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安一時生氣嗆了老伴幾句,剛出了門就有些後悔,如今兩人年紀都不輕了,何苦為這事把她氣個好歹的?可又抹不開面子,只得叫小厮回去給嚴仁達傳話,讓他去看看劉氏如何了,自己卻躲去了李澤家裏。
嚴仁達又打發了李氏去正房看,不一時就有小丫頭回來回話,說大奶奶和四姑娘已經哄得太太高興了,嚴仁達就讓人又去給父親傳了話。嚴景安得知消息後略微放心,卻也不肯立時就回去,還是賴在李澤那裏吃了飯才回家。
豐姐兒知道今日祖母不太爽快,就故意纏着劉氏撒嬌耍賴,一會兒給劉氏看自己畫的畫兒,一會又讓劉氏也畫給她看。劉氏就接過畫筆畫了一個胖娃娃,指着給豐姐兒看:“像不像你?”豐姐兒仔細端詳了端詳,搖頭:“我沒有這麽胖吧。”
剛說完這句,就聽見門口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豐姐兒轉頭一看,高興的喚道:“祖父,你回來了!”說着就想跳下去找嚴景安,不料剛往下挪了一點,就被祖母給摟住了:“去哪?不許跑,快畫你的畫。”
豐姐兒發現祖母的臉又板了起來,于是立刻老老實實的坐正了繼續畫畫兒。嚴景安看老妻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就知道她還在生氣呢。只得揮揮手,讓丫鬟們退下去,然後自己走到豐姐兒旁邊,叫她握緊了筆:“要這樣才對。”一邊說一邊偷偷看了一眼劉氏。
劉氏見他過來,就往旁邊一讓,拿起了針線要做。嚴景安就勢坐了下來,拉了拉劉氏:“天黑了,別做了,傷眼睛。”劉氏不理他,拿着針線就回西次間裏了。嚴景安又耐着性子看了一會兒豐姐兒畫畫,然後才借故也跟了過去。
豐姐兒悄悄呼了一口氣,探頭從門簾邊上往那邊張望了一下,見沒什麽動靜,又耐着性子畫了一會兒畫,漸漸覺得有些困了,那邊兒還是沒什麽動靜,就叫人收拾了東西,拉着金桔悄悄回東小院了。
進門的時候範氏已經鋪陳好了正打算睡覺,看見豐姐兒回來還驚訝:“你怎麽回來了?”
豐姐兒笑嘻嘻的湊到範氏跟前:“祖父回來了,跟祖母一塊回去歇息了,女兒想着您一個人睡,不知道您怕不怕,就拉着金桔姐姐回來陪您了。”
範氏瞥了她一眼,伸手推了推她的頭:“就會甜言蜜語的哄人,還不快脫了衣裳睡覺!”
第二日早上吃飯的時候,豐姐兒忍不住瞧瞧祖父再瞧瞧祖母,見兩人神色似乎都恢複如常,心裏頗為高興,又多喝了一碗粥。餘下衆人見兩位當家人終于和好如初,也都是松了口氣,只是嚴清華卻因為這事連着許久都沒再回娘家,豐姐兒去女學的事自然也就此不再提了。
雖然嚴景安不喜歡,可嚴清華的女學還是漸漸在平江官紳女眷的圈子裏有了名氣,尤其是有付氏一直幫她傳揚,學生漸漸多了起來。連莫蘭兩姐妹也都因為年紀大了,從家塾裏退了學,轉往嚴清華的女學裏去繼續就讀了。
于是豐姐兒在學堂的夥伴只剩了兩個六七歲的小丫頭,常顧不免嘲笑她:“還說去女學呢,如今旁人倒是都去了,偏把你留了下來,莫不是你姑母嫌你太淘氣,像個小子一樣,不收你了吧?”
豐姐兒往常顧身後看了看,低聲說:“你爹來了。”
常顧不信:“你少唬我!我爹這時候上學堂來幹嘛?再說我也不怕他!”剛說到這屁股上就挨了一腳,他哎喲一聲,轉頭一看,竟然真的是老爹來了!“爹,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來了?我不來還不知道你在這欺負人家女孩子呢!”常懷安伸手揪着常顧的脖領子就要把他揪出去,一邊走還一邊跟豐姐兒道歉:“小姑娘,對不住,我們家常顧就是不聽話,你放心,回去我一定好好收拾他,他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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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顧哇哇大叫:“誰欺負她了?她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哎喲,爹你還真打啊!”
豐姐兒吓得眼睛瞪得老大,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追上去解釋:“伯伯您別打常顧了,他沒欺負我,我們說笑呢!”
“就是就是,爹,我真沒欺負她,我跟她說笑玩呢!”常顧也見風轉舵,趕忙解釋。
這裏吵吵嚷嚷的,自然就引來了嚴景安和毛行遠,兩人趕忙過來拉開,嚴景安把常顧護到身後,毛行遠則拉着常懷安問:“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又打孩子?”
常懷安一臉慚愧:“我這個孽子實在頑劣,平日裏讓兩位老先生多費心了。”
“你看你這是什麽話?”嚴景安開口說道,“常顧近來很好。倒是你,怎麽一來就動上手了?”
豐姐兒就怯怯的接話:“是常伯伯以為常顧欺負我才打他的。”
嚴景安一看學生們都圍着看,在這裏說話不便,就把常家父子請到了廂房裏坐,又讓豐姐兒回講堂裏去。豐姐兒雖然有些擔心,但想着有祖父在,常顧他爹應該也不會再打他了,就聽話的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就見祖父領着常顧回來上課,常顧他爹卻一直坐在廂房裏沒出來,豐姐兒看見常顧偷偷沖着她笑了一笑,想來應該是無事了。等這一堂課上完也到了散學的功夫,常顧收拾了東西和他爹一起走了。豐姐兒則跑去問祖父:“祖父,常顧他爹怎麽來了?”
“唔,說是路過,看着也快到了散學的功夫,想過來看看順便接常顧回家,哪想到就看見你們兩個說話,還以為常顧欺負了你。”嚴景安牽起豐姐兒的手,問:“你們常一處說笑?”
豐姐兒想了想,答:“沒有的,常顧常和二哥哥一塊玩,他們都不愛帶着我的。”說着有點不滿,撅起了嘴。嚴景安點了點頭,沒再多說,等回了家趕了嚴誠和黃悫回去,才當着劉氏的面,跟豐姐兒說道理。
“祖父知道我們豐姐兒是最乖巧懂事的好孩子,以前你祖母跟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除了你大哥哥、二哥哥和三弟四弟,旁人家的哥哥弟弟都如何了?”
豐姐兒看了看一臉正色的祖父祖母,有些緊張的答道:“都要待之以禮,不能過于輕慢,就是對哥哥們也應當有禮恭敬,外人面前不能随意說笑打鬧……”
作者有話要說:→_→就算乃們不稀罕積分,也要留幾個字證明看過了呀
哼,不留言,我就要把雀兒哥哥趕走咯!
59賠禮
劉氏輕輕摩挲着豐姐兒頭頂的軟發說道:“嗯,豐姐兒真乖,祖母的話都記得呢。你呀,要記着,你是個女孩兒,也已經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頑皮了,不然給人家看見了可是會笑話的。還有,你不是想幫着祖母做活麽?等過些日子,祖母叫阿芷教你做針線好不好?”
豐姐兒點頭,然後問:“那我還去上學麽?”問話的時候,一對黑亮的眼睛巴巴的望着劉氏,劉氏自然心軟:“自然要上的,怎麽能不上學呢!”
嚴景安看見豐姐兒喜笑顏開,不得不說了但是:“但是你現在大了,有些女孩兒的課要上,以後就只頭晌去學裏罷。你喜歡畫畫兒,祖父給你找個畫的好的先生來教你,如何?”
豐姐兒更高興了,眼睛亮亮的問:“是哪個先生呀?”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好了,去見你娘吧,別忘了你的功課。”劉氏打發她回去,等看着她走了,才轉頭問嚴景安:“你打算找誰來教豐姐兒畫畫?莫不是空口許的諾吧?”
嚴景安搖頭:“怎麽會?早年我有一位叫做楊清的同窗,你可還記得?”
“南鄉居士的大名誰不曉得?莫不是你要把他請來給我們豐姐兒做老師?那也太大材小用了吧?”劉氏驚訝的問道。
也不怪劉氏驚訝,這個楊清也是平江人,在嚴景安師從方先生之前,和嚴景安是同窗好友。只是此人時運不濟,鄉試屢試不中不說,到快三十歲的時候好容易中了舉,卻在參加會試的時候趕上了科考弊案。沒錯,就是毛行遠被牽連的弘文四年那次科考弊案。他比毛行遠更慘,當時被指控賄賂考官的主犯裏,就有他的名字。
雖然最後錦衣衛查清他并不在主考官的錄取名單裏,卻也因為輿論大嘩而被削除仕籍,發充縣衙小吏使用。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遭此橫禍,要是換了個人,恐怕要麽是怨天尤人、自此沉淪,要麽就如毛行遠一樣心灰意冷、大病一場,甚或郁郁而終。
難得楊清是個心胸極開闊的人,雖然他也以此為恥、不肯就吏,卻反而丢開了這十餘年壓在身上的功名負累,連家也沒回,直接雲游四海去了。當然,此舉有一個嚴重的後果,那就是讓那本就對他十分失望的妻子負氣歸了娘家,後來更是兩廂和離,另嫁了他人。
楊清在雲游途中,短了盤纏就作畫寫字賣錢,署名皆是南鄉居士,這樣一路走,他的才名也一路遠播,到了現如今,凡是讀書人家,少有不知道南鄉居士大名的。
嚴景安沖着妻子一笑:“不是我要請他,是他前日寫了信回來,請我幫他收拾一下故居,他要回鄉歸老。你說這不是就是想瞌睡恰好來了枕頭麽?”
“你又知道人家肯教咱們豐姐兒了?”劉氏又問。
嚴景安輕嘆一口氣:“他多年流落在外,多靠朋友周濟,如今又添了老病,要回鄉來養老,自然是要我們多幫襯的。請他來我們家做個西席,總比直白的施舍好。”
劉氏聽了點頭:“若能如此自然是最好。”話雖然是如此說定了,但楊清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嚴景安安排了人去幫他收拾房子,自己依舊帶着豐姐兒去家塾裏上課。
第二日豐姐兒幾個下學回來,劉氏這裏卻正有客人。他們進去以後,劉氏先讓他們給客人見禮:“這是你們同窗常顧的母親常太太。”又介紹幾個孩子,“上次常太太來沒見着他們吧?這是我們老爺好友的孫子黃悫,如今在我們家讀書。這是我二孫子嚴誠,這是我們家四姑娘,乳名叫豐姐兒。”
常太太顧氏笑呵呵的讓幾個孩子免禮,又讓人送了見面禮,然後特意拉了豐姐兒到身邊看:“這孩子長得真好,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
劉氏自然要客氣:“哪裏,她呀就是能吃能睡,比人家的孩子都長得壯。”旁邊侍立靜聽的嚴誠和黃悫都忍不住偷笑,人家別人家的女孩兒,來了客人,自然都是要稱贊長得真好真秀氣,只有豐姐兒,向來都是被稱贊有福氣。
常太太就低頭跟豐姐兒說話:“這是剛從學裏回來?常顧沒再欺負你吧?”看見豐姐兒直搖頭,就笑道:“別怕,他若敢欺負你,你就和我說,我回去修理他!”
“你們夫妻兩個也真是的,總把孩子想的壞了。我都聽說了,不過是小孩子之間說話玩笑,哪裏就是欺負了。”劉氏搖搖頭,“偏偏你還這麽客氣的,今日特地跑來說賠罪,哪裏就到賠罪的地步了?”
常太太始終面帶溫和的微笑,答道:“晚輩知道您和嚴先生都是寬宏大量人,只是我們的孩子我們也知道,自小被寵壞了,幸得這兩年在您這裏讀書頗有長進,不然還不知道什麽樣呢!他不懂事、頑皮搗亂,本就是我們沒教好,自然該來賠罪的。”
一直坐在旁邊沒開口的範氏這時就笑着插話說道:“常太太不必如此客氣,若真把這個當成個大事來賠罪,倒讓孩子們不安了。不過是小事,大夥都別放在心上就沒事了。”
常太太點頭:“大奶奶說的是,只是我們難得能把孩子送來,這不是怕嚴先生心疼孫女、惱了我們,再不叫我們來了麽!”
劉氏和範氏聽了都笑起來,劉氏還說:“怎麽會?我常聽幾個孩子說常顧聰慧,就是我們家老先生也是常誇常顧呢!你若有暇、不嫌棄的話,也只管常來坐坐,我們在京時和令堂也是常來常往的,千萬不要客氣外道。”
“您這樣說,那我可不客氣了,以後要來的太勤了,您可不能煩我。”常太太一笑起來瓜子臉上還有兩個梨渦,看着份外可親。
範氏就說:“如何會煩?我們太太常說自孩子們都去上學了,都沒個人和她說話兒,天天兒盼着有客上門,好談談天、打發時光呢!”
幾個女人雖然見面次數不多,愣是能這樣親親熱熱的說起話來,仿似舊友重逢一般,讓旁觀的黃悫和嚴誠都大為佩服。
又說了一會兒話,眼看着時候不早,常太太就起身告辭:“伯母若在家裏呆的悶了,不妨也往我們那去坐坐,我讓廚下做些京裏的風味給您嘗嘗。”又摸摸豐姐兒的臉,“也帶着孩子們一同去玩。”稱呼已經由開始的嚴太太變成了伯母。
劉氏笑着應承:“且看哪日閑了,再去擾你們。”又讓範氏親自送了常太太去二門上車。看着她們走了,劉氏就打發幾個孩子都回去做功課:“一會兒吃飯叫你們。”
等範氏回來了和她嘀咕:“這常太太怎麽忽然熱絡起來?還送了這麽些東西來。”
“想是看孩子懂事了,要來感謝爹爹的?”範氏猜道。
劉氏皺了皺眉:“我怎麽覺着,她一直盯着我們豐姐兒看呢?”
範氏仔細回想了一下:“是多看了幾眼,不過第一回見,仔細瞧幾眼也尋常。”
“也是,我們豐姐兒才多大呢!倒是我想的多了。”劉氏失笑搖頭,“你也去忙吧,我這裏沒事了。”
事實證明,劉氏還真的沒想多。坐在回家車上的常太太就在一直回想嚴家這一家人,似乎不論老的少的,從上到下,所有的嚴家人臉上都有一種怡然自得的神氣,跟他們相處,總是有一種不遠不近、如坐春風的感覺。
昨日常懷安父子回家以後,常懷安還一直逼問常顧,是不是又調皮欺負人家女學生了,常顧一急,開口辯解道:“我才沒欺負她!連她哥哥都不敢惹她,我怎麽能欺負得了她?”在夫妻二人的逼問下,這才終于知道原來那個女學生還是嚴老先生的親孫女。
常懷安恨得:“你倒是膽子大得很,連嚴老先生的孫女都敢欺負!”說着要找家法。
常太太自然是伸手拉住了:“你瞧瞧你,急的什麽?孩子都說沒欺負了,自然就是沒有了,你見他幾時欺負了人還不得意洋洋的?哪像這回這麽極力辯解?”
常懷安一想也是,卻不由愁眉苦臉:“人家要是一生氣,不要他了可怎麽好?”
“你別愁了,明日我親自去一趟嚴家,就說是去賠禮的,探探他們的口風。”常太太當着常顧的面是這樣說的。等到了晚間,卻又抓着常懷安仔細問白天的情景:“嚴家的姑娘多大了?長得什麽樣子?”
常懷安不解:“你問這個幹嘛?”
“随便問問麽,這個姑娘是嚴家哪一房的?”常太太又問。常懷安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妻子,常太太聽了以後在心裏思忖良久。
她還記得去年的時候,嚴家大房要給長子相看媳婦,平江府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有些意動,那張同知太太當時還酸溜溜的說:“咱們自然是攀不上這門親的,只是要說他們嚴家,兒子自然是不愁找個好媳婦的,至于姑娘麽……呵呵。”
衆人見她這樣說話,自然要追問,她就故意賣弄,說道:“你們發現了沒有,他們嚴家是沒有庶出子女的。”見衆人都點頭,她又問:“那你們可知這是什麽緣故?”就有人推了她一把:“姐姐快別賣關子了,告訴我們吧!”
“偏你心急!說起來嚴家也不過是從嚴老先生這裏才開始興起來的,早先不過是個普通種田人家,說得好聽點就是耕讀傳家。據說嚴家祖輩有組訓,凡嚴家族人,只有年過四十無子的,才可以納妾。這也是為什麽這次嚴家一放出風要給長孫相看,各府的人都意動的緣故!你想啊,嚴家門風嚴謹,他們家大房長子又剛入了翰林院,家裏又有這樣的規矩,誰不想把女孩兒嫁進他們這樣的人家?可是這樣人家長出來的女孩兒,将來出嫁了,能容得了妾侍麽?你們且看看嚴家大姑奶奶就知道了,聽說他們大姑爺常年在昆水,身邊也只得兩個小厮伺候,善妒可見一斑。”
作者有話要說:copy了一個伯虎兄,猶豫要不要直接來個老年版江南四大才子,O(n_n)O哈哈哈~
60盤算
常太太聽了很不以為然,總算知道了這張同知太太使勁了力氣的巴結李知府太太,人家還瞧不上她的緣故。也不知她娘家是怎麽教出她這樣愚昧的婦人的,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就不信,這張太太平日裏看着自家老爺左一個妾侍右一個姨娘的,心裏不堵得慌!
賢惠用到這上面的女人,也真是夠可悲可嘆的了。不過也是,他們這些衛所的人和朝中那些文官到底還是不同的,文人講究修身齊家、德才兼備,好色可是失德之舉,所以文官家族基本少有那些妻妾争鋒的糟心事。別說這些做官的了,就是當今聖上,多寵幸了幾個宮女,禦史還要上書勸谏呢!何況旁人。
至于地方衛所自然是松懈多了,像平江衛指揮使汪家,因着汪太太身體不好,汪指揮使還特意娶了一個良妾進來幫着管家理事,除此之外還蓄有不少姬妾丫頭,在整個平江都十分有名。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平江衛的那些個同知、佥事家裏無不亂糟糟,沒幾個是清淨的。
就是自己家裏,想當初自己剛嫁過來時,不也是百般不慣麽?雖則公婆都因庶出的緣故,府裏并沒有過了明路的通房妾室,也不曾讓誰生出庶子女來,可屋子裏畢竟還有那麽幾個花枝招展、百般礙眼的丫頭在。
一直等到常懷安外放去廣西,打發了那幾個年齡大了的丫頭出去,她這心裏眼裏才算是清淨了。常懷安也算乖覺,這些年升遷多借了自己娘家的力,并沒有帶什麽人回來給她添堵,家裏總算是沒那些煩惱了。
這日聽丈夫說起學堂裏的事兒,又聽了常顧說的話,常太太心裏不由一動:這嚴家的家風自然是沒得說的,子弟也有出息。她這次從京裏回來的時候,嚴家老二已經遷了工科給事中,嚴家老大又入了翰林院,有嚴景安的餘蔭在,将來散館的時候,想來也不愁沒有好去處。
更難得的是,常顧這個混世魔王居然肯聽嚴家父子的話!他自小跟着祖母長大,一向是不大聽常太太的話的,更不用提他老子只會動拳頭教訓,常太太心中實是沒對這孩子報什麽太大的期望。哪想到自他去了嚴家家塾念書以後,竟然老老實實認認真真的讀起書來呢?
當然最讓她意動的還是常顧的那一句話:“我才沒欺負她!連她哥哥都不敢惹她,我怎麽能欺負得了她?”常太太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将來給常顧娶媳婦的時候,一定要找個厲害的能制得住他的才好,不然他這個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還不翻了天去?
可惜今天一見,嚴家那孩子實在腼腆,除了長得很有福氣,并沒看出什麽旁的來。想到這裏,常太太又不由失笑,孩子們還小呢,想這些實在有點早。而且只怕人家嚴家還看不上自己家呢!只是常太太又實在對嚴家很有好感,想起長媳的出身,不免對嚴家更加熱切些,從此以後更着意與嚴家來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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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十來日,楊清終于帶着妻兒返鄉,嚴景安親自去接了他,又将他送回了家,在他家直耽擱到晚上才回來。“咱們豐姐兒有了新先生了。”嚴景安喝的微醺,笑眯眯的對着鋪床的劉氏說道。
“哦,他這是應了?你這人也是,人家才剛到家,你怎麽就和人家說這事?”劉氏嗔道。
嚴景安呵呵的笑:“話趕話就說起來了,又不是什麽難事,難道還要選個日子?”
劉氏失笑:“若是正經拜師,可不是要選個日子麽!”
“嗐,拜師就不用了。過兩天等他們歇過來了,請他們上門來吃頓飯,叫孩子們見個禮就是了。他還想把他們家小子送我們書院裏去呢!”嚴景安寬了衣裳,爬上了四柱床。
劉氏就問:“他們家小子多大了?他這個妻室是什麽來歷,你也跟我說說啊!”
“唔,我困了,明日再和你說吧。”嚴景安說着話就要睡過去。劉氏十分無奈,這人喝多了回來,連沐浴也不曾,居然就這麽一身酒氣的睡了,卻也并沒有叫醒他,只自己拿了被子去了東次間睡。
第二日嚴景安還不滿:“老了老了倒開始嫌棄起我來了!”劉氏不理會他的抱怨,只催着他說楊家的事,嚴景安只得給劉氏講了他知道的。
原來楊清自和上一任妻子和離之後,雖然也有不少紅顏知己,卻一直未再成婚。直到他雲游到山西時,與當地一位書商結識,這書商恰巧有個未嫁的女兒,兩人談得投機,書商一高興就把女兒許配給了楊清。因此楊清的妻子比他小了近二十歲,他們兩人所生的獨子今年也才年只十六歲而已。
也因着這個,在楊清一家來做客的時候,劉氏招待楊清的妻子不免心中略有些尴尬。這位楊太太的年紀正跟範氏差不多大,說起話來還帶着些山西口音,好在她跟着楊清走南闖北的,跟劉氏婆媳說起各地風俗趣事,倒也不至于冷場。
說定了此事以後,豐姐兒下晌就不再去學裏了,每日午後先跟着楊老先生學書畫,下了課休息一會兒,又再跟着阿芷學女紅針黹,整日忙得不得了。時不時的還要去跟嚴誠炫耀:“楊先生說我寫字很有風骨,比一般的男孩子寫的還好呢!”
嚴誠總是教育她:“楊先生那是鼓勵你!再說你就算寫得好了,也不可這樣洋洋得意,為人做事,須得謙遜低調才好!”于是每次豐姐兒都是敗興而歸。
不過很快豐姐兒又高興了起來,因為她大哥哥嚴謙要回來了!七月底的時候,嚴景安收到了親家範希孟的信,說嚴謙即将啓程回返,大約八月初就能到平江了。全家都很高興,嚴謙一走就是一年多,如今終于要回來了,家裏人自然個個欣喜。
只有範氏常常背了人蹙眉沉思,她明明記得上次母親來信,還說想留嚴謙住到過完年再叫他回來的,怎麽這還不到中秋,就送了孩子回來?莫不是嚴謙在那邊闖了什麽禍?嚴謙一天不到家,她心裏就一天不安定,等嚴謙終于到家那一天,她嘴裏已經起了好幾個水泡了。
嚴謙高了許多,彷佛硬生生往上拔了一節,人也瘦了黑了,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一雙眼睛亮亮的,滿是熱情的看着人。他先給祖父祖母和母親磕了頭,然後又給三叔三嬸見禮,接着見過弟弟妹妹們。先拍了拍黃悫的肩膀:“悫弟長高了。”又摸了摸嚴誠的頭:“阿誠也快點長個子啊!”
等看到豐姐兒不由感嘆:“哎呦我的妹妹,你怎麽又胖了?”口裏是這樣說,手還伸到豐姐兒臉上捏了兩下,“哥哥有好東西帶給你。”說完又彎腰抱了抱嚴誼,“你也學着你四姐長點肉啊!”
一家人都笑呵呵的看着他,劉氏先說:“這孩子出去一趟,怎麽越發愛說了?”李氏也說:“謙哥兒看着比先前更開朗了。”只有範氏一直看着陪着嚴謙回來的娘家的老媽媽,想從她臉上看出點端倪來。
劉氏看範氏一直盯着那個薛婆子,就讓人給薛婆子拿了個座,又給她道辛苦:“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倒勞動你們跟着跑這一趟。”
那薛婆子不敢坐,微弓着身子答話:“親家太太說哪裏話,都是應該的。我們老爺太太不放心外孫,本來想讓我們大爺親自來送的,只是我們大爺那裏近日事忙,請不得假,這才讓奴婢們伺候着表少爺回來。”
劉氏又問了幾句沿途的事情,然後讓範氏先領着嚴謙回去安頓,範氏就帶着從山東回來的一行人回了東小院。她先讓人把他的東西還是先安頓到東廂房,然後打發嚴謙去前院跟祖父說話,自己留了薛婆子問話。
“可是謙哥兒闖了什麽禍?”範氏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薛婆子一愣,接着笑道:“姑奶奶這是說的哪裏話,表少爺一表人才,又明事理,老爺太太和大奶奶都喜歡他得緊,哪裏會惹禍?”
範氏拉着薛婆子的手,懇切的說:“媽媽就別哄我了。娘上次來信,明明說要留謙哥兒住到過年,怎地忽然這時候就送了他回來?若不是他惹禍,還有什麽緣故?”
薛婆子就左右看了看,然後笑着安撫範氏:“姑奶奶別急,表少爺并沒惹什麽禍。”
“媽媽只管說吧,我已經都把人趕了出去,門口有青杏守着,你只管放心說。”範氏見薛婆子這樣,顯然是有事,只催着她快說。
薛婆子這才遮遮掩掩的說了原委。原來範氏的母親唐氏接到範氏的信以後,也覺得親上加親是個好主意,外孫生的這樣好,家教沒得挑,女婿又已經入了翰林院,把孫女嫁過去有親姑姑照顧着,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就連範氏的大嫂也十分樂意,于是兩位長輩就明裏暗裏的給了嚴謙許多接觸舅家表妹的機會。
可惜事與願違,接觸的久了,嚴謙确實和一位表妹甚為投契,十分談得來。只是這位表妹卻不是範家的孩子,乃是範氏大嫂娘家的一個親戚,因為父親過世,母女倆被族人欺淩,暫時投靠到範大奶奶那裏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是周六,所以更新時間……(咳咳,你懂得←_←
反正肯定不會到晚上才更啦啦啦~
先給你們預告一下:下一章,送別雀兒哥哥,迎來下一年O_o
61噩耗
那個女孩子自然是個好女孩,家裏從前也是殷實家庭,只是父親忽然亡故,剩下孤女寡母的,才有了族人意圖侵吞家産之事。可女兒來信是叫她促成外孫和孫女的婚事的,忽然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叫她怎麽和女兒交代?唐氏怕嚴謙再住下去真的和那個女孩子有了什麽首尾不好收拾,只得趕快想法送了嚴謙回來,又特意讓薛婆子來送,當面和女兒好好解釋一番。
範氏怎麽也沒想到會有這事,不由皺眉問道:“謙哥兒沒做出什麽……吧?”
“怎麽會?”薛婆子趕忙解釋,“咱們表少爺最是知禮懂事的,而且,據老奴看,咱們表少爺只怕還沒開竅,也只把王家表小姐當個妹妹一樣。表少爺曾說,若是王家表小姐到姑奶奶家裏做客,一定能和咱們表姑娘處得來,可見并沒別的心思。”
範氏略略放心,想來是母親謹慎,見他們來往的頻繁,為了防患未然才早點把謙哥兒送回來的。只是:“謙哥兒和幾個侄女都處的不好麽?”
薛婆子滿臉堆笑:“怎會相處不好?只是咱們家幾個姑娘都是在家裏深閨養着的、人又腼腆,不及王家表小姐見識廣又大方,而且王家表小姐熟悉農事,能和表少爺說到一處去。”
她句句都是在誇那位王家的表小姐,可範氏聽入耳裏卻越發的對這位王姑娘沒什麽好印象了,在人家家裏暫住,還這樣不知進退,在外客面前絲毫都不收斂,反把主家的姑娘比下去了,不是太過無知就是心機太深。于是就又多問了一句:“這個王家女孩兒是大嫂什麽親戚家的?怎麽我不記得大嫂家裏親戚有姓王的?”
“說起來也不是多麽近的親戚。這位王姑娘的母親是親家尹太太的娘家侄女,和大奶奶算是表姐妹。”薛婆子答道。
範氏恍然大悟:“你是說,是大嫂繼母那邊的親戚?”薛婆子點頭,範氏就低聲說了一句:“怪不得。”然後就沒再說什麽,給薛婆子道了辛勞,讓青杏帶着她去休息了。
前院書房裏,嚴謙正跟嚴景安彙報這一年多來的旅途見聞:“……原來黃河裏的水竟然真的是黃的,尤其是剛一下完雨,那洶湧的河水裏泥沙俱下,浩浩蕩蕩的奔騰而下,氣勢驚人。今年雨大,外祖父說恐有水患,入夏以來他老人家幾乎沒回過家,一直忙着抗洪之事。”
嚴景安凝神細聽,偶爾還提問:“今年山東小麥産量如何?你回來的時候,冬小麥可種下了?”
“除了幾處遭洪災的縣,其餘諸地都是豐收的。孫兒回來的時候,冬小麥大半都已經種下了。今年山東棉花的産量也不錯,外祖父還帶着孫兒去棉花田裏看過。”說起農事來,嚴謙總是眉飛色舞。
再加上嚴景安雖賦閑在家,總還是心懷天下,自然要細細的問及各地情形,祖孫兩個一直談到後院來催吃飯了才罷。吃完飯大夥都去上課了,豐姐兒也去跟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