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校園
屋裏氣氛沉重,護衛婢女皆不說話,似乎連呼吸也屏住。
莘凝怔怔上前,朝相對熟絡些的小冬子問道:“他怎麽了?”
此時她額間積攢的雨珠子順着眼尾滑落,僅一滴,宛如淚。心中酸澀焦急,卻也沒哭,忙擦去額頭的水珠,稍稍冷靜了些。
小冬子臉色亦不好,可還是按着主子當初的吩咐,寬慰道:“姐姐放心,我家公子只是受了點傷,無大礙的。”
“……受傷?”莘凝喃喃道。
仔細看過去,床上那人的臂膀處确實被繃帶纏繞着,而床邊矮凳上的水盆裏則是一片深紅血色。
莘凝心驚,只是受了點小傷嗎?
她想走過去看看他,小冬子卻一把拉住她,指着正在診脈的醫者搖了搖頭。
醫者眉頭緊鎖,神情凝重,莘凝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半晌後,胡須發白的老醫者診完脈,朝小冬子招招手,小冬子立即上前,莘凝也相跟着過去。
老醫者捋了捋須:“這位公子被水流沖擊時間太長,傷處又滲入不少污泥,恐是不妥。”
見衆人憂心忡忡的樣子,揚眉一笑,道:“不過,得虧你們請了我‘春不敗’,在我的回春針下,就沒有救不活的人。”
小冬子籲出一口氣,拍拍胸口,險些給吓死。
“傷口沾染了泥沙,病人夜裏恐會發熱,得需人時刻注意着。”老醫者提起醫箱,随便指了指小冬子,“你,同我去醫館取藥。”
小冬子本就不放心将拿藥煎藥之事委托他人,便點點頭。
臨要出房門時,回過身,想要囑咐幾句,見到床邊那格外溫馨的畫面,一肚子擔心的話,倒顯得有些多餘。
Advertisement
這便放心跟着醫者出了府。
莘凝坐在方才老醫者把脈的那張凳子上,捏緊手心,靜默地看着他。
床榻上,容卓雙眼緊閉,面上褪盡了血色,高大的身軀安靜地躺着,分明才幾日不見,卻是消瘦了許多。
屋門“吱呀”一聲,這時婢女端了新的炭爐進屋。
傷患身體受寒,再遭不得任何一點寒涼。
莘凝示意婢女将炭爐端近一些,又吩咐道:“取幾張幹淨布巾來備着,晚些時候應該用得到。”
聽那老醫者所說,發熱的情況該是傷口感染導致的高熱,這裏又沒有專治炎症的藥,唯有喝些中藥,再靠自身的抵抗力,才能度過受傷後最兇險的第一晚。
這一晚,她會陪在他身邊。
至于那些受傷的原因,這幾日他去了何處?庭院裏的侍衛都是些什麽人?他究竟是怎樣的身份?
在莘凝心中,這些全都抵不過此時此刻,他能好好地活着。
她想看看他受傷的情況,又怕觸碰他的傷口,只得小心翼翼地從錦被下摸到他的手。
那張素來溫熱的大手此刻無比冰冷,心疼的感覺頓時溢滿胸腔,情難自禁,莘凝做了個不那麽矜持得體的動作。
她俯下身,将臉輕輕枕在他的手臂旁,輕柔地搓揉他的手背,試圖傳一點溫度給他。
當婢女拿了新的布巾回來時,見到的便是,女子上半身依偎在男子身側的畫面。
婢女輕嘆口氣。
有些人看似自矜清醒,卻不知自己早已沉淪了。
夜幕降臨之際,容卓果真發起了熱,莘凝親手給他喂了湯藥,又一張接一張的熱布巾換下來,到了後半夜,他的高熱方才退下來。
莘凝累得爬着床沿,沒一會兒,便睡着了。
-
“雨停了,真好。”
容卓站在陽光下,心裏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句。
連綿的陰雨導致上游大堤崩塌,經過多方配合,挖溝渠分流、壘沙袋築堤,總算将一場可能帶來巨損失的洪水及時制止。
陽光明媚,他自是高興,可是他分明記得,那日自己不是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大浪卷入了河流,怎會在這裏?
這裏是?
他擡眸,觀察起身處的地方。
周圍樓宇林立,仰首可見對街一幢幾十層的高樓,這是他原本所處的世界絕不會出現的景物。
現代嗎?
不知怎地,他明明從未來過此地,對周遭的一切卻不是那麽陌生。
略顯雜亂的各類商鋪,不時開過的一輛輛汽車,步行道上牽着小孩行走的女人,四處充滿了熟悉的生活氣息。
這感覺,就像是他曾經在這裏生活過似的。
這時,一道樂聲響在身後,短暫而悠揚。
鈴聲?
容卓猛地轉過身,果不其然,原來他的身後正是一所高中校園的大門。
鈴聲過後,原本安靜的校園很快變得吵嚷,結伴或獨行的學生陸陸續續湧向校門口,面龐上飛揚着青春特有的神采。
率先奔出校園的是個爽朗少年,他跑在最前面,并不回頭,大聲道:“打球我就不去了,我媽還等我回家吃飯呢!”
容卓皺眉,總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不過他來不及深想,奔跑的少年一下穿過了他的身體。
容卓渾身一震,除了身體上的震顫,還有心靈上的。
原來,他不屬于這裏。
這個想法令他有些遺憾,卻又多了些釋然與自在。
快步走到角落,避免再被其他人傳身而過,這種猶如被打了一拳的感覺着實不大好受。
随後,他立在屋檐的陰影中,看着逐漸走出校園的青春學子們。
他在找人,他本能地知道,卻并不肯定找的人究竟是誰。
直至片刻後,一個梳着馬尾面容清麗的少女映入他的眼裏。頓時周圍一切退成了黑白色,唯有她帶着柔亮的色彩。
容卓眼眸溫柔,想要靠近她。然而這時,一個高大的少年用身體攔住了少女,少年不言不語,抿着唇,被碎發遮住的面容有些陰郁。
他的出現,吓得馬尾女生身旁的短發女生退了一小步,趕緊扯住朋友的手臂,小聲說:“我們快走,別惹他,他爸……是殺人犯。”
縱使學生們由于懼怕少年不敢停下來看熱鬧,但周圍仍是吵鬧的,可容卓卻能清晰地聽到了那個女生的話。
他感到氣憤,又有一點哀傷。
少年似乎也聽見了,垂下手,笨拙地低下頭。
短發女生見狀又扯了扯馬尾女孩的衣袖,女孩沒動,而是微微揚起臉,不畏懼不嫌惡,坦然地挂着平常的微笑,“同學,有什麽事嗎?”
聲音清靈而溫柔,少年身子微僵了下,而後仿佛被鼓舞了一般,緩緩伸出手,攤開掌心。
手心裏是一枚平平無奇的粉色草莓發卡,又土又可愛。
馬尾女生一見便笑了,從他手心将發卡拿起來,随手別在發上,眉眼彎彎,“同學,謝謝。”
低頭看地的少年仍是沒有擡頭,木讷地點點頭:“不用。”
“走啦走啦!”短發女生趁機挽着馬尾女生遠離少年,“你不是說,晚上還要補習嗎?”
“別提了,我那數學補和不補有什麽差別嗎?” 馬尾女生發愁道。
兩人走得幾步,短發女生湊到她耳邊說:“你可得離那個人遠一些,他們都說他心裏不正常,連校霸都不敢惹他。”
“……啊?”馬尾女生微驚,很快挑眉笑道,“校霸都怕他,不正說明他厲害嗎?而且我看他挺好的呀,剛才不還‘拾金不昧’了麽。 ”
短發女生氣結:“給你說正經的呢,你又貧!看我不替阿姨教訓你!”
“哎呦!癢……哈哈……別……”
兩女生嘻嘻鬧鬧,漸漸遠去。
容卓追随着馬尾女孩的身影,直到她走入長街的拐角處。
他收回視線,在世界驟然消失的剎那,瞥了一眼那個一身孤傲冷寂的少年。
少年的目光還落在女孩離開的方向。
-
秋寒晨露重,屋裏卻暖意融融。
床榻上的容卓驀地睜開了眼睛。
腦中一片混沌,他只覺得自己做了個怪異荒誕的夢,然則無論怎麽想,都想不起夢裏的內容。
不過,執念和占有欲,在這一刻卻愈發濃烈。
他不顧傷疼的肩膀,竭力撐起身,心裏想的全是要見到她。
剛撐起半邊身子,一看趴在床沿的人,心中沸騰的占有欲頓時退去幾分,或者說,是暫時蟄伏了而已。
這番動靜下,莘凝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嘟哝道:“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去叫人……”
她起身,手腕卻猛地被握住,緊接着,整個人跌進一個不容抗拒的懷抱裏。
“你怎麽了……唔……”
大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唇瓣被厮磨蹂/躏,連空氣也被掠奪。起初莘凝還可以享受一番,可當她感覺攬着她腰的手開始不規矩時,終于掙紮起來。
拳頭都捏緊了,險些就要錘到容卓受傷的肩膀上,莘凝趕緊停住。而這遲疑的片刻,容卓竟然将她整個人抱起,壓到了床上。
莘凝翻了個白眼,然後,使勁咬在他的唇上。
吃了痛,容卓終于停下來,嘴唇滲着點點血珠,卻還是用灼熱的目光望着她。
莘凝無語,輕輕錘了下他沒受傷的那只肩膀,沒好氣道:“你不要命了!”
容卓蹙了蹙眉,聲音低啞,“不要了,我要你。”
這次莘凝當面翻了個大白眼:“你不要,我還要呢!昨夜一晚上沒睡好,腰酸背疼,可沒功夫陪你在這兒瞎胡鬧!”
“起開!”莘凝用沒被壓住的那條腿蹬了蹬他。
一種尴尬難言的氛圍在空氣中彌漫,被“霸總”氣質附身的容卓漸漸回過神,猶如純情少年。
霎時是臉也紅了,耳朵脖子都紅了,他呆滞地挪開身子,只想把頭埋在被子裏,不想見人了。
法則:“哈!”
容卓:“……”
莘凝翻身下床,沒搭理他,吩咐婢女叫來人了府裏的李大夫。李大夫比先前請來的白胡子大夫年輕許多,人也和善,就是話比較多。
“展公子,你這傷口怎麽裂開了?這是怎麽弄的呀,你不是好好躺在床上嗎?”李大夫卷繃帶的手頓了頓,思忖道,“難不成是翻身?那你睡覺很不老實哦,下次注意點,翻身的時候慢一點哦。”
容卓僵着身體和臉,面色很不好看,莘凝憋着笑,饒有興致地瞧着這一幕。
李大夫走後,莘凝才從容卓口中得知,他肩上的傷是落入湍急的河流中,意外撞擊到一塊巨石鋒利的邊沿所致。得虧他的影衛武功高強,才能将他救上來。
莘凝聽他娓娓道來,各種細枝末節愈發讓她感覺他的身份不簡單。
兩人談話間隙,早食已經擺上了桌,莘凝貼心地先給他盛了豬肝雪菜粥,自己則拿了個白軟軟的饅頭掰着小口小口地吃。
忽然,她問:“展大哥,你是王爺嗎?”
小勺碰撞在碗沿,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容卓心裏發緊,再喝了一口粥,才搖搖頭道:“不是。”
“哦,那是京城的富商?”莘凝心說,怎樣的富商才請得起外面那一個個威風凜凜的護衛啊。
她掰了一塊饅頭放嘴裏,嚼了嚼,又問:“難不成你是武林人士?”
她雖看起來是在一通瞎猜,容卓卻明白她今日是定要問個明白的。兩人現在都是戀人關系了,向對方坦白身份本就是理所應當。
可他的身份太不一般,更怕她因此離開自己,容卓猶豫不已。
法則看不下去:“皇帝大哥,你不是決心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她走嗎?那你怕個屁呀,別慫!”
容卓沉默。
莘凝慢悠悠吃着饅頭,看似漫不經心,卻不時用餘光瞄一瞄身旁的人。
待饅頭一半進了肚子,才見他深吸一口氣,道:“我是……”
莘凝掰下一小塊饅頭,輕捏着。
“我是當今皇上。”
饅頭塊掉到了桌上,無聲無息。莘凝卻猶如被人打了一棒子,腦殼裏嗡嗡作響,該不是聽錯了吧!
開了頭,接下來的話便容易了,容卓側過身,對莘凝的反應并不意外。他拉起莘凝的手,有一點不安,輕聲道:“你別怕,你先随我回宮……”
“宮裏的日子确實有些無聊枯燥,但過些日子,我便能退位,到那時我便帶你游歷山川……”
莘凝越聽越迷糊,皇上、回宮、退位,對了,他家中還妻妾成群呢。
後宮三千,可不妻妾成群嗎?
這個打擊對她太大了,原本就不打算去他家裏當小老婆,這下要面對三千情敵,還是個個深谙勾心鬥角之道的宮鬥選手們。
莘凝慫了,徹徹底底慫了。
現在向他提分手,是不是有點兒殘忍?
她剛這般想,又聽容卓說:“其實,我不姓展,‘展’是我母妃的姓氏,我本姓容,名卓。”
嗯,容卓。
莘凝點點頭。
陡然,她眼眸大睜,另外半塊饅頭也沒保住。
--------------------
作者有話要說:
校園門口撞到容卓的是容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