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舊情
相鄰幾步路的懿瑞軒內,與雅致清幽的聽雨軒截然不同,一入院子,哀哀戚戚的冷寂感撲面而來。
定睛一看,庭中坐着個神色悲凄的女子,可不就襯托四周一片傷懷了。
近日來,蕭如錦被多種情緒折磨得容姿憔悴,彷如一棵摘下擱置的花朵,早沒了當初的嬌豔。
綠拂嫌蕭如錦整日自怨自艾,勸了幾次,見勸不過便愈發怠慢于她。這兩日更是天不亮就不見人,不知去了何處。
庭中涼風卷起一地落葉,蕭如錦身子随風微顫,頓時攪動着空空的肚皮,抿了抿滴水未沾的嘴唇,方才想起自己還有個貼身婢女。
“綠拂,綠拂……”
擡頭喊了兩聲,她才覺着嗓子幹啞得緊,又随手提起桌上的茶壺,陶瓷茶壺輕飄飄,壺身還有一層薄薄的灰塵。
蕭如錦心裏一時間溢滿了凄涼,不由地咬起了蒼白的唇瓣。
可強烈的饑餓和口渴不允許她繼續哀傷下去,稍微凝了些神色,這才撐着桌上起了身。
轉瞬一個擡眸,不經意間卻對上一個令她魂牽夢繞的身影。
蕭如錦怔住了。
原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整個人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幽聲喃喃道:“風哥……”說話時,眼尾還抖落一滴晶瑩的清淚。
好一派感天動地的舊情人相見畫面。
周院判瞧着,臉卻是黑得不能再黑了。
被叫作“風哥”的季承風過了初見蕭如錦的震驚後,早已飛快低下頭,颀長的身量折去八分,一身風流氣度已被畏縮難堪取代,那張惑人的白淨面龐也只能瞥見一半,辨不得美醜。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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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蕭如錦一雙氤氲含情的眼眸定定望過來,周院判實在看不下去,猛咳了兩聲随後折身幾步走到季承風面前,推着他的肩,鼓動眼睛,壓着一身怒意,用眼神指了指院門子的方向。
季承風眉頭緊蹙,表情難堪極了,既然岳父叫他先走,他自是趕緊轉身大步離去。
真如他名字裏的“風”字一樣,卷着一陣涼風,消失得極快。
蕭如錦的目光還投在他離開時的方向,眼神失焦,神色凄然,不知陷入了怎樣的過往中。
饒是知曉女婿過去那些風流韻事的周院判,這會兒也險些氣背過去。
若不是嫣兒以死相逼,他才不會将寶貝女兒嫁給這麽個招蜂引蝶的玩意。
“哼!”周院判冷哼一聲。
他今日明知要給秀陽宮兩位娘娘把脈,卻沒刻意将季承風留在太醫院,就是想借機試探一下,好在這小子還算老實規矩。
卻不料眼前這位身為娘娘的,竟是如此拎不清。
周院判一雙冷暗眼光在蕭如錦身上凝了片刻,見她竟是還未回神,周院判嗤笑一聲,方才重新調整出平淡無常的表情,走過去躬身見禮:“娘娘,微臣來給娘娘把診平安脈。”
直至有人行到眼前,聽到這一句完整的話語,蕭如錦才将随某人飄遠的神魂找了回來。
怔怔地側身低眸,冷不丁對上一雙帶着審視冷意的眼睛,彷如一盆冰寒刺骨的涼水兜頭澆來,一個激靈,才算是徹底清醒了。
她确信剛才見到那個人了,可她都做了些什麽?!
太失态了!
輕輕撫了撫胸口,蕭如錦終于想起自己的身份,斂去哀愁,擡了擡下巴,努力端出幾分當娘娘的姿态氣度。
“勞煩周太醫了。”
她此刻再去看面前躬身的老太醫,哪有駭然的冷意,便覺許是自己看花了眼。
随後兩人落座,周院判隔着絲帕給蕭如錦把脈,兩人靜默,只字未提先前驚鴻掠影出現的那名男子。
而蕭如錦已經猜出眼前的老太醫是何人,更不會傻到去詢問人家女婿。
對于先前蕭如錦失态的模樣,兩人更不會提及,表面上當做從未發生,至于內心作何感想,只有他們自己知曉了。
把脈問診的時間并不久,最後周院判開了幾副調養身子的藥,說會差太醫院的學徒子送來,便背着醫藥箱匆匆離去。
蕭如錦随之望了望軒苑盡頭的镂花拱門,神色又哀默起來。
秀陽宮外,季承風自是不能撇開老丈人先走,便一直侯在宮苑外等着。
偏生巧了,不知晃悠到何處的綠拂這會兒也回了,喜滋滋地執一根白玉簪子在手裏把玩,自那宮道拐角走出來。
下意識擡眸,正好對上季承風投過來的淡淡視線。
年少時,季承風常與蕭如錦私會,綠拂沒少給兩人望風打掩護,此刻她一見季承風登時又驚又喜,脫口喊了聲:“公子!”
話音剛落,又慌忙将手裏的玉簪子藏到了身後。
季承風沒在意她的小動作,心頭本就煩悶,還不知回府後會被岳父如何數落,這當口見着綠拂,立馬垮了臉,別開了眼睛。
許是見着季承風太令綠拂興奮,竟是沒察覺對方疏離的态度,幾個快步就到了他面前,頗有些雀躍的模樣。
“公子怎到宮中來了?”綠拂擡頭瞧了眼寫着“秀陽宮”幾字的匾額,就像是做了什麽奇怪的設想,忽地笑起來,“該不是來看我家小姐的吧。”
她說的是“小姐”,而不是“娘娘”,仿佛潛意識裏想要撇開現在的身份,這般才能與過去貼得近一些。
季承風壓着嘴角,一身沉郁氣息,面對比自己權勢更高的人時,他或許會克制幾分不滿的情緒,可是對待一名區區宮女,他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住嘴!”
要說還是這張臉生得好,如此厲聲之下,并未折損多少俊美容姿。
落在綠拂眼裏,還擾得她一顆心怦怦跳了兩下。
迷醉般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多瞅了幾眼,才驚覺自己是被人責罵了。
綠拂有點委屈,心說從前公子與主子相好時,總是溫言細語,對待下人身份的自己,從未有過聲疾厲色的時候。
“公子……”
人們對于容貌端好的人,總是多些寬待,綠拂不大甘心,又小聲喊了喊。
季承風立在朱門邊,微仰着臉,只看着宮苑內,拒絕的意味明顯至極。
綠拂的心驟然冷了下去。
忽地一陣風起,一片不知何處飄來的花瓣飄來,在兩人身側随風旋了兩下,又慢悠悠飄遠了。
男子滿臉冷漠,女子期待的眸色逐漸暗淡,這場景乍一看,竟有一種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感覺。
“承風。”這時候,一道老者的聲音忽然出現,帶着幾分不耐和嚴厲。
詭異的氣氛霎時被打破,季承風率先反應過來,趕忙迎過去,懂事地将醫藥箱接過,頭低了幾分,似乎小聲與周院判說着什麽。
周院判一邊走,一邊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綠拂,路過她身旁時更是“啧啧”兩聲,滿含輕蔑。
綠拂渾身一震,一種道不明的羞辱感灌滿全身,想要辯解,再一瞧,兩人早已走到宮道拐角處,連半片衣袂也見不着了。
季承風的突然出現,徹底攪亂了懿瑞軒這對主仆的心魂,只是一個表現明顯,另一個卻只敢偷摸摸藏在心裏。
“主仆戀慕同一人麽?”
勤政殿內,容卓聽法則說起秀陽宮裏發生的事情,落在奏折上的目光擡了擡,嘴角輕扯,不禁感慨太過狗血。
那季承風當真如此有魅力?讓那周家嫡女為了嫁他要死要活不說,做了太醫院學徒後,還能把宮裏不少姑娘的魂都勾了去?
從目前已知的劇情看,蕭如錦注定是要季承風舊情複燃的,就是那女人沒仔細寫,容卓也不知道這兩人具體是如何勾搭上的,至于蕭如錦的婢女也心悅季承風,就完全是意料之外了。
看來書裏并不能把所有細枝末節都寫清楚。
可是人心,有時候不就是在細微中悄然轉變的嗎?
容卓在意識裏搜了一圈,他發現,自從法則出現後,自己與原書的連接正在逐漸轉弱,近幾日,已經不能窺見後續的劇情了。
所以說,以後他的行動都得受法則指引,這讓他感到莫名不安。
“你不該提防我。”
法則能夠聽到容卓的心聲,大多數時候,他并不會回應,而這時自己都被懷疑了,必須出來解釋一下:“即便是我指引你,也是善意的指引,你只需謹記我不會害你就是了。”
這席話落在容卓耳朵裏,實在沒什麽說服力,他疑惑道:“那為何要阻斷我和原書的連接,是你做的?”
法則:“對,是我。我這麽做是為了避免你被作者發現,最近你的表現給她帶去了一些麻煩……”
聽到這裏,容卓打斷道:“哦?怎樣的麻煩?”
能讓那女人不痛快,他可痛快極了。
“這個……”法則頓了頓,忽而憋着笑說,“由于你不走心的寵幸行為,她流失了不少讀者,最近正每天抓耳撓腮地尋找原因,天天頂着個黑眼圈,怪可憐的。”
“噗!”容卓正在品茶,險些失态。
在小冬子投過來的探究目光中,容卓咽下餘下的半口茶水,慢慢揚起了嘴角:“是挺可憐的。”
那您別笑得這麽幸災樂禍行麽?
而後法則又詳細解釋一番,容卓的行為雖然沒有違背大的劇情,卻潛移默化令讀者産生微妙的情緒變化,也就是說,他們看不到容卓對所謂女主的真心實意,紛紛棄文了。
容卓聽完,無甚表情地挑了挑眉,走劇情是迫不得已,真情實感絕沒可能,這東西沒有可裝不來。
在這一點上,法則頗為理解,畢竟他也演不來。
既然弄清了原委,容卓便不再多問,合上奏折,起身理了理衣袍,今日他要去壽安宮用晚膳,估摸着時辰也差不多了。
剛走得幾步,忽地想起什麽,又折返回來将趴在熏爐邊呼呼大睡的橘貓拎到懷裏。
那貓駭了一跳,炸毛般差點躍到地上去,容卓忙按住它的腦袋身子,等它在懷裏老實了,才緩步出殿。
到了壽安宮,母子倆先吃了一頓平淡無常的晚膳,品了新茶,話過家常後,溫太後才狀似不經意地說:“卓兒,近日對那莊嫔頗為喜愛,哀家瞧着那孩子性子恬淡文靜,有幾分素晴當年的樣子。”
容卓一聽,登時滿頭霧水,在腦中問法則:“素晴是誰?”
法則:“似乎是你當王爺時的王妃。”
容卓“哦”了一聲,望着眼前說話彎來繞去的溫太後頗為頭疼,總感覺這位老太太又要給他找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