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宣告
莘凝許是被這情敵大軍的場面給吓着了,腦海裏竟然走起了各種奇怪的小劇場。小臉藏在帽沿下,身子苗條纖小,混在一衆侍衛婢女之中,雖說神情呆了些,倒也無人在意。
畢竟這會兒,衆人的目光都在即将相見的帝後二人身上。
先前內務府打過招呼讓各宮娘娘不必前來相迎,但是李成嬿作為後宮之主,又是皇上回宮此等大事,便沒把這話當真,還是領了些妃嫔來。
有人心心念念盼着借此見到皇上,也有故意稱病根本不願意來的。
而容卓,只想安安靜靜地回宮,見如此多或嬌羞或期待的目光盯着自己,便覺周身不自在,繃着一張冷臉。
怕莘凝多想,卻連扭頭看她一眼都不成,這下脊背更為僵硬,臉色也更難看了。
“恭迎陛下回宮。”李成嬿上前行禮,姿态和神情皆是娴雅得體。然則擡眸間,對上容卓那微垂的冷淡目光,還是驚愣了下。
一別多日,面前的男子仍是那個持重冷肅的帝王,無人能觸動他的心弦。李成嬿心下黯然,來路上那些積攢的滿腔熱切全數熄了火。
她看開了,這寵也沒什麽争的必要,動動嘴角,那邀皇上去她宮裏小坐的話全給咽回了肚子裏。
皇後不說話,其他妃嫔再是熱情高漲,也一個個只得憋着不敢主動。
白雪紛飛,飄搖在她們各色的披肩大氅上,氣氛很冷,又隐隐焦灼。
另一處,早在皇後說話的時候,莘凝就已從小劇場裏回過神,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左瞧右看,從一衆莺莺燕燕的妃嫔到端着一身慧雅氣質的皇後,再到男子寬闊的脊背。
她忽然很想知道此時的容卓會是什麽表情,便挪着小碎步繞到小冬子右側。
好巧不巧,這時容卓側過頭也瞥向小冬子的方向。
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皆是微愣。
容卓壓下眼眸裏驟然而起的溫柔,朝小冬子吩咐道:“擺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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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這一句,小冬子便明白他家皇帝陛下不耐煩了,忙提高了嗓子:“擺駕華乾宮——”
容卓轉身踏上轎辇前,又多看了小冬子的右側一眼,見那人低眉順眼的,嘴角不禁溢出一抹笑意。
不太湊巧,這幕剛好被閑眼望過來的李成嬿瞥見了。她心驚之餘,皺着眉,頓時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那名讓皇上露出笑容的小太監。
她思忖着,猛地,一個難以置信且可怕的念頭在她腦中盤旋,該不會!難道……皇上有那種癖好?
小冬子見她大睜眼睛,不明所以,近前喊她:“……皇後娘娘?”
聲量不大,李成嬿卻被吓得打了個激靈,回神的眼眸裏仍布滿了震驚的餘韻。
小冬子微歪着頭,用疑惑的眼神看她。
片刻,李成嬿撫了撫胸口,喘出一口氣,方才恢複了端莊模樣,“李公公,可是有事?”小冬子本姓李,升為總管太監後大家便稱他為李公公。
小冬子臉上挂着适度的笑容,不冷淡不谄媚,道:“天寒地凍的,皇上娘娘與諸位小主還是先行回宮吧。”他說着,目光落在漸遠的龍辇方向。
可不麽,皇上都走遠了,一個個還眼巴巴杵在這兒做什麽。
李成嬿招呼衆人:“各位妹妹,回宮吧。”
衆妃嫔苦着臉,你看我、我看看你,雖滿心遺憾,但也不可能硬懶在這裏不走。
再說不走也沒用啊,皇上連皇後娘娘都不搭理,她們這些個平時不受寵的妃子更是抱怨的資格都沒有。
一個個唉聲嘆氣,邁着失望的步伐離去。
李成嬿瞥了眼漸漸離開的衆妃嫔,忽然拉住正欲轉身的小冬子,直言道:“方才那位公公不曾見過,可是新來的?”
小冬子裝傻,困惑道:“娘娘說的是哪一位?”
李成嬿登時不快了,眼中含着兩分厲色,卻見小冬子眼神坦然,帶有不知變通的老實氣息。
一時間怒不起來,只好指了指前方的隊伍,“就方才站在你身旁的小太監,瞧着眼生。”
“哦,娘娘說的是小林子啊。”小冬子似是突然明悟,将事先準備的說辭拿出來,“他是奴才老家叔伯家的孩子,家中兄弟姊妹多,吃不起飯,就讓奴才幫着讨口飯吃……”
但凡入宮當太監的,多多少少有一點凄苦身世,李成嬿聽着毫無觸動,甚至有點不耐煩,擡手制止,不讓小冬子繼續說了。
若是皇上有心隐瞞,又怎麽可能從他身邊的太監套出話來,不如暗自派人盯着更妥當些。
想明白這一點,李成嬿不欲再談,乘上轎辇離開。
小冬子面無表情看她離去,轉過身,向着相反的方向小跑去,沒一會兒,就追上了皇上的龍辇。
不多時,龍辇入華乾宮。
而剛踏入容卓的寝殿內,莘凝便被眼前的陳設俘獲,雅致且莊重,每個細節之處都體現着皇家的風範。
這是她筆下無法完全描寫的高雅精致,唯有身處其中,才能真切地體會。
她像觀摩研究的學者,目不轉睛地看着雕花屏風、琉璃燈盞,就連一方烏黑硯臺,也被她捧着欣賞了許久。
那癡迷的樣子,俨然一個挖到寶藏的財迷。
此時的容卓正坐在軟榻上飲熱茶,本想着她在飄雪中走了一路,怕是冷着了。剛入殿便讓宮女拿了湯婆子來,沒成想人家壓根不冷。
莘凝興致勃勃地賞玩物件,容卓則看她亦如春色美景,心中暖意融融。過了好一會兒,才笑着朝她招手:“別看了,你若喜歡都是你的。”
莘凝把玩一只鑲玉的狼毫筆,聽他這麽多,将筆往手中一握,笑盈盈走過來。
坐在他對面,兩人中間隔着一方矮桌,桌上放着個稍微冷了些的湯婆子。
湯婆子被莘凝推開些,她上半身微倚在桌上,傾身向前,執着筆在容卓臉上點了一下。
揚起臉,眉眼彎彎,道:“可不,你也是我的。”
容卓微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被調戲了?
很快,又見那調戲自己的人擱下筆,抱起湯婆子,一邊暖手,一邊垂着眼眸,小聲道:“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
聲音再細微,容卓還是聽見了,他并不覺着這話有任何大逆不道的地方,反而對她表現出的占有欲十分欣喜。
在這段感情裏,在乎的人不只是自己,這令他安心。
半晌,容卓覆上她的手,語氣低沉而柔和,他說:“我是你的。”
莘凝心裏跟蜜似的甜,微微揚起了嘴角。
陡然,她想起一個大問題——女主呢?
皇上是她的人了,那女主哪兒呢?好亂,腦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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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凝在華乾宮當太監,自是沒機會見到女主。
但幾日後,容卓卻在法則的要求下翻了蕭如錦的牌子,而且,他是當着莘凝的面翻的牌子。
縱使莘凝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有一些他不願說的原因必須要去別的女人宮裏,可她還是會難過。
當她認定這個男人後,什麽女主,什麽劇情,她早就顧不得了。
況且書裏的“容卓”還是個炮灰,女主心有所屬,綠了他不知道多少次。
莘凝撇撇嘴,這會兒,她竟是替他憤懑不平起來。
敢情讓他如此倒黴的人不是身為作者的她?
她內心五味雜陳,懊悔又無語,更多的是對自己無語。
見她立在一旁皺眉撇嘴,容卓以為她吃味傷心,便起身吻上她的額頭,輕擁着她說:“夜裏早些睡,今夜我,可能不回這裏了。”
“什麽?”莘凝猛地擡頭。
他要睡在別的女人身邊嗎?
柔軟的頭發擦過容卓的下巴,他心有點癢,又泛起澀意,雙手捧着莘凝的臉,嚴肅道:“信我。”
許是他眼眸太過炙熱認真,莘凝怔怔地點了點頭。這時,容卓微低下頭,就着此時的姿勢,與她交換了一個吻。
一吻結束,容卓揉了揉她的發頂,不敢再停留,轉身出了殿。
剛出寝殿,法則忽然道:“你不必那麽早去,在這裏留到深夜再去也是可以的。”
容卓頓住腳步,冷哼一聲,嘲諷道:“謝謝,你還挺好心。”
“……”法則氣結,罷了,欲求不滿的男人屬實惹不起。
執宮燈的侍女在前引路,龍辇搖搖晃晃駛向秀陽宮,冬日冷冽的夜風吹散了幾許容卓心裏的憋悶,也漸漸冷靜下來。
他問法則:“這是最後一次對嗎?”他指的是最後一次寵幸蕭如錦。
“是。”法則肯定道。
事已至此,不必隐瞞他了,于是,法則又解釋道:“蕭如錦有了身孕,所以你必須翻一次她的牌子,這是主線劇情,不可違抗。”
主線劇情的關鍵節點猶如世界運轉的齒輪,不管是容卓,還是法則,又或者世界之外的那些控制者,每一個人都必須遵守這一點。
為了維系脆弱的世界,每個人都操碎了心。
法則嘆了口長氣。
聽到法則的解釋,容卓滿不在乎,內心毫無波瀾,問道:“這麽說你迫不及待叫我回宮,就是為了這事?”
法則:“是,再晚半個月劇情就崩了。”
容卓轉了轉指上的扳指,平靜地凝視前方宮燈的微光,“行,我配合。那離結束還有多久?”
“這個嘛……”
原作者都到書裏了,哪還有結局?
況且,本不需要所謂的結局。
又到了考驗法則應變能力的時候,他開始胡編:“估計快了吧,那個女人已經開始着手寫結局了,這裏嘛,也進行大半了。”
容卓颔首,龍辇入了秀陽宮。
他驀地想起法則對于“葉傾傾”扮成太監這點,似乎沒任何意見,她不需要做推動劇情的事情嗎?
既然如此,當初法則為何執意讓他接葉傾傾回宮?
還是說,法則又騙了他?
撒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
意識空間的法則兩手撓頭,就快哭出來了,他真不知道該怎麽圓回來了。
皇帝大哥!你不是戀愛腦嗎?好好談戀愛不行嗎?
既然容卓沒問,法則選擇裝死。
而容卓正要捏住腦中亂麻的那根線頭時,一道嬌柔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冬夜寒風中,蕭如錦身披紅色鬥篷迎上來。法則早已驚出一身冷汗,此時看蕭如錦從未如此感激過。
容卓卻看蕭如錦很不順眼了,他端坐龍辇之上,用一雙冷眸睨着她。蕭如錦被這強烈的冷意駭住,下意識退了半步,她身後的宮女綠拂忙扶住了她。
綠拂低着頭,看起來只是一個關心主子的奴婢,無人知道垂着頭的她,有着怎樣憎惡的表情。
容卓下了轎辇,對蕭如錦冷漠地說:“你先進屋。”他并不是怕她冷着摔着,而是實在不想見到這個人。
本就對她無半點喜愛,眼下見這人懷着別人的孩子,還要湊到自己面前來,容卓很難不生出厭惡感。
他負手立在庭中,見蕭如錦不肯回屋,一副想要靠近他又不敢的可憐樣子,容卓心裏惡寒不已,索性轉身去了蘇文枝的聽雨軒。
蘇文枝正捧着本書眼冒星星,一見容卓,驚道:“你怎麽來了?”竟是連尊稱都忘了,屬實無禮,忙用書擋着嘴。
“借你這裏坐坐。”容卓坐在小圓桌旁,熟悉地倒了杯茶喝,這才瞥向盤腿坐在榻上的蘇文枝。
入目的第一眼,不是蘇文枝這個人,而是她手裏的書。
好生眼熟,今早還在禦書房的桌子上看見來着,心道:怎麽一個個都是“臨安公子”的書迷。
蘇文枝見他盯着書看,舉起書,笑道:“這是凝姑娘推薦給我的,故事确實挺有意思。”
容卓“嗯”了一聲,明顯對于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或者說對“臨安公子”毫無興趣。
他素來少言寡語,蘇文枝也沒想同他聊天,陡然想起什麽,臉上的笑意霎時褪去,皺眉道:“陛下,你今日到這宮裏來,是要宿在懿瑞軒?”
難道還是那身不由己的原因左右着他,可是,即便非他所願,凝姑娘也會難過的吧。
“凝姑娘她知道嗎?”蘇文枝問道。
容卓聞言點點頭:“她知曉,她應該……會理解我的。”
“哦,這就好。”蘇文枝重新投入到話本子的狗血劇情中。
然而,真的好嗎?真的理解嗎?
華乾宮偏殿。
莘凝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左邊躺躺,右邊扭扭,倏地坐起身,頗為煩躁地抓了一把蓬亂的頭發。
雖說這想法離譜了點,但經她寫書多年的經驗,她竟是猜到了容卓這般詭異行為背後的原因——他有了自我意識,然後被世界意識逼着走劇情。
真是一點沒差!
自己給自己下套添堵是什麽感受?此時的莘凝深有體會,氣得嘴角都抽抽了。
這輩子,不,下輩子,她都不會再寫宮鬥小說了。
一番長籲短嘆後,莘凝往後一仰,眼睛盯着床頂發怔。半晌,側過身子,從枕頭下摸出一支鑲金玉簪,握在手心,靜靜地看了許久,直至困意來襲。
秀陽宮,月爬上空中。
容卓估摸着時間去了懿瑞軒,他也不和蕭如錦多言語,剛跨進屋,便将身體托管給了法則。
苦逼的法則大哥接受身體的第一刻,先暗搓搓翻個白眼,才開始扮演霸道皇帝。
翌日,容卓醒來,看也不看身旁的女子,匆匆出秀陽宮。今日的潔癖尤為嚴重,竟要沐浴之後才去上朝,上朝時更是心不在焉,就跟等不及要下班似的。
終于忍到朝堂上的事情商議完畢,蹭地起身,大步流星,走得比誰都着急,留下一衆大臣面面相觑。
他回華乾宮時剛剛好,莘凝正握着根笤帚在宮門口掃積雪。
雖然小冬子知道她是皇帝的人,但其他宮人并不知曉,本着做戲做全的道理,便給她随便派了點活。
至于掃地嘛,那是莘凝其他的都不會,主動要求的。
這邊容卓一見她,忙叫停轎辇,還沒停穩就跳下來,快步到她面前。
見她掃地,立即皺了皺眉,便欲去搶她手裏的笤帚。
莘凝忙躲開,朝他眨眼,低聲道:“陛下使不得,這麽多人看着呢!”
聞言容卓回身看了看,确實身後一衆宮女太監,不過他們都垂着頭,深谙不聽不看才能活得久的道理。
容卓勾起唇角,帶着點戲谑笑容,索性去拉她的手,握緊了,把她往宮內帶:“不準掃地,屋外冷。”
好霸道呢!莘凝內心腹诽,目光卻緊緊追随着,臉上溢滿了甜蜜的笑容。
無論如何掩蓋,愛情總會從細枝末節透露出來,怎能藏得住呢?
而這充滿愛意的畫面,雖沒被這些垂頭垂首的宮女太監看見,卻被貓在角落裏的有心人看見了。
許是有人嚼舌根,沒過幾日,容卓便被溫太後請去了慈壽宮,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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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再也不寫宮鬥文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