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意外

自趙清漪從監牢返回後,精神便不大正常。

說她瘋了,卻又瘋得不算徹底,時而又哭又笑,時而對着一衆宮人打罵,俨然一個瘋婆子,早沒了昔日聰穎狡黠的模樣。但是那眼高于頂的傲慢,卻是半分不見少的。

負責看管延晖宮的侍衛,每日會将趙清漪的情況彙報給華乾宮,容卓可不會因為趙清漪瘋了便對她放松警惕。如此惡毒之人,縱使是瘋了,也猶如一粒時刻散發潰腐氣息的毒丸,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給周圍的人帶來災禍。

可千防萬防,中秋宮宴那日,還是出了事。

中秋佳節,皎月高懸,照得大地一片明朗清輝。

宮中四處懸挂着大紅燈籠,星點璀璨的夜空綴着徐徐飄揚而升的孔明燈,處處燈彩輝映,笑語歡聲,好一派熱鬧景象。

除卻個別惹人厭惱的妃嫔,近日後宮還算安和,法則也沒給容卓安排煩心的任務,于是在中秋宮宴上,他揣着份難得的好心情便與封将軍多喝了幾杯。

此刻衆人見皇上與封将軍推杯換盞,一邊感慨皇上好酒量,一邊羨慕封将軍深得皇上寵信,心想着等着宴會後定要找那封将軍說上幾句話,不說巴結,混個臉熟也是好的。

容卓平日滴酒不沾,酒量并不好,只是慣常端着的帝王威儀,一張冷面便看不出多少酒氣。衆人拿他正常顏色的面容與封燃紅得要滴血的大方臉一對比,便覺皇上的酒量真是好得出奇。

然而,容卓早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表面淺淺勾唇,似笑非笑,看着封燃高談闊論,一副賞識臣子的模樣。

內心裏,卻跟法則大哥瘋狂吐槽。

“這人是誰?他廢話怎如此之多?”

“好吵,朕要……把他攆出朕的後宮……”

法則翻了個大白眼:“陛下,他是您的大臣,不是您的妃子。”

容卓:“哦?是嗎?那朕要把他趕出朕的朝堂,就讓……讓他去民間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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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則:“您高興就是。”

容卓:“咦?你又是誰?”

法則:我是你爹(小聲)。

容卓未等到腦海裏聲音的回答,便開始繼續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陡然他一怔,帶着幾分惆悵:“那個女人呢?”

法則被他煩得無語的內心,驟然因為這句話澈靜如一泓清泉,他輕輕彎起嘴角,語氣溫和。

“她不是一直都在嗎?”

許是法則說得模棱兩可,又或者夜風絮繞在容卓耳邊,不足以令他聽見,亂糟糟的思緒讓他理不清頭緒,很快又問起了其他傷人腦筋的問題。

法則尤自笑着,卻不再應聲了。

圓盤似的明月爬上正空,中秋宴接近尾聲,各宮妃嫔、受邀官員們陸續相攜離開。

容卓醉了酒,雖有宮侍服侍,但也得有個清醒主事的人在旁邊照料着,惠妃早以身體不适回了宮,因而後宮之中夠得上身份照顧皇上的,只剩貴為皇後的李成嬿了。

粗略算來,李成嬿嫁給容卓已有七八年的光景,可不管是在王府還是後宮裏,兩人相處的時間卻實在不多。

容卓極少主動到她的宮裏去,還是李成嬿當了皇後,按着規矩,容卓才會每月抽出兩日宿在她宮裏。

早年的夫妻情義已然在年複一年的等待中,消磨成了牆上的斑點痦子,沒了當初的鮮活。

可她還是想要孩子的,對于後宮女人來說,孩子不單單是鞏固身份地位的砝碼,更多時候,其實是一種寄托。

“陛下,臣妾……扶您回宮。”李成嬿主動扶上容卓的手臂,一改往日皇後端着的大氣尊貴,說話聲既柔又怯。

容卓醉得看人都有了重影,可鼻子卻靈得很,微微側過頭,一聞身旁不熟悉的脂粉氣,立馬抽出手臂,站直了身體。同時側身兩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必了,朕自己可以。”

他嗓音清冷,聽不出半點酒醉的樣子,卻透出不容置疑的拒絕。

李成嬿不再說什麽,只能輕咬了唇角,遺憾地垂下了目光。

果然,今夜皇上是不會去她宮裏了。

容卓未讓任何人攙扶,不搖不晃,強撐着威儀向前行走,一衆宮女太監小心翼翼地跟在其後,小冬子離得最近,幾乎與他只相隔半步的距離,就等着看情況不對時好扶住逞強的皇上。

不過容卓走了幾步,忽地停下來,揉了揉眉心,略帶恍然的眸光在周圍逡巡着,似乎在尋找什麽,眉心漸漸攏起,看樣子是沒找着。

“貓呢?” 他問。

夜風驟起,月華色衣袂随之翻飛,獵獵風聲驚得所有人心魂一顫。

他們猛然向四周尋望。

貓不見了!

這些個宮女太監的,在華乾宮當差多日,自然知曉那貓有多麽金貴,這下趕忙四散開來,在偌大的宴席中尋找起來。

按理說,那小家夥愛瞎跑不是一天兩天了,哪一回不是玩夠自己就回來了,可容卓看着霜月下衆人尋找的情景,卻無端生出不好的預感。

他擰着眉,周身隐隐散發怒意,李成嬿見他如此心驚不已,若說是為了人倒也罷了,誰成想竟是為了一只普通無奇的畜牲。

當然,她心裏這般想,面上卻露出擔憂的神色,上前柔聲道:“陛下莫要擔心,小貓好動,許是貪玩去哪兒捉老鼠了?”

容卓聞言微微側身,用冷然的目光看她:“它從來不捉老鼠。”

李成嬿企圖扮演的賢惠體貼,在容卓面前再一次失了效,她微低下頭,啞然笑了笑。

忽然間,一個畫面在她腦中一閃而過,猛地擡起頭,看着因着急而面色愈發難看的皇帝,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該不該告訴他呢?

一抹嫉妒在她內心沉沉浮浮,堂堂一國之後,竟是妒忌一只毛皮畜牲,若被人知曉了去,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李成嬿自嘲地笑了兩下,心境坦然了些,不再作那副矯揉之态,直言道:“陛下,臣妾方才想起,宮宴時曾見宸妃的宮女淩香來過這裏,那時貓兒還在您腳邊小憩,而她不見後,小貓也不見了。”

不怪她懷疑宸妃與那叫淩香的宮女,主子瘋,當奴婢的估計也好不着哪裏去,再說她當時看淩香低眼尋找的樣子,的确很像是在找貓。

那時候她一門別人身上,便沒多想,眼下憶起,方覺不大對勁。

容卓早因李成嬿一席話轉過身來,凝目望着她,眸光微閃,似在分辨她話語中的真假。

此刻的李成嬿句句屬實,并不懼怕皇帝施加的威嚴,坦坦蕩蕩地接受他的審視。

半晌,容卓終是信了。

“傳禁衛軍,擺駕延晖宮!”

封燃剛從中秋宴會回到禁軍所,抹了一把臉,正打算歇下。豈料人還床褥貼舒坦,副将風風火火一腳提開門,嗓門極大地吼了句話。封燃一驚,立即騰身而起,顧不得醉酒昏麻的腦袋,跟着禁衛軍再次入了皇宮。

今日封燃參宴,本就派了副将當值,并不影響皇宮的保衛。

禁衛軍原本按照命令要前往延晖宮,越過武門大殿後,又被匆匆奔來侍衛通知皇上正在邀月樓下。

邀月樓,顧名思義,一聽就是個觀星賞月的好地方。

封燃可不會以為,皇上是去那兒賞月去了。他設想的是,恐是那延晖宮的娘娘發了瘋,要從邀月樓跳下來罷。

那可真是遭了!皇上豈不是很擔心?

然而封燃領軍到了邀月樓下,見到的卻是與他猜想中大相徑庭的場景。

自低處擡頭看,重屋樓閣聳入黑暮雲霄,夤夜風疾,銀盤般的明月被雲霧遮擋,平添了幾許詭谲幽色。

尤其樓欄之處還坐着個紅衫霓裳的女子,更有野鬼幽魂的可怖感。

封燃看着,下意識咽了口唾沫,他雖知宸妃娘娘瘋是瘋了些,但先前瞧着還算是個清麗佳人,監牢那日也不似今日這般妖氣森森。

再仔細一看,她手裏還提這只皮毛活物,風中有細微的哼叫聲。

以及幽冷夜風卷來的絲絲血氣。

“趙清漪!”容卓咬了咬牙,方才壓制住快要噴薄的滿腔怒意,“你,放開它!”

趙清漪“咯咯”笑了兩聲,低頭望着樓下的容卓,挑釁般地将手中無力掙紮的貓兒提高,裂開嘴笑:“陛下,你當真要我放開它?……若是真放開,它就得摔死了哦。”

容卓雙拳緊握,指甲死死扣在手心裏,胸口因憤怒發悶作痛,可是他不能慌,竭力克制着緩了口氣,“清漪,你先下來,你要什麽,朕都答應你。”

“呵……答應我?”趙清漪冷聲嘲諷,“臣妾從前求陛下饒哥哥一命,陛下可答應了?”

“莫要诓騙臣妾了,陛下如此說,不過是為了這只小畜牲罷了。”

“呵呵呵……”她說着驀地低笑起來,叫人心底發寒,“既然陛下如此喜愛這小畜牲,那臣妾怎能讓陛下失望,呀,陛下也嘗嘗失去的痛苦如何?”

容卓來不及制止,趙清漪已經從身側摸出一把長柄剪子,利刃在寒月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竟讓人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緊接着,一聲嗚咽的嘶叫劃破了夜空。

衆人随聲大睜眼睛,只見無聲無息的月夜下,粉軟如面團的兩個東西被輕飄飄地抛下。

兩物落下的地方,沒有光,隐沒于草叢裏,唯有點點血跡沾染在幾片墨草上面,泛着血淋淋的紅跡。

容卓怔怔地走過去,像是失了三分魂魄,不知不覺地跪下身,卻不敢湊近看個仔細。

他知道那是什麽。

曾經被他撫摸過無數次,總是軟綿綿擱在他手心裏,有時候還會把他胸前的衣裳抓出錯亂的痕跡。

他從來不惱,反而笑着由它胡鬧。

可是,現在,它被……容卓覺得手腕處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劇痛,一時間疼得他彎下了腰,冷汗淋淋。

高處瘋女人肆意瘋狂的笑聲仍在周圍滌蕩,過了片刻,她像是累了一般,笑聲戛然而止,随後手輕輕一抛。

“啪”一下,那物便落在容卓的腳邊。

“啪叽!呵呵,真好聽呢。”

“咚咚——”

容卓的心髒狂跳兩下驟然停住。

剎那間,世界仿佛褪去了所有顏色,他将自己隔絕在一個真空罩子裏,入目的唯有眼前刺眼的紅,以及屏住的細細的喘息聲。

眼眸布滿漸漸濃重不明的黑,瞳孔失了焦距,轉瞬望着眼前的小東西時又頃刻凝住。

生恐驚擾了它,便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戳它的小身子。

再也不會動彈分毫了。

死了嗎?

這個想法産生的瞬間,猶如一記重拳打在心上,容卓渾身猛然一震後,慌亂地将小貓抱在懷裏,胸前頓時暈開一朵血花。

“不會的……怎麽會呢?”

一幕幕恍如虛幻,他潛意識裏不願接受這一切,逃避讓他選擇忘卻自己。

恍惚之中,唯有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趙清漪,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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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貓貓狗帶了~

女主快上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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