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教訓

梨園裏幽香浮動,最是清爽雅致,然而相互對視的一人一貓之間,卻彌漫着一股聞不到的火|藥味。

容卓那句要收拾胖橘的話一說出來,胖橘立即就炸了毛,從之前疲憊呆滞的狀态瞬間變得張牙舞爪,若非容卓有先見之明,特意将它提得高高的,不然臉都不知被抓花幾次了。

“你憑何生氣?”容卓在它腦瓜上敲了一下,“若說生氣,也該是朕!你說說,最近打壞殿裏多少東西了?”

“華乾宮還不夠你玩,大半夜還跑到漆黑的園子裏來,要是被壞人抓住,像你的主……”想起不久前慘死的小宮女,容卓數落胖橘的話驟然在這裏頓住。

貓也停下在空中作亂的爪子。

容卓瞟了一眼胖橘,雖不願提起它的傷心事,可有些擔憂不得不說,“你很聰明,與一般的貓不同,那你應該知曉宮裏有些人并不怎麽喜歡貓……”

“朕不在的時候,若誰故意将你捉走……你會死知道嗎?”他并不是在恐吓一只小動物,而是單純地陳述事實。

皇宮如此大,總有他看不到管不着的地方。

皎皎月色下,對一只動物苦口婆心的講道理,場面委實有些詭異。容卓說了幾句,也逐漸有點說不下去。

再瞧瞧胖橘的樣子,蔫頭耷腦的,似乎是聽進去了些,容卓有些欣慰地點點頭,便打算将貓放回地上。

捉着一只扭來扭去的肥貓這麽久,他的手臂還真有些酸麻。

可誰知剛将貓放到地上,胖橘就像脫籠的瘋獸,立馬向容卓發動了爪子攻擊。又撲又撓,嘴裏還發出氣鼓鼓的咕哝聲。

容卓一面擡手抵擋,一面啞然失笑,準确來說是被氣笑了。

緊接着一個不留神,就被胖橘撓到了手背,霎時一愣,卻是不惱,反而從嘴角綻出弧度更大的笑容。

臭脾氣差歸差,倒還知道将利甲收起來。

未有因此縱容胖橘繼續放肆,他在胖橘又一次即将揮爪子時,一個反手将兩只貓爪子緊緊捉住,比之前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Advertisement

然後,他做了一個出乎意料、有失身份的舉動。

微微挑了挑眉,取下從不離身的白玉佩,就着挂繩将兩只貓爪捆得死死的,随後一提,将貓按到了就近的梨樹幹上。

他不知道自己發了什麽神經,居然對一只貓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舉動,但就是一股生氣的邪火下不去,想打它,打了自個又心疼,約莫跟教訓孩子的心情差不多吧。

容卓一手将貓固定在樹幹,一手捉弄般地撓它的白肚皮,嘴裏還不時說着“你再抓”、“看我怎麽收拾你”之類挑釁又氣人的話。

哪裏像個帝王,跟地痞流氓就差一身穿戴的距離。但他心裏卻放松快意得很,不時溢出的爽朗笑聲體現着難得的好心情。

“住手!臭流氓!”

忽而,一道突兀無比的聲音傳入他的腦中。

容卓猛然一震,給貓撓癢癢的手懸在半空,可仔細凝神去聽,方才怪異的聲音又沒有了。

不解地搖了搖頭,複又微微湊近些,對着眼前氣惱惱的胖橘瞅了半天。

藍寶石般的貓眼睛裏面仍是毫無威脅力度的殺氣,貓還是那只不聽話的貓,哪有什麽奇怪的聲音。

夜深了幾許,寒露攜了煙渺悄然蔓延着,容卓終于感到些許涼意,心中暗道:這一天天被折磨得,幻聽都出現了。

“今兒先饒過你。”

容卓指着貓臉給了最後一句警告,這才再次将它锢在懷抱裏,一路閑庭信步,從幽涼的梨園回到了燈火明朗的寝宮。

入殿後,他把胖橘遞給小冬子照料,卻不許任何人解開它爪子上的捆繩,打算捆它一整宿,算作對天子無禮的懲罰。

胖橘氣得龇牙又咧嘴,容卓權當看不見。

原以為自梨園訓誡之後,主寵的關系恐會降到冰點,沒成想依舊與原先無二,搗亂的搗亂,訓斥的訓斥,一派和諧自樂。

其實對于主人的諄諄教誨,胖橘并不是一點未入耳,這些日子已然乖了許多,外出瞎跑的次數少了,而且在晚膳之前一定會乖乖出現在主人面前。

這日晚膳剛過,胖橘又在地毯上趴着玩玉佩挂繩,又扯又咬,偏生就是扯不斷,還把自己給纏住了。

容卓瞧得好笑,正想過去陪它“玩”一下,剛起身,身子忽而僵了僵,皺了眉頭,渾身散發出強烈的不滿氣息。

該死的任務又來了!

冷着面龐,壓着一肚子不爽等法則安排任務。

原來是那日蕭如錦扭傷腳後,一直未見好,作為寵愛她的皇上理當去看看,給點賞賜,再表達幾分關切,不然她又如何與宮裏的其他妃嫔争鬥。

容卓不關心妃嫔們的明争或暗鬥,但私底下各宮裏的小動靜卻從未消停過。

就如蕭如錦所居的秀陽宮,先前位分最高的妃嫔是蘇婕妤,後來容卓将蕭如錦升為婕妤後,兩人的位分便平起平坐,但管理秀陽宮的仍是蘇婕妤。

蕭如錦對此頗有微詞,背地與貼身宮女綠埋怨過幾次,漸漸地,這些話就被多嘴之人傳到了蘇婕妤那裏,好一通煽風點火。

蘇婕妤此人性子恬淡不争,既然甘願久居偏僻的秀陽宮,早就将受不受寵一事看淡,并未受人挑撥,便也沒為難蕭如錦。

一場硝煙還沒燃起,就已熄滅。

容卓今日去看望受傷的蕭如錦,便是給平靜多日容卓的秀陽宮添上一把火。

晚膳後,按規矩翻了蕭如錦的牌子後,原想拖到深夜再擺駕,可法則卻要求他早些去,不得已便在黃昏之時去了秀陽宮。

秀陽宮雖偏僻,被宮人稱為“冷宮”,卻也不至于真是一片破屋破瓦,不過是簡單質樸一些,當然了,與趙清漪居住的延晖宮是一點比不得的。

下了龍辇,容卓負手跨入秀陽宮,沒有徑直向蕭如錦所居的懿瑞軒走去,而是在庭院中立了片刻。

為的自然還是法則要求的劇情。

佯裝着欣賞眼前沒什麽看頭的風景,容卓有些不耐,過了半晌,宮苑外總算傳來了窸窣的腳步聲,他随聲望去,果然見到一個姿色清秀的女子。

一襲青衣淡衫,微松的青絲被一根普通的玉簪挽起,面上不施粉黛,眉眼也疏淡,與豔麗的蕭如錦完全是兩個極端。

這人便是秀陽宮的主子蘇婕妤,蘇文枝。

容卓淡漠的目光在她身上微凝,在法則說可以了的時候,極快地收回了視線。

根本無需深想法則讓他這麽做的原因,不外乎就是“見色起意”四個字罷了,順道還可以借此引發兩個女人間的鬥争。

另一邊,蘇文枝在看見容卓之時卻不似一般妃嫔那樣欣喜或惶恐,同樣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後上前福身問安:“臣妾見過陛下。”

只此一句,微低着頭,便沒有其他的話語了。

容卓反倒多瞧了她兩眼。

橫看豎看,再扯出覺醒前的模糊記憶,幾乎可以肯定,這人對自己沒有半點感情。

帝王家的情分向來寡淡,皇帝不會長久寵愛某位妃嫔,妃嫔恐怕也不會全身心愛慕皇帝。但容卓相貌堂堂,亦不像某些皇帝那般高齡,他的後妃們多多少少對他都有些戀慕之情。

就連惡毒的趙清漪那裏也多少有一點,而蘇文枝的眼裏真真是一絲一毫都沒有,容卓覺着,沒在她眼睛裏看到嫌惡已經極為難得了。

思忖着,又看着眼前垂首不言的女子,容卓突然鬼使神差地問:“你怎不報名歸家?”

這話像是投入靜湖的石子,剎那間打破了心照不宣的寂靜,蘇文枝柔弱的身子震了震,很快按住了心中驚擾的漣漪,緩緩地擡起了頭。

“陛下莫不是忘了,臣妾不合條件。”

聲音平靜,眼眸亦無半點波瀾。

容卓卻從中看出了深深的遺憾。

不合條件?

他驀地想起了,不合的是“未受寵幸的女子方可申請歸家”的條件。

也就是說,眼前的女子也是自己寵幸過的妃嫔?對于這個認知,容卓登時感到天雷滾滾,那些事……

要麽吹燈,要麽僅僅一句輕貓淡寫的設定,他真的沒有做過!

實在不知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子,某種程度來說,對于她的不幸,他其實是加害者,一個加害者去安慰受害者,豈不是有些可笑?

兩人沉默半晌。

“你退下罷。”到了最後,容卓只說得出這麽句算不上安慰的話。蘇文枝依言默默轉過身,向所居的聽雨軒走去。

此番插曲過後,容卓心裏紛紛亂亂,便又獨自在庭院中立了一會兒,樹蔭光影落在他的眉宇間,眸色晦暗不明。

“皇上……”

陡然一道女子怯怯的聲音在身旁響起,瞬間将他的紛亂思緒扯了回來。

不用說,定是那蕭如錦了。

容卓斂去心神,微微側過身,并未将身體徹底轉過去,只是不帶情緒瞥她兩眼,淡聲說着看似關切的話。

“傷可好了?”

面對皇上冷峻的側臉,蕭如錦立馬憶起那日被威脅的那番話,身子不由得一顫,下意識退後了半步。

這幾日裏,梨春園發生的種種一直在她腦中盤桓,那天的皇上對她不僅毫不憐惜,還說要殺了她!

平時對她亦是忽冷忽熱,究竟是皇上性情喜怒無常,還是根本就不曾喜愛過自己?

可若說不喜,為何知曉她受傷未愈,今日特意來宮中看她?

一時間蕭如錦心亂如麻,垂頭輕咬着唇瓣,也就忘了回應容卓的問話,算是對皇上不敬了。

容卓樂得清靜,只顧假裝看風景,反倒是蕭如錦身旁的宮女綠拂看不過眼,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蕭如錦疑惑地擡眸,綠拂遞出一個擔憂的眼神。

她這才猛地回過神,惶恐起來,怯怯地說:“回……回皇上,臣妾近日已無礙了。”

“嗯。”

容卓聞言敷衍地應了句,場面再次陷入冰點,此刻的天色亦在詭異的氛圍中悄然黯淡下去。

宮燈已初上,容卓揉了揉了眉心,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回屋歇着罷。”說罷,不給蕭如錦多餘的眼神,徑直走向懿瑞軒。

侍寝嗎?

望着皇上冷峻的背影,蕭如錦心頭一跳,不知是喜是憂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