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錯,就叫丫鬟們陪着兩個小的出去玩了。
一炷香的時限很快就到,幾個孩子倒都交了詩上來,嚴景安依次點評:“謙哥兒這個,過于流俗。悫哥兒的麽,用韻還不夠工整。誠哥兒的,唔,馬馬虎虎。行了,今日過節,你們能在時限內交卷,也算不錯。”給三個孩子一人獎了一方墨。
又看兩個兒子的,他細細品味了一下,然後撚須點頭:“旁的倒還罷了,難得你們二人都胸懷開闊。”說完竟沒再說別的,只叫又滿上酒,和兩個兒子喝了一杯。
第二日早上起來,嚴景安扶額嘆息:“真是老了,不過多貪了幾杯,頭就這樣疼法。”
劉氏拿了熱水投的帕子來給他擦臉:“知道自己老了就該克制點,要不你今日別去學裏了,正好姑爺明日回昆水,今日說好了要來辭行,你再勸勸他,明年和阿寬一同應考。”
“唔,我記得他說要帶個孩子來,想推薦到我們書院去的。”嚴景安說。
劉氏給他擦完了臉,又服侍他穿衣:“好像是個寒門學子,說是極努力上進的,只是入學晚,家境太過貧寒,在昆水難有進益,早前跟阿寬先說過了。”
“哦,那今日就叫阿寬帶着孩子們去學裏,替我一天吧,我也偷個懶。”
王進文夫妻倆并沒來得太早,到的時候嚴景安的頭痛已經緩解了不少,王進文見完岳母就跟着嚴景安去了外院書房,嚴清華則留下來和劉氏說話。
“你說什麽?女學?”劉氏驚詫問道。
嚴清華點頭:“娘做什麽這樣驚訝?咱們家又是家塾又是書院的,就不許我辦個女學了?”
劉氏看了女兒幾眼:“你這是當真的?姑爺同意?”
“他有什麽不同意的,又不礙他的事!”嚴清華細細跟母親解釋,“娘,您想啊,如今官宦士紳家裏的小姐們,要麽是自家長輩教着讀書認字,要麽是到家學裏讀書,要麽是請了先生來教。可他們教的這些,不過是簡單的讀書認字罷了,再深一些的可能會教些寫詩作文,若再涉及到琴棋書畫、刺繡針黹什麽的,還要另請師父。”
劉氏插口說道:“你別跟我說,這些你一人就能包辦了!”
嚴清華失笑:“娘莫非還不信我?不過我也不是要自己全教了的意思,我又不是有三頭六臂,教的過來兩個,教不過來三個,自然是要找幫手的。”
“你到哪裏去找幫手?”劉氏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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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清華故弄玄虛:“我自然找得到,只是這會兒卻不能告訴您。”
劉氏推了她一把:“你又不聽我的話,又不告訴我怎麽辦,還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嚴清華靠過去抱着劉氏的胳膊:“我這不是想跟娘商量,請您給我拿主意麽!”
“少來!你幾時聽過我的話了?”劉氏不為所動,“哪一次不是自己拿定了主意才來求我?你跟你婆婆說了這事麽?”
嚴清華點頭:“說起來這事還是她們起得頭。我們小叔家裏不是有兩個姑娘麽,也都不小了,本想送咱們家學裏來。後來我婆婆聽忠哥兒說學裏有個混世魔王,把莫家的孩子都吓哭了,又不舍得把她的寶貝孫女送來了。這不就求到了我頭上,說看我也沒什麽事,不如讓我教兩個孩子讀書認字。”
劉氏皺眉:“你妯娌不認字?”憑什麽讓清華帶侄女?
“她不是又懷上了麽!”嚴清華嘆了口氣,“這些年她也沒閑着,這都第五個了。”
劉氏聽她說的促狹,忍不住拍了她一下:“那也沒有讓你帶的道理,你婆婆自己怎麽不教?她還把着家務不放手?”
“嗯,不放就不放,我也不稀罕!”嚴清華揚着脖子,“我就不信我們長房長子,她還能越過我們把家業傳到老二手裏!”
劉氏看她那驕傲的樣子,終于伸手抱了她一下,又問:“那這跟女學有什麽關系?”
嚴清華靠着母親的肩,答道:“我是想着閑着也是閑着,阿文又常在昆水,不如借着這個機會自己找點事做。好歹我受爹娘多年教導,若是總這樣閑散度日,總覺得對不住你們。”
“可這辦學不是簡單的事兒,一要有地方,二要有學生,學生多了,還得找先生。再一個,你是想像咱們學裏那樣按部就班的教,還是有什麽自己特別單教的,都要想清楚。”劉氏說道。
嚴清華點頭:“女兒知道。這些事都想過了,我也跟阿文商量了。像咱們學裏,女學生到了十歲,基本就不再來了,要在家裏學些女紅針黹、理事管家等事。我是想從讀書認字教起,到了八、九歲就連琴棋書畫一并開始排課,再大一點開始教女紅廚下的活計,到了十一二歲就教些理事管家之事,再大一點,就要教一些如何應對婆婆妯娌小姑等事了。”
劉氏搖頭:“這些事人家姑娘的娘親自會教導,哪還用去你那裏學?”
“那可未必。這一家有一家的事,有些事做娘的就沒經見過,如何能教給女兒?比如娘您算是女子裏頭見識廣的了,可若要您來教我如何谄媚婆母、壓制妯娌、轄制小妾,想來也是難為您了。祖母待您就像親生女兒似的,你自然不知道如何應對那惡婆婆;爹爹是咱們這一房的獨子,妯娌您是沒有的;至于小妾麽……”剛說到這,嚴清華手背就挨了一下,她立時倚着劉氏的肩膀笑個不停。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還沒學會寫詩,所以作詩的環節,就這樣含糊過去了(掩面遁逃~
49拌嘴
書房裏嚴景安翁婿也在說話,“不是說要帶個孩子過來,怎地不見?”嚴景安問。
王進文正襟危坐,答道:“他頭晌要去幫着他舅舅販貨,說是吃了午飯再來。”
“販貨?”
王進文點頭:“是,這個孩子姓孟,叫孟廣福,今年十四歲了。他七歲上父親就過世,是寡母拉拔大的。後來他母親看他讀書有些天分,就回娘家求了兄弟,要供他讀書。只是娘家也都是平常人家,自家也要糊口,孟廣福只能閑時幫着舅舅做事,算是自己掙些學費。”
“唔,那倒還真難得。你看這孩子是真的有天分?”嚴景安又問。
“比起小婿來,是有天分多了。”王進文笑答。
嚴景安瞥了他一眼,搖搖頭:“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對自己太妄自菲薄。你還說自己沒天分,那你怎麽年紀輕輕的就中了舉了?明年會試,你有何打算?”
王進文不由自主的皺緊了眉,猶猶豫豫的說了一句:“要不小婿再等一科?”
“做什麽要再等一科?”
王進文糾結半天,嘆了口氣:“小婿實在沒有自信能中。”千裏迢迢上京一次,三場九日下來,人都似脫了一層皮,萬一再考不中,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回家面對父母兄弟。
嚴景安也沒多話安慰他,只是找出今年鄉試的試題遞了過去:“你且照題做來,今日也不用你做別事。午飯我叫人送給你,那姓孟的孩子來了,我自會見他,你只管專心在這做題,晚飯時交卷給我看。我看看你現在到底是什麽水準。”說完叫了書童進來給王進文鋪紙研墨,自己卻起身走了。
今日忽然換了先生,學堂裏的幾個頑童都有些不太習慣。課間休息的時候,常顧難得沒有去搗亂,而是走到嚴仁寬跟前:“先生,學生有個問題想問您。”
“哦?哪裏不明白?”嚴仁寬停下腳步,微笑看着這個很有鑽研(?)精神的孩子。
“聽說您打算參加會試了,是真的麽?”常顧問。
嚴仁寬微微挑了一下眉,沒想到這孩子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微笑答道:“是,我明年會上京參加會試。”
“可是您不是一心只想傳道授業麽?難道教書不是您一直以來最想做的事麽?您不想再‘為往聖繼絕學’了麽?”常顧仰着頭,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嚴仁寬。
嚴仁寬心中微微一動,不由伸出手去摸了摸常顧的頭:“這事可就說來話長了,你真想聽麽?”
常顧點頭:“想聽。”
“那等今日午後下了學,我再細細給你說。”嚴仁寬又摸了一下他的頭,“快去喝口水歇歇,一會兒又要上課了。”說完轉身出了學堂。
常顧看着嚴仁寬走出去,自己也轉身,想聽嚴仁寬的話喝點水等着上課。不料一回身,身後一個人吓了他一跳:“你做什麽不聲不響的站在人背後?”
豐姐兒瞪着常顧:“你剛才跟我爹說什麽呢?”
“不告訴你!你一個小丫頭管那麽多做什麽?”常顧繞過豐姐兒往回走,豐姐兒就一路跟着他,追問:“你是不是又想調皮了?你爹是不是有些日子沒打你了?”
常顧聞言惱羞成怒,回頭怒瞪豐姐兒:“我爹什麽時候打我了?”
“那得問你自己,反正我聽說你是經常挨打的。”豐姐兒圓圓的臉上神情特別誠懇,“你就不能做個聽話的好孩子麽?總是這樣愛調皮搗亂,不挨打才怪!”
常顧氣急,大喊道:“你少胡說!我爹好久都沒打我了!”他這一大聲喊叫,學堂裏立刻安靜下來,衆學童都轉頭看着他們倆。豐姐兒就嘻嘻的笑:“我就說嘛,怎麽你最近又開始不老實了,果然是因為你爹很久沒打你了。”
學堂裏頓時笑聲一片,常顧臉漲得通紅:“你……你才挨打!”
嚴誠看常顧真的有些惱了,趕忙走過去拉豐姐兒:“你做什麽跟常顧吵架?快回你位子去,當心爹回來看見了,真的打你。”
“爹才不會打我。”豐姐兒嘟着嘴,“爹都沒打過大哥哥。”她看常顧好像真的生氣了,也有些怯意,就跟着嚴誠走了回去。
學童們看着沒事了,也都各自轉回去說話看書,常顧氣呼呼的坐回了自己位子,嚴誠把豐姐兒塞回屏風那邊,又回來跟常顧道歉:“她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你別跟她一樣。”
常顧無語,誰軟了,本小爺才是硬的那一個好不好!可嚴誠為人一向很好,他也不能向他發火,最後只問:“你們真的是親兄妹麽?她不是撿來的或是姨娘生的?”
“……不是,我們家沒有姨娘……,”嚴誠很無語,“她最年幼,家裏人多寵了一點兒……”
這邊兩個人說者無意,卻不料後面有人聽者有心。李俊繁本來就對越來越嘈雜吵嚷的課間時間很反感,這邊的學生們又都年齡偏小,也沒有能和他說上話的,相處最久的嚴誠、黃悫和豐姐兒都當他是長輩,并不跟他閑聊。
他既想繼續跟着嚴景安讀書,又不願身處在這些頑童中間尴尬,心裏本就煩惱,誰知今日無意中又聽到常顧問的那句話:“……或是姨娘生的?”不乖巧聽話就是姨娘生的麽?人又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為什麽有些人生來就要低人一等?就因為是姨娘生的,所以注定不如人麽?他心裏糾結翻騰,雖然眼睛一直盯在書上,可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衆學童各懷心思的上完了頭晌的課,各自散去回家吃飯。嚴仁寬牽着豐姐兒,帶着幾個孩子從角門回了自家後院,豐姐兒一邊走一邊問:“爹爹,常顧找你是說什麽呀?”
“他啊,問我是不是真的要參加會試。”嚴仁寬答道。
豐姐兒仰頭看嚴仁寬:“他問這個做什麽?”
嚴仁寬想了想,笑笑:“也許是想知道我究竟有沒有說真話吧。”豐姐兒完全沒聽懂,正想繼續問,就有丫鬟迎上來說話:“大爺回來了,大姑奶奶和姑爺來了,正等着您回來吃飯呢。”
豐姐兒一聽姑母來了,就忘了要追問,跟着嚴仁寬進了正房,看見嚴清華先是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姑母好。”
“嗳喲,我們豐姐兒越來越像模像樣了,快到姑母這來。”嚴清華一看見豐姐兒就滿臉笑容,招手叫她過來,要抱她坐,誰料第一下竟沒抱起來,“诶喲,這孩子又長肉了。”
豐姐兒在幾個哥哥的竊笑聲中,紅着臉自己爬到了姑母身邊坐:“我長大了,不用姑母抱了。”
嚴仁寬跟姐姐打了招呼,又問:“爹和姐夫呢?”
嚴清華掩嘴偷笑:“你姐夫被爹爹關起來考試呢!爹和三弟都在前院。”
“考試?”嚴仁寬不明所以。
劉氏也笑:“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今日我們娘兒們要說話,你和你爹、老三一起在外院吃飯吧。”
嚴仁寬答應了,起身去了前院。範氏正好過來問午飯怎麽吃,劉氏就讓她和李氏一起在東次間裏擺好了飯,帶着孩子們一起吃。王秉忠好奇,到底忍不住問:“娘,外祖父要爹考什麽呀?”
“你外祖父拿了鄉試題目叫你爹做。”嚴清華答道,說到這又想起來問李俊繁,“你哥哥們可來信了?考得如何?”
嚴清華認了付氏做幹娘,李俊繁和她也不陌生,就答:“還沒來信,想是還要明後天才能收着。”
“好了好了,先吃飯,有什麽話吃完了飯再說。”劉氏等李俊繁說完,就催着衆人入座吃飯。一時飯畢,撤下了飯桌,衆人才又說起話來。
“前日我去看幹娘,她老人家還埋怨您呢,”嚴清華手裏端着茶碗,笑眯眯的對劉氏說,“說您呀,每日只知躲在家裏,總不肯出去應酬,想找您說說話兒都難。”
劉氏聽了也笑:“她倒會說我,也沒見她自己上門來,莫不是嫌我們家門庭狹小不肯來?”又對李俊繁說,“繁哥兒記住我的話,回去學給你母親聽。”
李俊繁知道劉氏是說笑,也笑着應道:“是,侄兒回去一定學給母親聽。”衆人又說笑了一會兒消食,才各自去午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玩了個皇妃成長計劃,在嘗試出N種結局之後,我只能說這個游戲的作者太無良坑爹了!!!
豈止一個囧字了得!
另,以作者本人浸淫網文多年的經驗忠告諸位大人一句:站隊須謹慎,小心會受傷
勿謂言之不預也~
(再逼我我就劇透了我!!!⊙﹏⊙b
50放榜
下午上完了課,嚴仁寬叫嚴謙、王秉忠帶着弟弟妹妹先回去,自己則留了常顧到耳房裏說話。嚴仁寬讓常顧在自己對面坐了,然後微笑看着他,問:“你怎麽忽然想問我這個?”
常顧在椅子上動了動,有些猶豫,最後說:“您先講給我聽,我再告訴您。”
嚴仁寬一笑,并沒追問,開口說道:“我是很喜歡教書育人不錯,只是這并不是我一開始就有的抱負,而是迫于現實的無奈逃避之選而已。古往今來的讀書人,最大的抱負莫不過修齊治平四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我輩讀書人皆有的想往,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是第一次會試落榜之後,我深受打擊,有些心灰意懶,家父就給我安排了出門游學。”
他簡略的說了說游學期間所遇的不平事,“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原來這世上的事根本不是聖賢書中所說那樣,這些讀過聖賢書、并據此踏上仕途的人,也并沒聽從聖人的教誨,修齊治平四字,竟無一做到。那個時候我忽然明白為何千百年來有如此之多的隐士,不願同流合污,自然只能獨處幽居、潔身自好了。于是我一意孤行要回到平江來,傳道授業教書育人,現況我無力改變,只有寄希望于後輩。”
“那您為何現在又改變主意了?”常顧問的一本正經,好像他真的都聽懂了一樣。
嚴仁寬擡起頭來看着側面的窗子,眼睛追逐那一線陽光,答道:“因為我忽然明白,與其把希望寄托于人,不如自己奮起,做力所能及的事。迎難而上,才是男子漢大丈夫該做的。”說到這他轉回頭來看着常顧,“這一句話,我希望你也能記住,還沒有開始做的事,永遠別跟自己說不可能做成。”
窗外透進的光線折射在他的眼睛裏,讓他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常顧覺得,自己似乎在嚴先生的眼睛裏看到了一束光輝。年少的他只以為是自己眼花,可若幹年以後的某一天,他忽然回想起這個場景的時候,卻終于明白,那是信仰和希望交織在一起發出的光芒。
嚴仁寬看常顧呆呆的,似乎并沒明白他說什麽,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跟一個九歲的孩子這麽一本正經的說這些,似乎确實太過呆氣了。他就轉開話題問:“現在能告訴我,為了什麽問的嗎?”
“唔,啊,這個啊,”常顧回過神來,吞吞吐吐的,最後還是說了:“學生以前常聽人說,讀書人最是狡猾,說一套做一套……”
嚴仁寬笑道:“所以,你以為我原來說教書育人只是嘴上說得好聽,轉頭就要去參加會試當官去了是不是?”
常顧嘿嘿笑了兩聲:“其實學生原本還以為,您說參加會試,只是不想收我這個學生呢!”
“你這個孩子心眼就是多,且不說我有沒有收徒的資歷,只說如今你還不是一樣跟着我讀書了嗎?”嚴仁寬說着站起身,“這回可沒有什麽要問的了吧?時候也不早了,早些回家去吧。”
常顧跟着起身,向嚴仁寬正正經經行了一禮:“多謝嚴先生,學生今日受教了。”然後等嚴仁寬先行,自己才跟着出去,到院子裏叫上跟着他出門的家人一同回家去了。
嚴仁寬過了角門回了自家院子,先去見劉氏,劉氏說嚴景安叫他一回來就去前院,那個昆水的孩子來了,他也就沒在正屋逗留,直接去了前院。他到的時候,嚴景安正和一個穿灰色布衣的少年說話:“……你這樣勤奮刻苦的讀書,将來都想做什麽?”
那少年生的高高瘦瘦、長手長腳的,一張臉是常被日頭曬過的赭紅色,眼睛不太大卻炯炯有神。只見他略沉吟了一下,然後微擡雙眼看向嚴景安:“學生想有朝一日能春闱高中、光宗耀祖,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嚴景安微笑點頭:“好孩子,難為你這麽孝順。”又問了那少年幾句話,然後就叫他先回去,“王教谕被我關起來做題呢,你先回去,好好讀書,千萬別辜負了你母親的一片苦心。”那個少年也沒有多話,行了個禮就退了出去,嚴仁寬親自把他送到門口,然後才回返去見嚴景安。
“你覺得這個姓孟的孩子如何?”嚴景安問。
嚴仁寬搖頭:“這孩子的眼睛裏盛着滿滿的渴望。”對功名利祿的渴望。
嚴景安微笑問:“你覺得這樣不好?”
“沒有少年的淳樸,只有濃濃的功利心,這樣的人就算入仕,也終究不過是個貪官污吏罷了。”
嚴景安斂了笑,嘆氣:“我倒覺得,他只是不想在我們面前掩飾而已。”
“父親想收下他?”嚴仁寬問。
“他基礎不紮實,現在還不夠格入書院。”嚴景安搖頭,“以他的年紀去我們家塾也不合适,我打算跟你姐夫說,回去再叫這孩子好好讀兩年書再說。”說完孟廣福的事,嚴景安又輕嘆了一下,“我反倒想說說你,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道理你應該懂的。”
嚴仁寬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父親先前嘆氣是因為自己對孟廣福的批評,他垂手答道:“兒子明白,兒子知錯了。”
嚴景安少不得又就此事給兒子分析了一番,想把兒子那過于方正的判定準則改的稍圓滑一些,父子倆談了足有大半個時辰,才有小厮來回話,說大姑爺答完題了。嚴景安和嚴仁寬就一道去書房看王進文,拿了他做的文評判了好一會兒,直到劉氏差人來催吃飯才罷。
等到晚上吃完飯送走了嚴清華一家,只剩劉氏和嚴景安兩個了,劉氏才問:“如何?姑爺考得還行麽?”
“普普通通。”嚴景安答道,“這一科就別勉強他去考了,反正他年歲也不大,我再慢慢教他吧。”
劉氏雖然惋惜,卻也并沒再說什麽,若真是沒什麽希望,就沒必要讓他往燕京折騰一趟,若是考不中,既讓他大受打擊,還會讓那個不着四六的親家母說出許多怪話來,不如等一等。
送走了王進文,嚴家衆人心裏就只剩一件事,那就是鄉試放榜。嚴仁達剛考完的時候是覺得松快了不少,不用再三更燈火五更雞了,也能帶着孩子們玩了。可是眼看着放榜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心裏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到放榜前兩天,甚至到了晚上睡不着覺的地步。
李氏被丈夫翻身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摸丈夫的手:“怎麽又睡不着?”
嚴仁達回握住妻子的手:“嗯,吵醒你了麽?要不我去外間榻上?”
李氏靠過去抱住丈夫的胳膊:“沒有,你去外間做什麽,莫不是相中了哪個丫頭?”故意調侃他。
“嗯,相中了好幾個,就怕你不給!”嚴仁達側身把妻子攬進懷裏,“若是這一次還考不中,我就不考了,去替大哥管書院,你說好不好?”
李氏點頭:“好,你做什麽都好,時候不早了,快睡吧。”
嚴仁達應了一聲:“嗯,睡吧。”低頭在妻子額頭上親了一下,心裏有句話卻沒問出來:若是我考不中,你願意這樣毫無怨言的一直陪着我住在平江麽?
不過這樣的時間也并不多,再輾轉反側也不過就是那麽兩三天而已,九月十二,就是江蘇鄉試放榜的日子。等到了放榜那天早上,嚴仁達反而平靜了:“今年考不中,三年後再來就是!”吃過飯就帶着豐姐兒和嚴誼在院子裏踢毽球。
嚴仁寬失笑搖頭:“不想着中,只想着不中,你呀!”說完也就在廊下坐下來給嚴誠和黃悫看功課。
父子三人裏,反而是嚴景安最不淡定。今日給孩子們放了假,他哪也沒去,自己在書房裏來回踱步,最後覺得實在心浮氣躁,就鋪紙研墨,想要寫幾個字寧定一下心神。直到臨完一幅蘭亭序,他才覺得心裏安定些了,然後又換了鬥筆想寫大字。
剛在紙上寫了個“非”字,忽然聽見大門外有一片鑼響傳來,接着就有小厮在書房門外傳報:“老爺,三爺高中,報喜的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 這章豐姐兒沒什麽戲份呀
唔 劇透一下 後面時間會推進的快一些了喽
P個S:下一章50章了耶,都沒人發長評慶賀一下嘛(臉皮厚的作者……
51心急
這報喜的一到,嚴家阖家上下喜笑顏開,打發走了報錄人,不一時就有親朋舊友來賀,一家人少不得要招呼接待,忙忙亂亂的一天就過去了。第二日學堂裏依舊開課,因嚴景安留在家裏應酬客人,嚴仁達還要再去江寧參加鹿鳴宴,上課的人就只能換成嚴仁寬了。
這天李俊繁請了假并沒來上課,他長兄李俊亭這一次終于中了舉,李家也有許多賀客上門,他被留在家裏一同招呼客人。
嚴家學堂裏自然也是一派喜氣洋洋,這次不僅嚴仁達中了舉,竹林書院還另有三名學子齊齊高中,衆頑童都覺得與有榮焉,休息的時候都在談論這件事。
“等到明年春闱,咱們平江府有這麽多人一同應考,若是再能一同高中,那可真是舉國聞名了。”一群孩子圍着嚴誠在嘁嘁喳喳的說,一邊的常顧搖搖頭:“你當進士是你們家後院的草啊,說種就能種!”
被圍在中間的嚴誠忍不住笑了出來:“常顧說的對,這進士哪有那麽好考的?再說這都是大人的事,不與咱們相幹,咱們還是安心讀咱們的書罷。”幾個孩子見他這樣說,只能無趣的散了。
嚴仁達自江寧回來之後,嚴家躲不過,還是正經的宴了一次客,将親朋好友都請來熱鬧了一回。接着又去李家恭賀,嚴景安又要帶着書院裏那三個中舉的學子去應酬城中官紳,直忙了大半個月才漸漸閑下來。這期間家塾的課一直都是嚴仁寬暫代,小頑童常顧慢慢喜歡上了這位小嚴先生。
與老嚴先生相比,小嚴先生雖然言語沒那麽诙諧,可對待學生們卻都是真心實意、一視同仁的關懷教導。并不是說老嚴先生不是真心實意,不關懷教導他們,只是先生麽,難免對學生會有或深或淺的偏愛。比如,老嚴先生就特別關注李俊繁、嚴誠和黃悫三人,李俊繁年紀大、課業繁重,嚴誠是老嚴先生的嫡親孫子,黃悫也是早就在老嚴先生身邊讀書的,他多關注一些也屬尋常。
而對于像常顧這樣的學生,老嚴先生的态度是順其自然,這一段認真了學得快,下一段就多加一點課業;若是他躲懶了,學得慢一些,老嚴先生也不多說,下一次自然就會減一些,并不會在課業上責難他,當着他爹常懷安的面,也只是誇獎他的好處。
小嚴先生則不同,檢查課業的時候,若是發現了什麽,都會仔細的問每個人,怎麽今日怠惰了?可是哪裏沒弄懂?還是家裏有什麽事耽擱了?和聲細語的對每一個人,既不會拿戒尺打人,也不像老嚴先生那樣放手不管。過了一開始的不習慣,常顧漸漸覺得有點羨慕嚴誠,要是小嚴先生是自己的父親就好了。
這自然是常顧自己心裏的一點傻念頭,自己的爹雖然喜歡用拳頭講道理,可也再沒什麽旁的不好的了,所以他更想拜小嚴先生為師。他自己在心裏琢磨了很久,正想找個機會去求一求小嚴先生的時候,老嚴先生回歸了。
雖然中了舉是喜事,要慶賀要應酬,可這也只是往仕途邁進的重要一步罷了,說到底,衆人心中的目标還是明年的春闱。應酬暫歇,嚴景安跟兩個兒子關起門來叮囑了許多,就打發他們和書院的三個學子以及李俊亭一同上京應考。
會試的考期是二月初九第一場,嚴仁寬還要參加考前複試,所以嚴景安就讓他們年前早早上京,到了京城可以一邊備考,一邊結交士子,在京裏也能早些得到各種消息,對他們備考是有好處的。
送走了兩個兒子,嚴景安卻并沒覺得輕松。竹林書院在這一次鄉試後廣為揚名,又有許多人托了關系人情,想把孩子送到書院去。他一面要忙着應酬這些人,一面還要兼着家塾的課,于是課外活動又一次被停止了。
天越來越冷,孩子們每日裏下了學回來,就只能在屋子裏說話玩耍,然後做自己的功課。劉氏也不讓他們出去,怕天冷了他們玩鬧時出汗,再招了風寒。于是整個嚴家一下子變得安靜了起來,就連下人們往來做事說話也都是輕手輕腳、細聲細語的。
這種安靜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年下,年根底下,各家親戚往來送禮絡繹不絕,嚴家終于又漸漸熱鬧了起來。這一天範氏娘家的年禮送到,孩子們都聚在劉氏屋子裏看熱鬧,劉氏手裏拎着一件小襖往豐姐兒身上比:“瞧瞧這小襖做的,真是精細!這是親家太太親手做的?”
範氏含笑點頭:“是,我娘就愛做這些,她年紀大了,眼睛不好,我早說了不叫她做,可她照樣到了時候還是做得了送來。”
劉氏就跟豐姐兒說:“聽見了沒有?這可是你外祖母親自做給你的,長大了可要記着孝順她。”
豐姐兒頻頻點頭:“孫女記着吶,要孝順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還要孝順爹爹和娘親,一個都沒有忘。”劉氏聽了高興的抱着豐姐兒親了一下:“真是我的乖孫女!”
除了範家有年禮和書信送來,其他姻親也都有東西和信件送來。嚴仁寬兄弟倆十一月初就到了京城,寫了信回來報平安,京裏嚴仁正夫妻的年禮也就随着書信早早的一同送了回來。家裏又是收禮又是送禮,忙忙活活的準備過年。
孩子們都放了假,每日聚在一處玩耍說笑,嚴景安也終于躲了清閑,在家裏擺開陣勢要教豐姐兒畫畫。在豐姐兒能把一只花貓畫得像病老虎的時候,弘文二十二年的春天終于來了。
自從進了二月嚴景安就有些不安,沒事的時候常常手裏握着一本書發呆,劉氏就笑話他:“當年你自己應考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在意。何況咱們家阿寬阿正都是考過的,你這幾日做什麽這麽魂不守舍的?”
嚴景安也搖頭失笑:“得失心太重,自然就失了平和。我一怕阿寬考不中又再灰心,二怕兩個孩子都沒考中,又要再辛苦三年,三怕自己年紀大了,離開官場日久,照拂不到他們……,唉!”
劉氏聽他這樣說也斂了笑意,走過去他身邊坐下,說:“盡人事,聽天命,這是姑丈最常說的話。還有一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怎麽你到了知天命之年,卻反而看不開了?再說了,好好的幹嘛說中不了?也不知道讨個好彩頭!”
“你說的是,是我太過強求了。”嚴景安聽見妻子說起恩師方先生,想起恩師的教導,終于略略放開了一些,“看來抽空我該去見見曲老道,去一去心中執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