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法則
趙清漪那日可不是單純來獻殷勤,而是來宣誓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同時提醒皇上,不可落了對她的寵愛。
這不,世界意識也是配合,沒過兩日,就給容卓派了新的任務——他該去趙清漪的寝宮歇歇了。
待到翻牌子時,容卓望着眼前的玉牌,無甚表情地指了指“宸妃”二字。
皇上的樣子有些反常,德公公怪異地偷眼瞧了眼,動了動嘴。
然而還不待他說什麽,塌下正在啃小魚幹的胖橘腦瓜一擡,藍幽幽的眼睛灼灼發亮,身子一躍,打牌了托盤,又将一衆玉牌翻得稀亂。
“哎呀——”德公公驚了一跳,想要喝罵,一瞧皇上淡容的表情,又沒敢開腔。
容卓輕瞥一眼:“無礙,随它玩罷。”
德公公只好徹底閉了嘴,雖只是個畜生,但既然皇上喜歡,那便是尊貴的不可怠慢的畜生了。
容卓今夜是注定要宿在趙清漪宮裏的,可他并不想早早去面對她,便握了本書随意翻看,忽地想起什麽,随口問:“小德子,先前讓你查的事情,怎麽樣了?”
什麽事?
德公公趕忙轉動腦袋,猛地一拍腦門,怎麽把這事忘了,忙回:“皇上,小的已經派人查過了,未......未查出那宮女的消息。”
容卓将書一放,冷了冷神色:“何為未查出?區區一個宮女,還能憑空消失不是!”
其實宮裏少了一兩人宮女太監,真算不上什麽事,但容卓心裏就是極為不舒坦,一旦放了個事情在心裏,就要執拗地弄明白。
“再去查!”他壓了壓怒氣,“若再查不出,就叫大理寺的人來辦。”
區區一個宮女失蹤,竟要動用大理寺!
德公公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猛地跪在地上,冷汗從額頭滑倒脖頸,戰戰兢兢地說:“奴才這就去,三天,不,兩天,一定将此事查個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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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大理寺真派了人來,還不将宮裏該查的不該查的,全都翻到太陽底下,那時候他這個太監總管也無需幹了,直接收拾收拾去浣衣局得了。
見他吓得冷汗淋淋的樣子,容卓冷哼了一聲。
他怎會不知這狗奴才敷衍了事的原因,不外乎礙于延晖宮那邊。
而延晖宮的主子趙清漪,宮中誰不得敬她三分。
她如此嚣張跋扈,并不單單因為她是後宮最受寵的宸妃娘娘,更在于她背後的趙家。
趙清漪的大哥乃是戶部尚書,二哥又是鎮守邊關的将軍,趙氏一族在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就有十幾人,誰敢不敬她?
就連從前容卓尚未覺醒,在處理後宮中有關趙清漪的事時,都得念及前朝權衡一番,有時候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容卓正沉思之際,一旁玩玉牌的胖橘也停下了爪子,貓腦袋歪了歪,随後蹭地一下跳到了他懷裏。
這倒拉回了容卓飄遠的心神,剛要按住貓身,好好吸吸貓。
胖橘又忽然跳到地上,向前走幾步,回頭瞅瞅,再走幾步,又回頭瞅瞅。
容卓疑惑地瞧了瞧,是要帶他去什麽地方?
見狀遲疑地起了身,走出幾步,又擡手制止了打算跟随的侍衛,随後就着月色獨自一人跟着貓走。
月亮籠了層紗霧,不夠明朗,偏生這貓專挑幾乎沒有宮人的小道走,一路幽靜又詭谲,容卓雖知影衛就在身邊護駕,還是生出一股子寒意。
不是怕,只是說不出的晦冷。
過了良久,到了一處的雜草叢生的偏僻院落,橘貓才緩步停下。周圍沒有燭火,月也被黑雲遮得徹底,唯有一雙幽藍的眼珠子對着他。
場面詭異森寒到了極點。
身帶龍氣的天子,也不禁從脖頸豎起寒毛,深吸一口冷氣,說道:“找個火把來,別驚動其他人。”
容卓這話自然是對影衛說的,沒過多久,影衛回來,一支不算明亮的火把轉移到容卓手上。
見他舉起了火把,等在一邊玩草的胖橘登時來了精神,重新起身領着容卓向院子深處走。
雜草很深,幾乎到了人的腰部,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着腳下,生恐被草刃割到皮膚,又怕草叢裏鑽入什麽可怕的東西。
然而沒走多久,容卓卻見到了比他料想中還要可怖的場景。
剎那間臉色大變,駭然退了半步,手裏的火把随風顫了顫,這才堪堪穩住身體。
宮女已經死了。
可是,為何要将人折磨至此!
破敗的殘垣斷壁旁歪斜着一具瘦小單薄的屍體,看起來像是随意被人丢在此地,而她的……一雙手竟被齊齊斬斷,同樣草草地丢棄在一旁。
潮濕髒亂,腐臭的氣味熏天,無數蚊蟻飛來飛去,有幾只還飛到了容卓臉上。
良久,他略顯呆滞地眨了眨眼,随後一陣滔天般的怒氣蔓延全身,身體在晦暗的火光中顫抖不已。
這便是所謂的後宮?放他娘的屁!
倘若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劇情,這些人物都是一串串文字數據。
那麽,為何同樣是數據的他會難受,會喘不過氣來,會感受到悲涼無奈......
既然他也是一串數據,那不如将他的意識一同抹殺,什麽皇上,什麽妃嫔,盡數毀滅,也好還天地間一個幹淨。
容卓轉頭看着眼前的快要燃盡的火焰,火色倒映在他麻木的黑瞳裏,此刻的他,或許真不是人了,只是一串失控的數據。
火苗一點點向雜草靠近,只消片刻,一切都将結束。
就在火舌即将纏上雜草的瞬間,容卓手上震顫不已,火把随即掉落,火焰噗地熄滅了。
一道嘆息突兀地響在他心裏。
“唉……”
容卓一驚脫口道:“誰!你是誰!”
“意識,你以為的意識,你也可以叫我法則。”
容卓無言,緊了緊身側的手。
“唉……”法則又嘆一口氣,“原本還以為你會老老實實做任務呢,果然帝王就是不好掌控啊……”
容卓慢慢調整了情緒,恢複了些許冷靜:“你認為朕像老實人嗎?”
法則不答反問:“後宮三千佳麗,美人環繞的日子難道不好嗎?”
“被蛇蠍圍繞的日子你覺得如何?你喜歡,那你來。”容卓說話的間隙脫下外衫,給小宮女披上,而後坐到了另一邊的石階上。
法則見狀調侃道:“你倒是心善之人。”
“關你屁事!”容卓覺着跟法則說話,好似解放了自我,不用端着帝王的威嚴,正好他在氣頭上,尤為想罵人。
“你究竟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法則淡淡地回,“監督你完成劇情,或者說不讓世界崩壞,不然今年的年終獎就泡湯了。”
容卓嘴角抽了抽:“那朕要是不配合呢?”
“那就把你變成白癡傻子禽獸,一個只有欲望沒有靈魂的軀殼。”
“呵,那你為何不做?”容卓輕笑一聲,不待法則回應,猜測道:“那樣的世界定有某種弊處,所以你們才沒有采用,或者說,你們曾經失敗過?”
法則靜默片刻,警惕道:“你在套話?”
這一次換容卓沉默了,他的确是在套話。
幽風呼呼吹着,一時間兩人都閉口不言,半晌後,法則先妥協了。
“罷了,咱們打個商量如何?”
“在不違背主線任務的基礎上,我可以給你開一些容許度,你可以做你喜歡的任何事情,出家當和尚也可以。”
容卓翻了個沒人看見的白眼,鬼才要出家當和尚。
法則說完也不在乎容卓是否同意,便要消失。
容卓急聲叫住法則:“等等!”緊接着神色黯然了一瞬,又問:“他們……都是虛假的嗎?”
法則明白容卓的意思,過了片刻,才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并不全是。”
那是否可以推定某些重要人物其實是真實的,或許同樣覺醒了自我意識,或許來自異世界?
這種猜測在容卓腦中盤旋沉浮,令他有些發暈,搖了搖頭問:“那個女人呢?”
可惜這一次,法則沒有回答他,轉瞬便消失了。
寒夜的冷風輕輕吹拂,雲霧散開了些許,借着殘月的一點光輝勉強可以視物。
法則消失後,容卓在風裏沉思靜坐了許久。
倏地草叢裏竄出一只活物,定睛看去,先前不知跑到何處的胖橘又回來了,像是來接他。
随即容卓起了身跟在它身後,出荒院後,他對影衛說:“把裏面的那具屍體厚葬了。”
他沒有追問小宮女是人還是數據,并非冷血,而是不願因此區別對待。
倘若作者筆下的數據人物等同天地間的蝼蟻,可以随意生殺,那他們這些身處其中的人又該如何自處?
此時此刻,并不願計較真實或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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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處遠離荒院的華乾宮裏,此時站了些略顯吵嚷的宮人。
最着急的要數德公公,他挑眉厲聲地數落着面前的一排宮人:“你們這些狗奴才,怎麽當差的!皇上去了何處你們都不知,若是聖上有個……你們這些狗東西該當何罪!”
“朕竟不知,小德子這般關心朕?”容卓抱着貓,自一片暗影中緩步出現,眉目間俱是笑意。
德公公一見皇上,立即滿臉堆笑地迎過去,躬身谄媚地說:“皇上您回來了,這是去哪兒了?奴才好生擔心吶。”
狗奴才變臉倒是快,容卓嗤笑一聲:“朕去何處,還得向你彙報?”
德公公一聽這話,趕忙跪下了,臉色頓時白了白,“奴才不敢,奴才是……”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容卓面色稍沉,懶得與他廢話,“來人,把這狗奴才送到浣衣局去!”
“皇上,奴才知罪,皇上……皇上饒命啊!……”
德公公把頭磕得砰砰響,腥臭的血順着額頭落下,好生凄慘,卻不可憐。
早該把這欺上瞞下的狗東西罷廢了!
慘叫求饒聲随侍衛将人拖走而淡去,容卓仿若未聞,擡腿往前方燈火通明的廣宇大殿走去,心情舒暢地彎了彎嘴角,忽地頓住腳步,朝懷裏抓着他胸前龍袍玩的胖橘說:“一會兒,朕帶你瞧瞧朕的愛妃去。”
貓爪子霎時一僵,貓臉布滿了驚恐。
“哈哈哈!”一時間,男子開懷的笑聲回徹宮苑。
倏然又冷寂下來,眸色暗了暗,“宸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