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帖子請了新城縣有頭有臉的人來赴宴,內眷們都安置在西面花廳,男客則是在東面花廳。範氏領着明姜待客,她并沒拿架子,就算是不入流的官吏妻子也都一視同仁,對每個客人都殷勤周到,一場宴會過後,自然就傳了些好名聲出去。

新城地處平原,境內連高山都無,大小河流雖不少,卻并無水患,也有利灌溉,所以嚴仁寬的事務并不算十分繁忙。月底新的先生到了,嚴仁寬讓範氏收拾了一間屋子給新的老先生住,自己則領着孩子們去拜見。

這位新請來的老先生姓孔,據說和曲阜孔家還有些淵源,雖不是嫡系,倒也能攀得上關系。孔先生大名孔之遠,字念歸,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身量雖高卻略有些駝背,須發皆白,一雙眼睛也半睜不睜的,看起來不是很有精神。

明姜兄妹三個見了,都不由心下有些失望。礙于家教,幾個孩子還是恭恭敬敬的行禮拜見,口稱先生,孔老先生也沒客套,受了幾個孩子的禮,又跟嚴仁寬說:“明府1請放心,老朽既接了範大人的請托,必會盡心竭力,只是老朽授課一貫從嚴,這裏倒要先說清,凡學業之事,涉及賞罰,還請明府和太太勿要插手。”

嚴仁寬聽了自然應允:“這是自然,孔老先生且請放心,晚輩夫婦二人都不是那等溺愛兒女之輩,如此,幾個孩子就請先生多費心了!”

這邊賓主二人達成共識,相談甚歡,另一邊的嚴謙和明姜卻是心內一驚,兩個人悄悄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只有嚴誠,一直眼觀鼻鼻觀心,好像絲毫不為所動。嚴仁寬和孔之遠商定了三日後正式開始上課,就帶着孩子們告辭。

範氏給這位老先生安排的屋子就在西跨院的西廂房,先前裏面的東西已經收拾出來放到後花園的私庫裏了。三間廂房,南間給孔之遠做卧室,北間作為講堂,中間的明間就給孔之遠待客用。他自己來時帶了個十來歲的童兒,範氏怕那童兒照顧不來,又撥了兩個小厮過去伺候。

明姜得了空拉着嚴誠去了嚴謙的東跨院,“這個先生好生嚴厲,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這可怎麽好?”嚴誠聽了斥了一句:“你又胡說!連先生也敢編排!”

嚴謙卻像沒聽見嚴誠的話,附和明姜道:“就是呢!你還好一點,一個女孩子,想來先生也不會多管你,我年紀最長,學業又差,以後的日子可難過了!”嚴誠對這一兄一妹很是無奈,自己找了椅子坐下,也不說話,就看着那倆人發愁。

明姜聽了嚴謙的話有些奇怪:“三叔他們上京以後,哥哥不是很用功讀書的麽?怎麽這時候又怕起來了?”

“讀書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建功的?”嚴謙嘆氣,“我先前落下的太多,不行,這三日別的不論,我得先練練字。”說着一疊聲的叫人準備筆墨。

嚴誠站起身來:“這才真是臨時抱佛腳呢!走吧,明姜,別耽誤哥哥用功了。”拉着明姜出去,嚴謙也顧不得理會,趕忙練字去了。

明姜本來也想回去練練字,不想第二日卻來了客人,還是她期盼已久的王家母女,範氏又叫她陪客,自然就把練字一事丢在一邊了。

王太太穿的很素淡,鴉青色的褙子上只有些暗紋,頭上也只戴了些銀釵,面上不施脂粉,面色倒極白,就像那種常日呆在屋子裏的久病之人的白,明姜想了想,覺得似乎跟曲家叔祖母有些像。只是這位王太太十分的瘦,兩頰都凹了下去,越發顯得顴骨高高的,看着不那麽可親。

久仰大名的王令婉王姑娘長得卻并不怎麽像她母親,這姑娘長着一張标準的瓜子臉,兩頰還有些少女的憨肉在,大大的杏眼裏總像是含着水光,一笑起來十分好看。她穿了一件柳黃绉紗薄衫,腰上系了一條丁香色挑線裙子,烏壓壓的頭發挽了垂鬟分肖髻,發頂插了兩支金簪。行禮問安時進退有度,連範氏這本來心中對她有些不喜的人,都不免改觀,更不用說明姜。

她們母女這次來還帶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想來就是那過繼來的孩子了。範氏讓丫鬟拿了糖給那孩子吃,又問那孩子叫什麽,小男孩看來不常出門,有些怯怯,倚在王令婉身邊不說話。王令婉就笑着答道:“這還是第一回帶着他出門做客,他有些怕生,太太勿怪。大名還不曾取過,有個乳名叫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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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看起來十分依賴姐姐,一直倚在她身前,丫鬟給他糖吃,他也是先看過姐姐才接。範氏就笑着說:“小孩子怕生也是尋常,這名兒取得好,長安,長長久久安安康康。”

王太太就低聲說道:“讓您見笑了。您這裏事忙,我們本不該來攪擾,只是到底是親戚,不來又像是我們不知禮數了,這才寫了張帖子來問候。”

範氏笑了笑:“您這是說的哪裏話?既是親戚自然該常來常往,我們初到新城,在這也實在沒什麽親近之人,正盼着有親戚們來往來往呢!我來之前,家母和家嫂都多次提起姐姐和令婉,讓我來了以後一定要過去看看你們,只是我這裏還沒安頓下,一時不得閑。你們若有空,盡管常來坐坐。”

王太太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問:“親家太太近來可好?我們母女當日多承照應,心內常自不安,也不知可有那能報答的一日。”

王令婉看見範氏挑了挑眉,立刻接話:“我娘不大會說話,心裏有感激也說不出,自回家以後只得常在菩薩跟前祝禱,盼着老祖母和表姨都能長命百歲,平平安安呢!”

“是你們太客氣了,都是親戚,誰沒有個需要幫襯的時候?”範氏微笑着答了一句,又問王令婉平日在家都做什麽,可讀了書。

王令婉羞赧一笑:“自回家之後,家裏事忙,母親身體不好,我常帶着弟弟,倒不曾再讀書了。”

範氏明白了,長安如此依賴王令婉,原來平日竟是由這姑娘帶着的,想她幼年喪父,母親多病,不得已要她小小年紀撐起一個家來,也實在是不容易,不免多了幾分憐惜:“好孩子,只要懂事知禮,這書讀多讀少了,也并沒什麽分別。”

王令婉依舊是一副恬淡的笑臉,問明姜:“妹妹平日在家做什麽,還在讀書?”

明姜點頭:“先生剛來,過兩日就要開始上課了。我們剛到,這些日子都跟着母親收拾屋子呢。”

“妹妹當真能幹,小小年紀就能幫着太太收拾屋子了。”王令婉贊道。

範氏搖頭:“她哪有你能幹,她來幫忙倒跟添亂差不多。”又對明姜說,“你以後多跟你表姐學着些。”明姜笑着應了。

王令婉十分不好意思,王太太就接口說道:“您太謙了,我看小姐十分聰慧,必定是個能幹的。我們令婉卻當真沒什麽可讓人學的,只有一點溫順懂事的好處罷了。”

幾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王太太就要告辭,範氏要留飯,王太太卻不肯留。範氏見留不住,也就罷了,帶着明姜送了他們三人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萬衆矚目(囧)的王姑娘終于出場了~~

注:1漢人用為對太守的尊稱,漢亦有以"明府"稱縣令,唐以後多用以專稱縣令。

78煩惱

開始上課之後,嚴謙的擔憂變成了現實。第一天上課嚴謙就在弟弟妹妹面前,被孔先生從頭批到了腳,什麽字寫的不工整、書背的不熟、經義解得勉強,反正沒一樣是好的。反而是嚴誠,得了嚴厲異常的孔先生一句誇獎,讓嚴謙更加難堪起來。

如嚴謙所料,孔先生對明姜這個一看就是湊數的學生并沒苛求,只問了問她都讀過什麽書,然後看了看她寫的字,就拿出一本《女誡》來開始給明姜上課。

上了幾天課之後,明姜就不想去了,範氏聽了孔先生的授課內容并沒說什麽,但也沒勉強明姜一定得去上課。若是有客來訪,還會提前跟先生打招呼,給明姜請假,所以後來明姜就越發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起來。

範氏想着她大了,多學些家務事是正經,倒也不說她,只是還要她不可忘了給楊先生寫信,也不能貪玩不練字。明姜本就愛寫字作畫,閑暇時也喜歡用這個打發時間,倒沒有放下,還常常将字畫裝好了寄回去請楊先生看。

楊先生偶有回信,或是提些建議、或是指出不足,當然若是明姜畫的好了也不吝誇獎,有時候也會寄給她一幅自己閑時作的畫作。嚴仁寬每每看了都很豔羨,私下裏跟範氏說:“将來我們明姜出嫁,旁的陪嫁就算沒有,只有這幾幅畫兒也盡夠了!”

除了給楊先生寫信,明姜再也就只偶爾給黃悫寫封信,或是在嚴誠跟常顧的通信裏,加上一小段自己的話。常顧常讓人捎些平江時興的小玩意來,并不說明給誰,但最後基本都落在了明姜手裏,嚴誠就也出去搜羅一些小東西,看方便的時候再給常顧捎回去,算是回禮。

這一日孔先生給嚴謙和嚴誠放了假,他們兩個就出門去玩了,明姜雖然也很想出去看看,可心裏知道自己畢竟不再是小孩子,這樣出門不太相宜,于是只得老實留在家裏,和母親一起看給二表姐的添妝禮。

範氏翻了翻自己的箱子底,找出一對去年在平江打的赤金如意鑲翡翠的簪子,式樣倒還新巧,拿在手裏問明姜:“如何?”明姜也看不出好壞,就點頭:“蠻好的。”

左右比劃了比劃,範氏放下這對簪子,又拿起一對金镯子:“這個呢?”這镯子也是去年新打的,打的是龍鳳呈祥的花樣,黃澄澄的,倒也不錯。明姜就說:“也很好。”

範氏嘆了口氣:“跟你這樣看是看不出哪一個好了,還是我自己選吧!你那身衣裳阿芷可改好了沒有?別趕不及去你外祖家穿。”

明姜近來瘦了一些,也高了一些,早先做的新衣裳穿着就有點不合适,範氏讓阿芷拿去給她改改,好在範寧出嫁的時候穿。“趕得及,娘不用着急,再兩三天的就改好了。”明姜答道。

兩個人又看了一會首飾,嚴謙回來了,範氏擡頭看了一眼:“你今日回來的倒早。”

嚴謙給母親行了禮,然後笑了笑:“路上遇上了一點事,沒心思再出去,就回來了。”

範氏終于把視線從首飾挪到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遇上什麽事了?”

“王家表姨母她們不是在南街市上有一間鋪子麽,兒子正在那邊的書屋裏找書,忽然看見有人上門搗亂,就叫人過去問了問,回來一說,竟是王家族人帶着媒婆上門去給王家表妹說親。我聽着不像話,過去看了看,竟是王表妹就在那裏,被他們堵住了聒噪。兒子看不過眼,趕開了那些人,然後送了表妹回家。”嚴謙管完了閑事,又覺得王家族人實在可恨,就回來跟母親說,想看看母親的意思,能不能管管這事。

範氏聽了皺眉:“這些人真是貪得無厭!今後有這事你也不用自己出面,只叫下人過去吓唬一下,說要報官就是了!他們這些人,嘴裏沒有好話,別又編排了什麽出去胡說!”

看嚴謙應了,範氏又說:“既回來了,就回去溫書吧。孔先生可說了,你現在須得加倍用功才行,即算今年不考童生試,明年可也得考了。”一聽這個,嚴謙立刻垂頭喪氣起來,起身告退回去讀書了。

明姜小心翼翼的說:“娘,哥哥已經很是苦惱了,您就別說他了吧?”

範氏瞥了明姜一眼:“你懂什麽?這是正事,小孩子不要多嘴,你也去吧,不是說那幅睡蓮只畫了一半?”明姜起身剛要回去,就有下人送了帖子來,說是王太太專程寫來道謝的,還說明日要上門當面道謝。

範氏拿過帖子看了看,想起母親說過的話,也想了解一下今日到底是怎麽回事,就讓人答複,請王太太明日來做客。

第二日王太太來的時候,還是王令婉陪着,卻沒帶那個孩子。“我真不知說什麽才好,都是我無能,連累了孩子,多虧府上少爺遇見,不然……”王太太說着說着居然哽咽起來。

範氏趕忙勸道:“姐姐快別這麽說,別說咱們是親戚,就算是不認識的,遇見這樣的事,也沒有不管的。來,姐姐先坐下,喝杯茶慢慢說。”因為昨日聽見嚴謙說什麽說親的事,範氏就打發明姜和王令婉出去,“明姜帶你表姐去你屋子裏坐坐,我和你姨母說話。”

明姜就站起身來,笑着對王令婉說:“姐姐去我那裏坐會兒吧。”王令婉有些遲疑,不太放心母親,但主人這樣說了,她也就只好客随主便,臨走時看了自己母親兩眼。

王太太并沒在範氏那坐很久,明姜跟王令婉只吃了小半盤點心,談了一會明姜的半幅畫,就來人叫,說王太太要走了。範氏和明姜看着王太太和王令婉上了車,囑咐道:“姐姐不必憂心,此事我會想法和我們大爺說,盡管放心。令婉在家無事,就帶着長安來找明姜玩。”

等王家母女走了,明姜有些好奇,問範氏:“娘,表姐家裏出了什麽事?”

範氏神色淡淡:“沒什麽事,你還不去練你的字兒?再過幾日又要去你外祖家,到時候又要抛下一陣子了。”明姜只得不再追問,回房去了。

等晚間吃過了飯,範氏和嚴仁寬說了此事:“……王家族人好不要臉,旁的法兒都使盡了,就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估摸也是想着,王太太性情不夠剛強,全仗着女兒支撐,就想把孩子早點嫁出去。還故意找了個什麽高僧給批了八字,說令婉旺夫益子,要把她說給臨縣的一戶人家。王太太不讓他們上門,他們就看準了令婉去鋪子的時候,上門去攪擾。這可真是,連臉面都不顧了。”

嚴仁寬眉頭緊皺:“不是說王家族長已經把這事處理妥當了麽?怎麽還有這樣胡攪蠻纏的人上門攪亂?”

“嗐,這位族長也只是貪財而已,遇上這樣的事,王太太母女不上門去哭求,他是不會管的。上門去求,自然就不能空手去了。”範氏長嘆了一口氣。

嚴仁寬搖搖頭:“這樣的族人也真是。這樣吧,明日我跟藍主簿說一聲,讓他去找一找王家族長。”

範氏點頭:“正好就快到侄女出嫁的日子了,我跟王太太說了,帶着令婉一道去,也讓他們知道我們是親戚,能有些顧忌。”

嚴仁寬打了個呵欠:“這事你做主就好,時候不早了,歇了吧。”

明姜知道了有王令婉同行去濟南的時候,非常高興:“太好了,終于有個姐姐陪着我了!”

範氏聽了她這話心中憐惜,這孩子長這麽大身邊一直沒有姐妹,在平江的時候,只有莫氏姐妹跟她同窗過幾年,李家姐妹也是沒親近幾年就走了,于是就笑着說:“你若無事,盡可下帖子請你表姐來玩,你們小姐妹也商量商量給你二表姐送什麽禮。”

明姜是個說做就要做的,立刻下了帖子請了王令婉來,兩人關在明姜屋子裏好半天,叽叽咕咕的商定了送範寧的禮物。過幾日王令婉又回請明姜,範氏讓蟬兒和金桔跟着她去了半日,一來二去的,兩個姑娘就熟識了起來。等到去濟南的時候,幾乎已經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了。

“這次去外祖家真是皆大歡喜,我猜最高興的一定是大哥。”明姜和王令婉笑嘻嘻的說悄悄話。

王令婉不太明白:“大表哥為什麽最高興?”

明姜嘿嘿笑了兩聲:“因為這樣就可以不被先生罵了。”把嚴謙這些日子在孔先生那裏受的磋磨都講了。

王令婉聽了吐了一下舌頭:“我常恨自己不是個男兒,不能頂天立地、守護母親,聽你一說倒又慶幸自己不是個男兒了,至少不用吃這十年寒窗之苦。”

明姜點頭贊同:“孔先生就每每視我如無物,後來我想,我還是不去礙他老人家的眼了,就真的無物好了,把哥哥羨慕的夠嗆。”

作者有話要說:求別催~~~~(>_<)~~~~

再催不會寫了,滿地打滾ing

很快就會兩年後的,尊滴尊滴!

79羞憤

可惜嚴謙的好日子也只有去濟南的這幾天而已,等從濟南回來,他又得每日硬着頭皮去上學了。這日午後,明姜去嚴謙的院子裏想找一本書,一進門就看見嚴謙怏怏的坐在書案前,正用手支着頭發呆,她走過去用手在哥哥眼前晃了晃,沒反應,又晃了晃,還是沒反應。

明姜起了玩心,抓了一绺頭發去嚴謙左邊的耳朵上搔了搔,嚴謙一晃頭看見是明姜,勉強笑了笑:“哥哥這裏有事,你自己玩去。”明姜看他面色不豫,就追問道:“哥哥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嚴謙搖頭:“并沒有,哥哥這裏想事情呢,你去玩吧!”

明姜看他真的不想說,也就不敢再追問,指了指旁邊的屏風,“那我去找幾本游記看看。”嚴謙心不在焉的點頭,明姜就轉進了屏風裏面,到嚴謙的書架上找書去了。她找到兩本,覺得有些薄,想着一會兒令婉表姐來,還要借給她一本看,就想再看看還有沒有,轉去了另一面找。

正在這時,就聽外面有輕輕的腳步聲傳來,接着是嚴誠的聲音:“大哥在麽?怎麽院子裏一個人也沒有?”接着又聽嚴謙應道:“我在書房,你進來吧。”

一陣腳步聲漸行漸近,到了屏風外停住,明姜想着自己先不出去,過會兒趁二哥不注意,再出去吓他一吓好玩,于是就縮在裏面不動。就聽外面嚴誠說道:“大哥在讀書?”然後是嚴謙含糊的應了一聲。

嚴誠又說:“孔先生為人是有些嚴厲,不過他也是為了我們好,大哥你別太在意了。”嚴謙沒有答話,室內安靜了一會兒,明姜這才明白,原來今日大哥是又挨了孔先生的教訓了,這個孔先生也真是的,大哥本來就煩惱讀書,他這樣一味責怪貶低,大哥哪還有信心讀下去啊!

只聽外面嚴誠又開了口:“大哥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沒有誰是天生就會讀書的,你還記得嗎?毛先生曾說過大哥你悟性很高,天分也好,只是心思不定,讀書才一時沒有進益的……”

嚴謙忽然開口打斷了他:“你想說什麽?”

嚴誠的聲音有些遲疑:“大哥,那些無關雜事,你都丢開手吧!只要你一心一意的好好讀書,一定比我讀的好,比我還得先生的喜歡!”

嚴謙忽然冷笑了兩聲,接着又似是強忍住,沒有再笑下去,只說:“我心裏有數,你回去吧!”

“大哥,論理這話不該我來說,但父親事忙,母親要操心的事也多,我們兄弟也都不小了,也不該再拿這些事去讓父母煩惱。所以我今日說的話若是逾越了,大哥盡管罵我,但若是有那麽一兩分道理,也希望大哥能聽一聽。”嚴誠言辭懇切,明姜聽了心裏卻有些不舒服,直覺他後面的話,自己和大哥都不會喜歡聽,正想出去打岔,就聽嚴謙說話了。

“既說了是兄弟,還有什麽話是不能說的?不過你那些話不說我也知道,早在平江你就說過了的,我知道,該我的責任我一定擔起來,你回去吧。”

外間又沉默了一會,明姜本以為嚴誠會就此離去,不料他竟然還又開口:“大哥既然都記得,為何就不能去做呢?我瞧大哥的心思,到現在也未全用到讀書上,這樣既荒廢光陰,又讓父母師長擔憂,有何益處?”

明姜皺了眉,正想出去解圍,就聽見椅子挪動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嚴謙站了起來,她怕他們兩個吵架,趕忙跑到了屏風邊上,只見嚴謙滿臉通紅的看着嚴誠冷笑:“二弟也不必捧我,什麽悟性高天分好,我也當不起,我就是個讀書不成又不知道上進的,處處都比不上二弟,倒委屈你了。”

說完這句才看見明姜出來,不由更加羞惱:“我這就去跟父親說,不如索性不讀這個書了,大家也都省心。”一邊說一邊往外走,等說完最後一句,人已經出了屋子。

明姜吓了一跳,趕忙追了出去,又不敢高聲叫,怕驚動了人,眼看着嚴謙出了院子往前面去了,她不能過去,只得回身找嚴誠:“你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去拉大哥回來?”嚴誠如夢方醒,趕忙出門往前院去追嚴謙了。

等了好一會,也不見這兄弟二人回來,明姜正心下忐忑,蟬兒忽然過來尋她:“姑娘在這呢,可叫奴婢一陣好找,表姑娘來了,太太叫你去呢!”

明姜只得回身拿了那兩本書,掩了擔憂的神色回去範氏房裏。範氏那裏正有事忙,說了幾句話就打發她們兩個出來,明姜想了想說:“如今天熱,呆在屋子裏也悶得慌,不如我們去後花園的亭子裏坐坐吧。”

王令婉自是客随主便,點頭應允,明姜就讓人将茶水點心帶了些去後花園,又讓蛛兒看着東跨院:“看見哥哥什麽時候回來了,來告訴我一聲。”

兩個姑娘在亭子裏落座,這亭子鄰着一個小池塘,池塘裏有幾片荷葉浮在水上,還有幾朵荷花散淡的開着。偶爾有風從水面吹來,倒确實有幾分涼爽。王令婉看明姜似有心事,就問:“你這是怎麽了?擰着個眉頭,和你哥哥生氣了?”她以為明姜叫人看着嚴謙在不在,是要和哥哥算賬呢!

明姜搖頭:“并沒有。”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我擰着眉了?”

王令婉認認真真的點頭:“都快打了結了。”明姜撲哧一笑:“表姐又笑我!”

“那你是為了什麽煩惱,全不似往日那愛說愛笑的樣了?”王令婉喝了一口茶,又問道。

明姜嘆了口氣,猶豫着不知該不該說,回頭看了看,蟬兒和王令婉的丫鬟紅豆坐在亭子外面的樹蔭下說話,料來聽不到什麽,就問王令婉:“表姐,你說,是不是真的是‘萬般為下品,只有讀書高’啊?”

王令婉一愣:“你怎麽問這個?若是身為男子,自然是能讀書還是要讀書的了。再說你們家就是開書院的,怎麽你倒還這麽問起來了?”

明姜又猶豫了一會兒,再問:“可是,若一個人的志向既不是讀書治學、也不想将讀書應考當做進身之階,只想平日種種田,閑來翻翻書呢?”

這問題問的古怪,王令婉聽了不免呆了一下,細想之後又忍不住笑道:“那這人必須得家資富饒,起碼有良田百頃才成,要不可就得餓死了。”

明姜瞪大眼睛:“自己種田養活不了自己麽?”她現在也只跟着範氏聽家裏的事情,田莊上的收成等事還一無所知。

這可真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才問得出的問題,王令婉嘆息一聲:“若是年景好的時候呢,一家四口有幾畝良田,許是一年能得個溫飽,再好一點的來年還有種子下地,也就剩不下旁的了。若是年景差了,少不得要勒緊肚皮過日子。萬一趕上家裏有嫁娶等事,就免不了要欠債。

更不用提萬一遇上災年,只怕一家子都要喝風去了。這還是自己有地的,若是那等佃戶,賃了旁人的地來種,到秋天收了糧食交了租子,年關能不能過得去也難說得緊。”

明姜聽得目瞪口呆,原來種田不只是辛苦,還有這麽許多難處,過了一會兒,她緩過神來,又問:“那若是種田的人能自己琢磨出提高畝産的法子呢?”

王令婉笑了笑:“談何容易。農人們祖祖輩輩在種地,也沒見到提高多少。指望這個,還不如指望着風調雨順,少來災年呢!”說完了又覺得奇怪,“我記得大表哥于這些事務是十分明白的,怎地表妹一點也不知道?”

明姜愁眉苦臉的嘆氣:“大哥是喜歡這個,但我們都不愛聽,他一要說的時候,我們就都跑去玩了。”說完這話,心裏又覺得對大哥不住,更加擔心他了。于是忍不住又問王令婉,“表姐,那怎麽樣才能勸得了一個不愛讀書的人去好好讀書呢?”

“這你可把我難住了。若這人是當真不愛讀書,只怕勸的人多了,他心裏膩煩,越發讀不進去書,反而自暴自棄了。”

明姜一聽,這可不正應了大哥的景況了麽!她心裏有些着急,轉頭叫蟬兒:“你去看看大哥回來了沒有。”紅豆也順勢跟着起身,對王令婉說去解手,很快就回。明姜就叫蟬兒帶着她,別走丢了。

王令婉看見明姜的樣子,忽然有些明白,“表妹說的,可是大表哥?”明姜再不隐瞞,點了點頭。王令婉就也嘆氣:“我能明白大表哥明明不想做卻被人逼着一定要去做的心情,可是身為男子漢,本就當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來。我記得早年大表哥曾說過十分羨慕那些游歷四方的人,言談中頗以身不由己為憾。當時我也不懂事,還附和來着,現在想想,可多麽天真好笑。”

“人活在這世上,誰也脫不開衣食住行四字,金銀之物,說出來大夥都覺得俗氣,可有誰能離了這些還活着呢?不管是做什麽的,讀書也好,不識字也罷,總得有個營生能糊口才行。你想想那些寫了游記的人,都是什麽人?不是巨商富賈,就是隐退的官員,總是得有家資撐着才能做這些。

即算是有那一窮二白的書生們,四處游學,總也少不了友朋接濟、受人白眼,尋常人誰受得了這個?堂堂七尺男兒,不能養活一家老小,還要靠人接濟着過日子,抑或是還要靠父母兄弟一直養活着,還能叫男子漢麽?我最瞧不上這樣的人還號稱什麽才子,用虛名再诓騙了女子去接濟。”

明姜完全聽得呆了,王令婉還待要再說嚴謙許是只被那些寫書的人诓騙了,不知真相而已,讓明姜慢慢勸他,卻忽然發現亭子西北邊的樹葉晃動,她心中一驚,喝問道:“誰在那裏?”

作者有話要說:青春期的反叛心理啊啥的,也很頭痛喲

80自棄

明姜也看過去,卻見樹後轉出一個男子,不是嚴謙是誰?明姜安撫了一下王令婉,快步迎了上去:“大哥,你怎麽在這?你可急死我了。.83kxs.”

嚴謙心中慚愧:“我在這靜靜心,不是有意吓你們的。”又轉身向王令婉作了一揖道歉,“讓表妹受驚了。”

王令婉并沒走近,只在亭子裏回了一禮:“是我太大驚小怪,不怪表哥。”

嚴謙猶豫了一下,看丫鬟們還沒回來,就低頭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枉為一個男兒,竟毫無見識,只一味鑽進牛角尖裏不出來,今日聽了表妹的話,直如醍醐灌頂,原來往日竟全是我自誤了!我真是一無是處,又無自知之明……”言下之意竟對自己十分厭棄。

王令婉一驚,她本來是信口說的,哪裏知道嚴謙早在這裏,若是他聽了自己的話,越發自暴自棄,那自己可真是好心辦了壞事了,于是只得開口勸解:“表哥千萬別這樣想。剛才的話只是我信口胡謅,你千萬別當真。表哥為人實在,又好實務,并不是那一等只會空談,萬事不懂的,如何這樣自輕自賤?”

明姜也跟着說:“就是呢,大哥今日是怎麽了?就算孔先生說了幾句,你也不至于就如此自暴自棄?依我說倒是先生太嚴厲了,若是換了祖父或者毛先生,斷斷不會如此,讀書本就是循序漸進之事,你已經比一般同齡人強的多,只是先生要求太高罷了,怎能這樣自輕?若給母親聽見了,可得多傷心呢?”

“并不能怪先生,二弟說得也對,是我自己并沒盡全力……”嚴謙情緒依舊很低。

王令婉聽見這裏面還有嚴誠的事,就不好再開口了,只拿眼睛看明姜,明姜嘆了口氣,勸道:“大哥還不知道二哥麽?他一向以祖父為榜樣,恨不得一天光陰也不荒廢,都要用在讀書上才好。你大可不必看着他的,我瞧着,二哥志向遠大得很,人各有志,你也不需要總是顧慮二哥。至于有沒有盡全力,也只有大哥自己知道,我知道你被家裏人翻來覆去的說,心裏有些厭煩,但絕不相信你自己不肯用全力讀書,難道你會不想着早日考過童生試,讓父親母親高興麽?”

等明姜說完,王令婉才接了一句:“只要是付出全力了,過後自然不會後悔懊惱。大表哥,我知道你關心農事,民以食為天,這本是一件理所應當的好事。只是有些事,不同身份的人去做,成效是不同的,即如今日是知縣大人去宣揚哪一種種法更好、收的谷子更多,和一個普通農人去說,試問百姓會更信誰呢?”

嚴謙呆呆聽了半晌,眼見似乎有人過來,就又作了一揖:“多謝表妹良言。”然後轉身鑽進了樹叢,沿着牆壁走到月洞門邊,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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