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學畫,範氏這才把嚴謙叫到自己房裏,一敘別情。

嚴謙笑嘻嘻的坐在範氏身邊,給範氏講外祖家的事情:“原來母親長得像外祖母啊,可惜我長得不像母親,不然也可讓外祖母略解一些思念之情。倒是大舅舅家的二表妹長得像母親,就說是您的親生女兒也有人信的。”

範氏微笑傾聽,待他說完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兒子的臉頰:“怎麽黑瘦了這麽許多?難不成你跑去幹農活了?”

嚴謙已經大了,不太适應和母親這樣親近,略有一點不自在,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答道:“就去了幾次。嘿嘿,娘,外祖母說,哪時閑了,叫把二弟和妹妹也送過去住些日子呢!”

想來母親知道自己出不得門,就想讓兩個孩子過去親近親近,範氏心中微酸,嘆了口氣:“嗯,看有沒有合适的時機吧。”說完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将來一定要把你妹妹留在身邊,省了這兩處牽挂之苦。”

“娘要是舍不得,幹脆就把妹妹留在家裏,招個上門女婿好了。”嚴謙笑嘻嘻的哄母親。

範氏就拍了他一把:“又胡說!哪有好男兒肯做上門女婿的!”

“怎麽沒有?咱家不是有一個現成的?”嚴謙為了哄母親高興,直接把黃悫都給賣了。

範氏失笑:“你呀,怎麽出去一趟,越發不正經了。這話可不能亂說!你先別管你妹妹的事,先說你自己,你這也出去見識過了,該安下心來好好讀書了吧?還有,你可真不小了,婚事也不能再耽擱了!”

嚴謙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些,但還是點頭答道:“母親說的是。祖父跟我說了,讓我在家休息幾日,就要送我去書院裏讀書。娘,你放心,兒子知道輕重。”

範氏看着兒子青澀的臉龐上一副鄭重神色,有些失神,這孩子出去了一趟,好像真的長大了不少。她這裏還在思量,嚴謙那裏又開口了:“至于婚事,娘,能不能再等一等?起碼等兒子考了生員,有個出身才好吧。”說到婚事,他還是不免有些羞赧。

看他略帶腼腆的低頭,範氏又忍不住笑了:“那也好,只是再拖也不能拖過明年了,不然要耽誤了你二嬸家裏的妹妹了。前次你父親來信,已經說你二嬸在給你大妹妹相看了。”嚴謙只得點頭應了。

嚴謙只在家歇了三日,就又收拾了行裝,由嚴景安和嚴仁達帶着去書院了。劉氏有些不舍,範氏還勸她:“書院又不遠,旬假的時候就回來了,娘別擔心。”

“唉,孩子大了,就都想伸伸翅膀,要飛得高飛得遠了。”劉氏忍不住感嘆,回身拍拍範氏的手:“我們做娘的,也只能放手,只是這心裏呀……”

豐姐兒就靠過來抱住劉氏的腰:“祖母祖母,還有我呢!別怕,我不走的!我一直陪着您!”

劉氏臉上立刻有了笑容,伸手摟住豐姐兒的脖子,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哎呦,多虧了還有我們豐姐兒來做祖母的貼心小棉襖。你可得記住,你今日跟祖母說了不走的,将來無論如何可都不準走!”旁邊的範氏、李氏和嚴誠黃悫都忍着笑,看豐姐兒怎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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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姐兒連想都沒想,只是使勁點頭:“不走不走,祖母趕我都不走,我就賴着祖母!”

劉氏就轉頭說:“你們可都記住了哈,趕明兒要給我做個證,是她自己個兒說不走的,可不是我攔着!”衆人都笑着點頭:“是呢,是豐姐兒自己說不走的。”

豐姐兒大眼睛眨呀眨的,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人都笑得那麽開心,最後嚴誠站出來說:“這會兒卻不走也得走了,祖母,孫兒們該去學裏上課了。”

“好好好,去上課,好好照顧你妹妹,晌午祖母親自下廚,給你們做好吃的。去吧!”劉氏笑看着孩子們都走了,然後彎腰抱起自己在玩的明嫤,“說起來還是我們明嫤好,不用說也不走,就在家陪着祖母呢!”身後的範氏和李氏相視一笑,都覺得婆婆如今真是比小孩還小孩了。

嚴謙這一去書院,就直到了中秋才回來。今年的中秋,因為嚴謙回來了,自然比去年要熱鬧許多,然後嚴景安又拿出了中秋必備小考:寫詩。這一年卻沒叫詠月,而是改成了詠蟹,于是只見嚴家大大小小的男人們人手一只蟹子凝眉苦思,只有豐姐兒躲懶說:“我寫不好詩,就給祖父畫一張大螃蟹吧!”

嚴景安欣然應允,豐姐兒就擺開筆墨,畫了一幅巨蟹捕蝦圖,還似模似樣的蓋上了自己的私章,提筆寫上“但見河蟹捕蝦,焉知漁人在後”,然後交給了嚴景安看。嚴景安越看越想笑,指着那蟹子的大肚子說:“這蟹子可真是要膏滿四溢了,快拿去煮了給祖父下酒!”逗得幾個憋着作詩的人也笑得不行,歡歡喜喜的過了一個中秋。

劉氏正覺萬事順遂,再沒什麽煩憂的時候,黃家忽然來了人。劉氏一見來人身着素服就覺不妙,果然那婆子開口就帶着哭腔,說道黃家老爺病重過世,黃家大爺夫妻已經扶靈歸鄉,遣了他們來接黃悫回去奔喪。

範氏聽了忙讓人往家塾傳訊,不一時嚴景安親自帶着黃悫回來,黃悫整個人已經呆了。嚴景安叫了來接的人細問,才知原來黃奇自到黔南以後就不服水土,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他又不肯敷衍塞責,還勤勤懇懇的行使縣丞職責。黔南生活清苦,黃奇能撐這幾年已是極限,今年夏天黔南極熱,黃奇中暑病倒,就再沒起來,到了秋天,天又忽然變冷,黃奇終于撐不住去了。

嚴景安不免唏噓不已,叫來黃悫好好安撫一番,又囑咐他不可過于悲傷,讓黃奇在天之靈不安,還囑咐他在家守孝之時也不要忘了功課,說只有他學有所成才能告慰黃奇在天之靈。劉氏和範氏則忙着給他收拾東西,因他第二日就要走,也沒有給他帶太多累贅的東西,只帶了行李和換洗衣物,其他東西打算過後再給他捎回老家。

下學回來的嚴誠和豐姐兒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此事,兩人一起去了黃悫的屋子看他。

62送別

黃悫正木然的看着丫鬟幫他收拾東西,嚴誠和豐姐兒進來的時候,他甚至第一時間都沒發覺。嚴誠走過去輕輕按了按他的肩:“悫哥。”他才如夢方醒,“啊,阿誠你來了,”又看見豐姐兒,硬扯出一個笑:“妹妹也來了。”

豐姐兒也走過去低低叫了聲:“雀兒哥哥,你別哭。”

黃悫本來還在硬撐着,聽了豐姐兒這句話,不知怎麽眼淚一下子沖出了眼眶,接着就再也忍不住,拿袖子遮着臉失聲痛哭起來。嚴誠不知所措,只能輕拍他的肩安撫,偏偏旁邊的豐姐兒不知道勸還裹亂,看黃悫哭的傷心,居然也眼淚汪汪起來。

嚴誠瞪了她半天絲毫沒用,豐姐兒反而跟着黃悫越哭越傷心,後來都哭的開始打嗝了,反把黃悫逗得笑了一下,漸漸止了哭。可他們這裏剛一開哭,下人們害怕,立刻就有人去通知了範氏。所以黃悫剛擦幹了眼淚,範氏就來了。

等聽說原委之後,範氏也很無奈,拎着豐姐兒的領子要帶她走:“你少在這裏添亂吧,讓你悫哥哥先收拾東西,有什麽話晚些再說。”硬把豐姐兒帶走了。

豐姐兒被母親戳着額頭埋怨:“你這個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你悫哥哥正傷心呢,你還上門去跟着人家一塊哭,有沒有你這麽沒眼色的?讓你和你二哥哥去,是想讓你們說說話寬慰一下他,他明日就要走了,你們同窗一場,好歹将來有個念想。你倒好,一去就把人家弄哭了!”

那邊豐姐兒還在抽抽嗒嗒,委屈的答:“我、我是看雀兒哥哥傷心,心裏難受。想着若是換了是我,早哭的睜不開眼了,就更難過了。”

範氏嘆氣扶額:“你這個孩子啊,怎麽心眼就這麽實!行了,快別哭了,一會兒眼睛腫了,你祖母看見要問的。”叫人進來給豐姐兒洗了臉,重新梳了頭,換了衣裳,又打發人去前院叫嚴誠和黃悫去正房吃飯。

下晌嚴誠也沒有再去學裏,一直陪着黃悫,兩人收拾着書本等物,間或說幾句話。黃悫把一些不方便拿的書都給了嚴誠:“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就當是個念想吧。”又把收拾出來的一匣子玩物也推過去,“這些給妹妹和三弟玩吧。”

“一會兒你自己給她吧,她說下了課要來呢!”嚴誠不接,“她還有東西要給你。”

黃悫也就先把東西放在了一邊,嘆了口氣:“沒想到會這樣匆忙,等謙大哥回來,你幫我說一句吧。還有學裏的諸位同窗,也替我道個別。”嚴誠心中也很難受,除了點頭再也說不出一句別的。

等東西收拾的差不多的時候,豐姐兒終于下了課趕過來了,她從金桔手裏拿過一個長匣子遞到黃悫手裏:“悫哥哥,這是我畫的最好的一幅畫兒,送給你。”居然難得正經的叫了黃悫。

黃悫勉強笑了一下,伸手接過來打開,将畫兒從裏面取出來,打開來一看,畫的是一幅游魚戲水,畫裏的魚兒肚子肥肥大大,憨态可掬,看着很是可愛。他終于露出一絲真心的笑容:“多謝妹妹,我一定好好留着。”又把之前找出來的東西給豐姐兒:“這裏面是一些小玩意,你拿去和三弟玩吧。”

豐姐兒接過來略看了一眼就遞給了金桔,和嚴誠一直陪着黃悫,說說話,幫着歸置一下東西,一直呆到晚飯時分。吃完了晚飯,劉氏親自過去看他收拾好的東西,又叫帶兩件棉衣:“北面已經冷了,路上別凍着。”囑咐黃悫,“別急,平安到家是最好。到家別忘寫信來,等出了孝再回來,到時候和誠哥兒一同去書院。”

黃悫又有些想哭,只拼命忍着點頭,劉氏最後看沒什麽可囑咐的了,就叫他早些歇息,帶着嚴誠和豐姐兒他們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嚴家衆人都早早起來,吃了早飯,送黃悫上車啓程。嚴誠和豐姐兒跟着一直送到大門口,黃悫就請衆人留步,還深深的行了一禮:“這幾年多承叔公、叔婆照顧,伯母和嬸嬸也都多費心了。”又跟嚴誠、豐姐兒告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你們可別忘了我。”

嚴誠眼圈也紅了,只說:“回去別忘了寫信。”豐姐兒更是眼淚汪汪:“雀兒哥哥早些回來。”

黃悫再沒說什麽,又施了一禮就轉身上車,一上了車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一路行一路哭,等哭得累了,想起掀開車簾看時,都已經出了城,再也看不到嚴家了。他呆呆的回頭望了許久,一直到連平江城的城牆都看不到的時候,才悵然的放下車簾回身坐好。

他忽然一走,嚴家衆人都被閃了一下,每個人都有些不習慣。每次要吃飯的時候,劉氏總是數着人說怎麽少一個,要丫鬟提醒才想起是少了黃悫。豐姐兒和嚴誠尤其不習慣,兩個人拌嘴的時候再也沒人來勸解了。連常顧都說:“你們兩個就別吵了吧,黃悫都走了,再吵可要誰來給你們勸和?”

豐姐兒一聽說起黃悫就有些難過,總是問嚴誠:“雀兒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啊?”嚴誠則總是皺眉搖頭:“人家是回了自己家裏,怎麽還會回來!”豐姐兒聽了更難過了。

這樣一來,連常顧也不敢惹她了,萬一真哭起來可沒人哄得好,自己的屁股免不了要吃一頓板子。于是反倒想了法兒來逗她,今天在街上看見什麽好玩的、明天看見什麽好吃的,都悄悄帶到了學裏給豐姐兒。等到過完年,嚴家人來自家做客看戲時,他甚至還偷了人家唱戲的胡子來給豐姐兒玩。

豐姐兒好奇的把胡子挂在耳朵上,學着人家戲裏的人邁着四方步,嘴裏還念叨:“咿咿呀呀,呀呀咿咿,苦哇!”把常顧笑得險些跌倒,嚴誠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使勁拖了常顧走:“你還笑!當心引了人過來,你又要挨揍!”

他們兩個是趁着大人說話看戲的功夫溜出來的,常顧偷了人家的胡子,就拉着他進了後院,讓人把豐姐兒叫了出來,把那胡子給了豐姐兒。他怕出來時間長了讓大人發覺,就趕忙拉着常顧又回去了。豐姐兒這裏玩夠了,就把胡子一卷,悄悄塞在了假山裏,仍回屋子裏去。

範氏瞥了她一眼,招手把她叫到跟前,低聲問:“你去哪了,去了這麽久?”

豐姐兒笑嘻嘻:“二哥哥叫我去,跟我說了一件好玩的事。”

範氏心下狐疑,在這裏卻不好追問,只得按下,想等回家再說。那邊劉氏和常太太正在談戲文,常太太看見豐姐兒從外面回來,就問她:“可是這戲你不愛看?你想看什麽,我叫人去點。”

豐姐兒搖頭:“都好看,我看哪一個都差不多。”劉氏就笑了:“你不用管她,她看不懂。”

常太太就有些抱歉的笑了:“您瞧瞧,我們家女孩兒都出嫁了,大兒媳婦又在京裏,竟沒人能招呼豐姐兒玩。”這次請嚴家人來做客,常家并沒請陪客,主要是兩家人的社交圈子實在沒有交叉,能給嚴家人做陪客的,自己不好請,自己能請來的,又實在和嚴家沒什麽交情,于是只能當是兩家人一聚,沒有弄正式的宴飲了。

劉氏笑答:“你瞧瞧她哪裏用人招呼?她自己就能玩起來了,不管去哪,再不用人陪着招呼的。”

“就是這樣才好,大大方方的,才是千金小姐的做派呢!”常太太自然是要恭維一下的。

劉氏就擺擺手:“嗐,她哪算千金小姐!只是我們想着,雖是小門小戶,卻不可把姑娘教的小家子氣,好歹能出來見得人。”

“您真是過謙了,您家裏的姑娘,從你們大姑奶奶起,到豐姐兒,那真是個個都是好的,誰見了不贊呢!”常太太樣貌秀麗,說話又慢聲慢語、柔柔細細的,聽起來分外誠懇,劉氏也不由笑了。

這一日在常家做客自然是賓主盡歡的,等回了家,嚴景安卻收到一則從李澤那裏傳來的消息,讓他本來放松充滿笑意的臉,變得晴轉多雲,眉頭也皺了起來。

劉氏見了奇怪,問:“李澤那裏有什麽事?”

“兩個消息,都不算什麽好消息。”嚴景安嘆了口氣,“第一,立仁只怕要調到山西去!”

“怎麽忽然要調到山西去?去山西哪裏?”劉氏驚訝的問。

嚴景安皺眉:“山西布政使呂岸因庫銀遺失一事獲罪,已經被押解上京,京裏有風聲,有人要推立仁去接爛攤子。”

劉氏想了想,問:“雖是爛攤子,總也是高升了吧?不然他那位岳父大人想來也不會松口。”

“那也未必。我擔心的恰恰就是付大人那邊,近來朝裏黨争尤其激烈,徐端隐退之後,推了他的學生齊廣雲上去,這個齊廣雲倒比徐端還無恥些,黨同伐異的本事比他老師還要強,且更明目張膽。”嚴景安越說眉頭越緊,“第二條是洛民被人打了。”

劉氏一驚:“什麽?被人打了?誰敢打朝廷命官?”洛民是他們次女嚴清光的公公,一直在順天府任推官,掌理刑名等事。

作者有話要說:好想開新坑啊啊啊啊啊,被新梗萌的一臉血~~~~原來挖坑的時候坑的不只有讀者還有作者自己o(╯□╰)o

以上是同時只能開一坑星人的自言自語(⊙o⊙)

63變起

嚴景安目光森冷,臉上的神色冷漠,答道:“骁騎尉曹昆,曹貴妃的兄弟。前些天曹昆在街上将二皇子妃叔叔的腿打斷了,順天府奉命查案,洛民那個人你是知道的,自然是秉公辦理,硬是緝拿了曹昆到案,還給他定了罪。這曹昆必是心有不甘,這不回頭就讓人在洛民回家的路上埋伏了。”

劉氏憂心忡忡:“傷得重不重?可要緊麽?這曹昆也太嚣張了!”

“說是打得不輕。哼,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禦史們已經紛紛上疏,這次就連陛下也不能再回避不談了。我只是擔心,這一場漩渦攪起來,對洛民實不知是福是禍。”說着深深嘆了口氣。夫妻兩個都很是憂慮,只是他們此時實在是鞭長莫及,也只能對坐嘆息罷了。

又過了半個月,果然就有聖旨到了平江,遷平江知府李澤為山西布政使,新任知府随後就到,李澤可不必等候交接,即日趕赴山西太原府赴任。

李澤這裏早有準備,倒也不覺倉促,他早就先打發了次子一家回湖州,今年又是鄉試年,讓他早些回鄉備考,正可省了奔波之苦。又鄭重把李俊繁托付給嚴景安,李俊繁去年已經娶了妻,也去了書院讀書,李家在平江早買了一座宅子,這時正好給李俊繁小夫妻住,只是學業上還是要請嚴景安多費心的。于是李澤啓程往山西去時,倒只有一妻一妾相随,也算是輕車簡從了。

嚴景安去了碼頭相送:“別話也不多談,只祝你一路順風順水,馬到功成罷!”

“哈哈,承你吉言!守一兄,那咱們今日就此別過,只盼來日能京城再見!保重。”說着登舟去了。

嚴景安帶着李俊繁一直看着船行入河道,至漸漸看不見了才一起回去。李俊繁要直接回書院,嚴景安囑咐了他幾句,讓他有事千萬記得跟嚴仁達說,旬假回家的時候,有空就帶着妻子來嚴家吃飯,然後才放他去了。

朝中雖是波濤洶湧、驚濤駭浪,于平江卻無什麽幹涉,這個江南小城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華熱鬧,即便剛剛送走了一位知府,也并沒影響到升鬥小民的生活。只是對于有些家底的人來說,卻不免開始打聽起下一位知府大人來。嚴仁舉就一早去了石橋弄,想問問堂叔新知府的消息。

“這位新知府還真是有些來歷,盧昔元,宣德十一年進士,做過監察禦史,也在戶部任過職,是從直隸調來的,在直隸定州知州任上已經做了近十年。”嚴景安介紹了一下履歷,最後說了結論,“是個能做事的能吏,只是不大知變通。”

嚴仁舉就不解了,問道:“按理說,平江出缺,正該是搶破頭的,怎會輪到這個在知州任上做了十年又不知變通的人頭上?”

嚴景安臉上露出笑意:“你這孩子腦子就是快,真是可惜了。”又解釋,“正是因為搶破了頭,這個知府的位子才落在這位盧大人頭上呢!你應該也聽說了,如今朝裏浙黨和徽黨已經打成一團,一方推了一個人出來,立刻就被另一方找到把柄,反之亦然。最後無可奈何,只得便宜了這個兩黨都不沾的盧大人。”

“原來如此。叔父從前和這位盧大人可打過交道?”嚴仁舉又問。

嚴景安搖搖頭:“只見過幾面,并沒打過什麽交道。他是廣西人,年紀又比我大一些,中進士也早,實在沒什麽來往。”既不是同鄉也不是同年,可以說毫無交情。

嚴仁舉有些憂慮:“只不知這位盧大人對商賈之事是個什麽态度,侄兒這裏剛跟鹽商搭上線,打算和他們一塊兒做糧食生意呢!”這幾年嚴仁舉的生意越做越大,錢賺了不少,他自然就想再往大了做,多給兒孫留點家底,也能給堂叔這邊一點財力支持,讓幾位堂兄弟的仕途越走越好。

“鹽商想做糧食生意?”嚴景安很驚訝,“這可奇了,賣米糧能賺幾個錢,他們怎麽肯做這個生意?”

嚴仁舉答道:“他們自然不像侄兒這樣小打小鬧,他們也是倒賣,有下家收的。”

嚴景安的神色鄭重起來:“有下家收?什麽人有這麽大的胃口,吃得下鹽商販來的糧食?他們要收多少糧?除了你,還有誰和他們一塊做這生意?”

“他們說,有多少收多少,除了侄兒,咱們平江所有糧商似乎都有和鹽商們接觸,好像江寧也有的。”嚴仁舉不知道為什麽堂叔這樣關心這事,但還是老實說了。

嚴景安聽了凝神細思半晌,然後才說:“這事你不要跟他們做了,給多少錢也不做。有糧食就在自家鋪子裏賣吧。等過些日子山西那邊安定了,我給你找找路子,你往那邊販布和絲好了。回去好好督促孩子們讀書,到底這才是正途。”

嚴仁舉一向聽嚴景安的話,因此立刻起身答應了。嚴景安又問:“你母親近些日子可好些了?”何氏自去歲冬天就染了風寒,一直病到過完年,大夫倒是說等開了春若還無事,就能慢慢好了,因此嚴景安見了嚴仁舉不免要問一問。

“好多了,天氣暖了,就喘的不那麽厲害了。”嚴仁舉答道,“母親前日還說,等大好了,要找嬸子過去說話呢!”

嚴景安笑了笑:“還等什麽?一會兒我跟你嬸子說,讓她明日去看看嫂子。你先去吧,我還要去學裏,有什麽事再來。”嚴仁舉應了,起身告辭出去。

學堂裏豐姐兒正在跟常顧說黃悫來信的事:“雀兒哥哥說,家裏一切都好,他也好,叫我們別擔心。還問你們好呢,說他在家常想起我們。”

常顧有些羨慕:“你們成日在一處,肯定是想你們多些了,阿誠,是吧?”

“咱們這些同窗哪個又不是成日在一處了?偏你小心眼,非要分個多寡!”嚴誠手裏拿着書,頭也不擡的答了一句。

常顧哼哼了兩聲:“那誰知道呢!若是走的是我,只怕你們都沒這麽牽挂的!”

豐姐兒聽了嘻嘻一笑:“這倒是實話,你若走了,咱們只會拍掌慶賀,呀,那個壞小子常顧總算是走了,真是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常顧聽了臉一垮:“我就說吧!你們再沒人想我的!臭丫頭,以後有好東西,再也不給你了!”

豐姐兒對着他做了個鬼臉,轉身跑回屏風後自己位子去了。旁邊嚴誠懶洋洋的說:“你又不真走,在這杞人憂天做什麽?過兩天沒準要額手稱慶的是你呢?”

“啊?什麽意思?”常顧扭頭追問。

嚴誠翻了一頁書:“我祖母說,妹妹也不小了,不想讓她再來學裏了,要留在家裏學些女孩兒的東西了。”常顧很驚訝:“她現在不是每日下午就在學了麽?”

“我也是聽祖母說了一句,詳細情形還不知道呢!”嚴誠答道。

常顧就嘆了口氣:“做人真沒趣!總是這樣,剛處的好了,就有人要走,有新的人來了,卻不相投。怎麽就不能長長遠遠的在一處呢!”說着轉回頭,也拿起了自己的書看書去了。嚴誠聽了,想起自己家裏的人,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劉氏确實是不想讓豐姐兒去家塾裏了,她今年已經十歲,雖然長得矮些,可也不是小孩子了,再和男孩們一起上學,即便是自家家塾,還有屏風隔着,也覺不大合适。豐姐兒又是個闊朗的性子,雖然已經跟她說了幾次,她也記得條條是道,但事到臨頭,又總是有些不拘小節。所以就和嚴景安商量着,不必叫她再去學裏了。

嚴景安想了想,點頭:“也好。現在學裏孩子也少多了,我正想着偷個懶,把孩子們都交給毛老先生呢,豐姐兒在家,我閑着就給她上上課,我若忙了,你們盡管安排就是。”于是豐姐兒很快就被留在家裏,不能再去上課了。

她不太高興,家裏統共那麽大點兒的地方,連個同窗都沒有,就連嚴誼都去學裏上課了,她沒有玩伴,自然高興不起來。劉氏就每日不重樣的叫廚房做了好吃的點心哄她,有時候還自己親自下廚,把豐姐兒喂的又胖了一圈,把範氏給愁的不行,卻又不能說婆婆,只得暗地裏囑咐豐姐兒,不許她多吃。

豐姐兒本來一向不把這個當回事,直到新知府到任,知府家眷上門拜訪,她見到了盧家和自己同齡的苗條好看的姐姐,再看看自己圓滾滾的樣子,才終于覺得有些不自在了。只覺自己站在那個姐姐身邊就像個醜丫頭一樣,于是在送走客人之後,豐姐兒就不肯吃飯了,任憑劉氏怎麽哄,就是不肯吃。

“豐姐兒,你可知你的乳名為何叫豐姐兒啊?”劉氏只得換了個方式,問了她一個問題。

64乳名

豐姐兒撅着嘴,興趣缺缺的問:“為什麽?”

“因為啊,你剛生下來的時候,又瘦又小,就那麽一點兒大!你爹爹心疼你,盼着你能快些長高長大,要長高長大自然就要往豐腴長了,就給你取了這個豐字,盼着你能多長肉,再不像小時候那樣瘦小了。”劉氏摸着豐姐兒的頭給她解釋。

豐姐兒還是不太樂意:“怪不得呢,家裏人個個都瘦的,就只有我這麽胖,原來都是這個豐字!”

劉氏哄她:“你哪裏胖了?只是稍微豐腴一點,女孩兒家,就是要有肉才有福氣呢!太瘦了不好的,盛不住福氣。你看看你姑母,也不是那樣特別苗條的吧?”

說起姑母,豐姐兒忽然想起一事來,一下子來了精神,抱住劉氏的胳膊說:“祖母,姑母的乳名叫什麽?你告訴我,我就乖乖吃飯。”

劉氏伸指點了一下豐姐兒的額頭:“這麽快又想調皮了是不是?”豐姐兒就賴在劉氏身上歪纏,範氏從外面進來看不過眼,開口說道:“你又鬧什麽?不想吃飯就回你屋子裏去!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吃不上飯要餓着肚子,你還好意思鬧脾氣不吃飯,還要人哄着勸着不成?”

豐姐兒立刻起身到了一邊站着,一句話也不敢說了。劉氏趕忙打圓場:“沒有沒有,我們豐姐兒哪會鬧脾氣?我們兩人說着玩呢,你先去擺飯,我們随後就來。”打發範氏去了東次間,然後拉着豐姐兒的手說:“還鬧不鬧了?非得你娘發火才算!”看豐姐兒還有點委屈的樣子,就低頭悄悄跟豐姐兒說話:“祖母悄悄兒的告訴你,你姑母的乳名,你可不許出去說,你姑母聽見了要生氣的。”

豐姐兒忙不疊的點頭,還做發誓狀:“絕不出去說。”劉氏這才告訴她:“你姑母是我和你祖父的長女,當初取名的時候,自然是望着她能福祿雙全的,于是千挑萬選的,就給她取了個乳名叫蝠姐兒。”

“福姐兒?這也沒什麽不好啊?姑母為什麽不喜歡?”豐姐兒不解。

劉氏就拉着她的手在她手上寫畫,說:“是這個‘蝠’字,她上了學讀書以後,聽見小姐妹們不是叫花兒的名,就是草兒的名,都是又好聽又文雅,就對自己這個乳名格外不滿意,再不許我們叫了,只準叫她的大名。”

豐姐兒聽了琢磨了一下,然後很認真的說:“我以後也不要叫乳名了!我是大孩子了,要叫大名!”話音剛落,範氏又走了出來,她立刻收了音,扶着劉氏進去吃飯。

雖然這次沒有成功,但豐姐兒始終沒有放棄,在之後的日子裏,每當有人叫她豐姐兒的時候,都要糾正人家:“我叫明姜,日月明,美女姜,明姜。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叫我的乳名了!”

嚴景安是最配合的,直接改了稱呼,從此再沒叫過她乳名,還跟家裏其他人說,叫大夥都改了稱呼:“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這很好,咱們也不該再叫人家的乳名,早晚都要改,這一遭都改了吧。”于是嚴家上下就都改了稱呼,再沒人叫她豐姐兒了。

只有嚴謙因為不常回來,一見面還是叫豐姐兒,明姜故意不應,嚴誠就咳了兩聲:“人家現在不許咱們叫她豐姐兒了,要叫明姜。”

嚴謙失笑:“人不大,主意還不少!你看哥哥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了?”說着叫小厮拿進來幾個竹籃,“給你裝花兒,摘葡萄用,怎麽樣?哥哥對你好吧?”

明姜接過來仔細看:“呀,編的真好!哥哥,是你編的麽?”

“我哪會編啊,是獅子山下的農人伯伯編的,我特意帶回來給你的!”嚴謙笑呵呵的答。

嚴誠想把明姜打發走,就哄她說:“你先拿去用用試試,祖母不是叫你給她折幾支桃花麽?快去。”

明姜看了看手上的竹籃,有些疑惑:“折桃花也用不着這個吧!”可是嚴誠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硬是把她給推走了。明姜一邊往後院走一遍嘴裏自言自語:“又想背着我做什麽?打發我去折桃花,哼,不知搗什麽鬼!”

剛走到北角門那裏,恰巧遇見了南小院灑掃的小丫頭鈴兒,明姜就拉住了她問:“你這是去哪了?”鈴兒跟明姜行了禮,答道:“大少爺讓奴婢去給白梨姐姐傳了句話。”

“唔,你這是要回去了?”見鈴兒點頭,明姜就低聲囑咐她:“二哥哥非把我趕出來,不知道和大哥哥在說什麽,準是說我壞話,想什麽主意要欺負我呢,你回去幫我聽一聽,然後快來告訴我,我就在後院。”

鈴兒笑嘻嘻的答:“怎麽會?四姑娘又逗我!”

明姜從荷包裏掏出兩塊糖塞給鈴兒:“這回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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