道世情的,偏近日又派了巡按兩廣,你總要為孩子們打算,廣結善緣才是!”

嚴家在京裏有三門姻親,一家是嚴仁正的岳家蘇家,他岳父蘇植在戶部員外郎任上,就是李澤口裏不善交際的那一個。另一家就是嚴仁達的岳家李家,他岳父李崇年是監察禦史,剛被派了巡按兩廣。第三個性情耿直的,就是嚴景安幼女嚴清光的公公洛民。洛民也是湖州人,和嚴景安、李澤都是早年就相交的好友。

“你也別以為我在常懷安面前打了包票,所以才非得要你收下這孩子。我在他面前可是一直裝作十分為難的,說你這是家塾,只收親朋好友家的孩子,還要照顧自己族裏家貧無着的來讀書,如今已經學生太多,難以兼顧;又說恐怕別人家孩子送來不好管教,不管不像話,管太深了也怕他們家裏大人不快,反倒不美。”李澤解釋的口幹,端起茶盞來又喝了一口水。

嚴景安親自執壺給他又倒上了茶,笑道:“我可從沒疑過你,原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懶得去攬這閑事,如今我們家塾裏孩子本就已經太多,我正想着過段日子,去給毛瞻廣換換班,讓他歇一歇,總怕累壞了他。”

李澤嘆了口氣:“我瞧還是別讓他歇得好!他呀,正該有點事做,省得給大家夥惹麻煩。”

“唉,別說他了。依你看,我該收下這個孩子?”嚴景安也嘆了口氣,又轉回先前的話題。

“你也別把這事想的太難了,不過一個七歲的孩子,還能淘上了天不成?這孩子我見過了,應對說話也都得體,就是給老人慣得有些霸道,別說是你,毛瞻廣收拾他也不費勁!你要點頭了,我回去就跟常懷安好好說說你的難處,他是個知道投桃報李的,你放心好了。”李澤答道。

嚴景安想了想,還是沒直接答應:“改日你叫常懷安帶着孩子來一趟,我見見再說。”李澤聽他這樣說,也就沒再多勸,在嚴家蹭了頓晚飯,才帶着李俊繁回去。

送走了李澤,嚴景安就把嚴仁寬叫到外書房,問他家塾裏現在的情形。

“再加一個兩個孩子倒不是什麽問題,現在家塾裏還是謙哥兒那麽大的孩子多些,七八歲剛開蒙的也就不到十個。毛先生帶着他們并不吃力,兒子早就說過,若是覺得吃力,兒子就過去把小點的分出來帶着,只讓他帶十來歲的孩子。但毛先生說無礙,他能教的過來,兒子也就沒堅持。何況現在還有奇二哥在那幫襯着,倒沒什麽可擔憂的。”

之前何氏跟劉氏說了嚴仁奇在家無所事事,嚴景安聽說以後,就把嚴仁奇找了過來,跟他深談了一次,然後打發他到家塾裏處理一些瑣事。譬如家塾供給等事,需要外面跑的都交給了他,只是自然少不得要派了親信家人跟着。再一個,學裏若有哪個孩子調皮不聽話,也都讓他幫着管教。

“那麽,你覺得這個孩子,要不要收?”嚴景安問。

嚴仁寬已經聽父親說了前後因果,他猶豫了一下,說:“父親先時和這位顧大人有來往麽?”

“略有一些,總是同年。”

“若是顧大人寫信來請托,父親會收下這個孩子麽?”嚴仁寬又問。

嚴景安笑了笑:“他若真的寫信來,我自然不好拒絕。”

嚴仁寬也笑了:“父親是想故意難為李世叔?”

“也不是難為他,只是不能讓他總是這樣自行做主。咱們自己家的事,還得是自己來安排才好。”

嚴仁寬點頭:“兒子心裏也疑惑呢,父親一向教導兒子要有教無類,怎會因為小孩子頑劣些就不收?不過,萬一開了這個頭,倒怕旁人也都來求,咱們家家塾裏可真收不了幾個孩子了。”

嚴景安瞥了兒子一眼:“你當別人家都請不起塾師,非要湊過來和二十來個孩子一塊讀書?”

“這不是有父親在麽!”嚴仁寬嘿嘿一笑。嚴景安見兒子近來似乎開朗許多,也不知他想通了沒有,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沒問,想再給他一些時間好好想想。

作者有話要說:

37耕讀

過了幾日,李澤陪着常家父子上門,嚴景安帶着嚴仁寬一起見了。嚴景安問了那孩子幾句話,見那孩子毫不怯場,說話有條有理,長得也是一副聰明面孔,問及過往的功課,倒都能答上幾句,這才答應收他進家塾。

常懷安十分感激,一再說會多交束脩,請嚴老先生費心、一定多加管教。嚴景安就笑說自己如今還在養病,并沒在家塾任教,然後帶着他們往後街去了家塾,讓常家父子去見毛老先生。

因為嚴景安在待客,東耳房裏幾個孩子就各自學各自的。豐姐兒提了筆寫大字,前面嚴誠和黃悫都在背功課,李俊繁則在寫嚴景安布置的功課,整個東耳房裏十分安靜。豐姐兒一連寫了五張紙,祖父也沒回來,她自己覺得手酸了,就放下了筆。擡頭看看幾位同窗都在認真讀書,她也只得自己背起《三字經》來。

等她背得昏頭漲腦、昏昏欲睡的時候,嚴老先生才回來,給幾個孩子各講了一回課,也就到了午間。如今天漸漸涼了,中午午休的也短,嚴景安因為上午耽擱了,下午的課就延長了一會。等上完了課,第一件事是帶着幾個孩子去後院收南瓜。

他們當初種菜其實種的有點晚,這不就直到過了中秋,南瓜才能收。嚴景安當初一共也只栽種了三四棵南瓜秧,前日也已經挑了早熟的摘了一個吃,現在地裏金燦燦、圓滾滾的南瓜大概有六七顆。

今天他們下課晚,所以嚴謙從角門進來的時候正趕上他們在收瓜。他一看豐姐兒那麽小一個人,居然在試圖抱起一個比她頭還大一圈的南瓜,遠遠的就打趣妹妹:“啊喲,豐姐兒你可當心,別抱不住砸了腳!”說着把手裏的東西都塞給了小厮,再把身上長衫的下擺往腰裏一掖就走了過去。

後面小厮連聲叫他:“大少爺好歹回去換件衣裳再來。”嚴謙只揮了揮手,已經走到豐姐兒跟前,幫她把那瓜蒂拔掉,抱起了那個南瓜。小厮看見南瓜上的土已經蹭到了嚴謙身上,只得垂頭喪氣的在旁邊等,心想一會回去又該挨平湖姐姐的罵了。

豐姐兒看着大哥哥抱着南瓜似乎還稱了稱,就問:“哥哥,這個瓜重不重?”

嚴謙一本正經的答:“重。不過,沒有你重!”旁邊的黃炔和嚴誠都笑了起來,豐姐兒轉頭瞄了他們幾眼,“你們更重!”

這回輪到嚴景安大笑:“對!豐姐兒說得對!快來,幫祖父把這個瓜蒂拔掉!”豐姐兒就丢下嚴謙,颠颠的跑過去幫祖父去了。

“祖父,你下過田麽?”嚴謙一邊和嚴誠一起去摘另一個瓜,一邊問道。

嚴景安伸手把手中南瓜上的土拂掉,然後把瓜放到籃子裏,答:“下過啊!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每年春耕秋收,都要跟着你曾祖去田裏。雖然有佃戶們做活,你曾祖也都要我自己下田去親自試試,說只有這樣才能知道稼穑之艱辛。”

“那您覺得,是讀書有意思,還是下田有意思?”嚴謙又問。

嚴景安聽這話問的奇怪,轉頭看了他一眼:“你這話問的就很有意思。咱們家正廳裏頭挂的匾上,寫的是什麽字啊?”

嚴謙拍掉手上的泥土,站起來正正經經的答道:“是耕讀傳家。”

“耕讀傳家四字,正是我們嚴家人的安身立命之本。耕作可以事稼穑、豐五谷,養家糊口,以立性命。讀書可以知詩書、達禮義,修身養性,以立高德。兩者無分先後,缺一不可。”嚴景安說完又問嚴謙:“怎麽,你也想下田試試?”

嚴謙前邊一直肅立靜聽,聽到最後一句問話就笑:“其實孫兒下過田。”

嚴景安有些驚訝:“你爹帶你去過了?”

“今年春耕的時候,李叔公親自去試犁,父親帶着孫兒一道去了。孫兒還推着犁耕了一段兒,不過父親說我耕的不直,下土太淺。”

嚴景安點頭:“你沒試過,力氣又小,那是自然的。明年春耕時,祖父帶着你們一起去,教你們怎麽扶犁。現在先把瓜都摘下來,晚上好叫你們祖母做南瓜餅給我們吃。”幾個孩子一聽又有好吃的,都加快了手腳,不一時就把瓜都摘完了。

等劉氏見到個個身上都沾着土的一老四小時,已經懶得再說他們了:“還不去洗臉換衣裳?哎呦,我的豐姐兒,瞧瞧你的臉蛋,又花了吧!這怎麽還是幾道指印,誰給你抹得?”

豐姐兒搖頭:“不知道。”劉氏擡頭看時,幾個小子已經跑得人影都不見了,無奈的看着豐姐兒:“你個傻丫頭,被哥哥們欺負了都不知道!”牽着她去洗臉換衣裳了。

第二日嚴景安特意早早下課,從後院角門去了家塾,想看看情況。到的時候卻趕上小一些的孩子們下課,只剩下一些十歲以上的孩子要繼續上課。幾個本家孩子和親戚家的孩子都過來給他行禮,他一一打了招呼,問了幾句,然後就讓他們各自回家了。

常家那個孩子叫做常顧,等其他孩子都走了,才走上前來給他行了個禮問好。嚴景安溫聲問他可還習慣,常顧點了頭,說習慣,然後就告退回家去了。

嚴景安徑直去找毛先生說話:“怎麽樣,這麽多孩子,還支應得過來?”

毛先生本名毛行遠,字瞻廣,今年已經五十有八,雖然須發皆白,說話倒還很有中氣:“支應不過來,你要親自出山麽?”

“有老哥哥你在這裏,哪用得着我來獻醜?”嚴景安笑答。

“哼,我就知道你不過是白問一句。怎麽,可是有什麽不放心的?”

嚴景安搖頭:“我能有什麽不放心的!硬要說有什麽不放心,那也是不放心你的身體,我聽阿寬說,上次給你拿的燕窩,你不肯要,怎麽你還跟我外道不成?”

“這不是外道不外道的事。我在你們這裏教書,只拿該拿的,怎能多要你們的東西?”毛先生捋了捋自己的白須,一本正經的答。

嚴景安不由嘆氣:“你這個脾氣啊!難不成你來幫我教書,咱們這些年的關系就都不作數了?朋友有通財之義,何況只是一些旁人送的補品,我們也吃不完,你何必這樣客氣?”

“君子之交淡如水。你的好意,我自是知道的。行了,有什麽話快說,我還要給孩子們上課。”毛先生明顯不想再談這事。

嚴景安業只得打住:“新來的這個常顧,我得跟你囑咐幾句。”就把常顧在家的光輝事跡跟毛先生講了,“我倒不是怕別的,只怕你萬一火氣上來,再犯了舊疾,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了!”

毛行遠站起身來,伸手拍了拍嚴景安的肩膀:“你現在是把我當成紙糊的了,行了,我心裏有數,你就放心吧!”說完就回去上課了。

嚴景安到底不放心,又囑咐了嚴仁奇,說若學裏有了什麽他不能解決的事,一定要趕快傳話進來,自己親自過去處理。不料回去後一連十數日過去,家塾裏并沒什麽事發生。

他問了嚴謙,嚴謙說新來的常顧雖然獨來獨往,有點不合群,但也并沒有惹事欺負同窗。嚴景安略略放心,想着估計那孩子也是知道這不是自己家裏,又事先得了囑咐,因此不敢再放肆了。反倒囑咐嚴謙看顧着點常顧,說人家孩子小,初來乍到的,別叫大孩子欺負。

這裏一放了心,他就繼續專心教四個孩子讀書,嚴仁寬那裏也恢複了每日去書院的慣例。這一日早上起來就下雨,嚴仁寬想着書院裏沒什麽事,就沒過去,早起吃過飯就去了家塾。嚴景安則一如既往的帶着孩子們上課,快到午間的時候,嚴景安正在聽李俊繁背他新學的功課,忽然有丫鬟在外敲門回禀:“老爺,家塾那邊傳話進來,說大爺請您去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下輩子一定要做個男人~~~~(>_<)~~~~

38争論

嚴景安到家塾的時候,裏面出乎意料的安靜。嚴仁奇迎着他往講堂去,一邊走一邊低聲說經過:“……常家小子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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