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農村, 小偷小摸占便宜,大家頂多罵罵你。
就算你犯了重罪被抓,大家也是看看熱鬧, 茶餘飯後感嘆兩聲。
但是如果你挖了人祖墳, 那必須得錘死。
樊老頭在人新房梁上撒|尿,堪比挖人祖墳。
房梁那是在頭頂上一輩子的東西,早年間有人得罪木匠,木匠在房梁上做了手腳,害得房主家破人亡的傳說, 早就深入人心。
小蘇知青說得沒錯, 以小見大, 今天能對霍海洋房梁動手,以後也會對霍家其他人的房梁動手。
樊老頭是因為三代還宗, 記恨上霍家人了,要霍家人絕戶呢!
那些子嗣不豐的人家聽進心裏。
只有千年做賊的, 沒有千年防賊的,所以這次絕對不能放過老樊頭。
老樊家的人很郁悶。
就是想使個壞,怎麽就上升到害人?
老樊家三個媳婦當然不願意, 還跟往常一樣哭鬧,卻被霍家的媳婦們摁住動彈不了。
霍老爺子抽着旱煙,有自己的想法, 眼看着大半年過去, 年底要評先進集體,他行事難免畏手畏腳,不想因為自家醜事影響集體榮譽。
李德全也把問題抛給他:“支書,說到底這是你們老霍家的事兒,你看該咋辦?”
霍老爺子磕磕煙鬥, 轉向霍海洋:“房梁毀了沒有?”
這話問的,讓人很懷疑他的立場。
Advertisement
果然樊家人都嚷嚷:“沒毀啊,根本沒毀。抓奸抓雙,抓賊抓贓,我們啥也沒幹!”
霍家人個個握緊拳頭,礙于霍老爺子,沒敢動手而已。
蘇婷婷更是理解不了:“爺爺,沒毀這事就能了嗎?”
眼看着霍老爺子臉色難堪,霍海洋偷偷捏捏蘇婷婷的手,讓她稍安勿躁。
對付樊老頭要用拳頭,對付霍老爺子這種集體榮譽大過天的人,肯定不能當衆給難堪。
霍海洋嘆口氣,閉上眼睛一副不忍心的樣子:“爺爺,你作為一隊的支書,家裏家外操心不容易,我懂。”
霍老爺子動容,剛鬧完分家,他外表看着強硬,其實心裏很不好受。
但幾個孩子光顧着過自己的小日子,沒一個在乎他怎麽想的,倒是孫子還知道安慰他說句暖心話。
霍海洋又說:“我爹走的早,如今又分了家,家裏三個女的都指望着我,我身上擔子很重;再說面粉廠馬上就建起來,我沒那麽大心思放在一堆破事上,爺爺你想怎麽決定就怎麽決定,不用管我們,真的。”
小劉氏在旁邊一聽兒子提死去的丈夫,眼淚嘩啦就下來了,捂着臉小聲啼哭。
蘇婷婷也伸手拍拍霍海洋的肩頭,輕聲安慰他,但是她表情卻很憤慨委屈。
霍老爺子見狀,突然心一酸,想起去世的小兒子。
他分家倒是痛快,倒是忘了霍海洋剛成人,能不能撐起門庭?
分家看似公平,其實老二家有兩個出息兒,老大家有他補貼着,小兒媳婦一家看着紅紅火火,靠的卻是孫媳婦娘家。
霍老爺子突然覺着很對不起死去的小兒子,更沒臉面對受委屈的二孫子。
霍海洋這時候又故意抹抹眼角:“樊老癞子雖然本性惡劣,到處偷雞摸狗,而且對霍家心懷不滿,不但吃絕戶,還恨不得扒了咱家祖墳,但是房梁到底沒讓他毀成不是嗎,就這樣吧。”
這話讓人聽了着實惱火,那麽壞的人,憑啥要放過,大家平時讓的還不夠多嗎?
再看霍海洋,臉色蒼白萬般隐忍眼角帶淚,真是讓人不忍心。
“支書!”李德全看不下去了,第一個跳出來,七尺的漢子紅着眼圈吼出聲:“你願意委屈自家人,我當叔的可不願意!”
“是,這是你們霍家的人,但也是我們西河生産大隊的事兒,我可不放心隊裏窩着這麽一個癞子當禍害!”
“現在民|主|投|票,願意送樊老癞子去勞動改造的舉手!”
李德全說完就将胳膊高高舉起來。
不說剛才霍海洋一通感人肺腑的無奈,就說攆走樊老癞子,西河大隊的雞鴨鵝都願意,別說深受其害的人了。
李德全帶頭,其他人也将手舉起來,有的人甚至舉起兩個胳膊投兩票。
李德全對霍老爺子說:“老爺子,民|主|了,少數服從多數,事兒就這麽定了!”
樊老頭會送去勞動改造,去隔壁縣的石頭山去砸大石頭。
那邊好多壞份子被改造,都不用通過派出所,直接大隊寫清楚罪狀,公||社||革||委||會辦公室蓋章就能将人送去。
樊老頭是老樊家這條破船的舵手,他被送去改|造,老樊家就徹底跟無頭蒼蠅一樣,頓時嚎成一片。
蘇婷婷和霍海洋不愛聽人哭,快走兩步離開了會場。
小劉氏生氣公爹這時候還想着把爛肉捂鍋裏,招呼都沒打一聲也甩手走人。
霍老爺子想過去解釋解釋,卻被李德全攔住:“支書,我給你說件事!”
蘇婷婷聽到了,回頭看了一眼後小聲問霍海洋:“大隊長找爺爺說什麽事兒?”
“大概是面粉廠的事吧。”霍海洋輕笑一聲:“剛才你可能沒主意,我提面粉廠快建起的時候,德全叔眼睛亮了一下。”
面粉廠被批準的消息,他還一直沒給家裏說。
霍海洋知道西河生産大隊今年要争先機集體,保持三連冠的榮譽,所以他才故意這時候提起面粉廠。
一個為集體争得利益的有為青年,和一個夕陽西下的老無賴,李德全知道選哪個更有利。
蘇婷婷恍然大悟:“我就說他前一秒還征求爺爺意見,後一秒咋就突然改口,還以為真被你茶藝帶溝裏了呢。”
霍海洋做不好意思狀:“你怎麽可以這麽說我,我哪裏茶了,全是真情流露好不好。”
“嗯嗯,茶到深處自然綠。”蘇婷婷随意點點頭:“走吧,回去睡覺,我都困死了。”
霍海洋挑挑眉毛,啥也沒說,默默跟着蘇婷婷回小土屋睡覺。
直到第二天蘇婷婷醒來,才回過神:我怎麽把這貨帶回來睡了?
可惜話是她說得,沒辦法沖人發脾氣。
而且霍海洋很乖,天不亮就起床去新房子那準備升梁的工作。
霍海洋到了地方,見霍海波和霍二蛋在涼棚裏睡,心有不忍,推了推:“你倆回家床上睡吧,睡醒直接過來吃飯就行。”
“二哥你來真早,昨天看你跟嫂子回去,還以為……嘿嘿。”霍海波打着哈欠坐起身,揉揉發酸的腰,睡幾天硬板子确實累人。
昨天晚上他眼睜睜看着霍海洋被蘇婷婷拉走,本來想喊的,後來想想二哥怪委屈的,就讓嫂子好好安慰安慰他吧,于是自己拽了霍二蛋陪他一起在涼棚守着。
這邊霍二蛋也睡起了,揉着眼睛說:“二哥你不知道,昨天樊勇家打的可熱鬧了。”
霍海洋只關心房梁今天能不能順利升上去,一點都不愛聽樊家的事兒,不過架不住霍二蛋和霍海波你一言我一語的描述。
于是霍海洋知道樊家互相指責,最後打起來,連一直躲老娘們背後的三個慫包老爺們都動手了。
“他們後半夜就鬧分家呢。”霍海波幸災樂禍:“說樊老頭改造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趕緊趁着家裏還有點東西分一分,各過各的。”
霍海洋一點都不奇怪,沒了樊老頭壓制,一家子自私鬼能過一塊去才怪。
不過他不關心別人家的事兒,攆着霍海波和二蛋回家休息後,霍海洋抓緊将涼棚的被褥床板收拾起來。
等房梁升起來,就不用人在這裏守着,他就可以睡回小土屋啦。
霍海洋實在睡夠了野外涼棚,昨天回去躺床上不要太舒服,舒服的他詩興大發,忍不住想做詩一首投稿給文|學|雜|志|社,詩歌題目就叫《睡很香》,內容如下:
啊
從前
只覺着
土屋不好
後來才發現
有婷婷的地方
草垛裏也睡很香。
萬一他成名了,稿費就全給婷婷買肉吃買新衣服穿,然而霍海洋一想,自己也沒個作、協的爹,還是別白日做夢了。
…………
可能是昨天老樊家鬧事,今天霍海洋新房子的房梁得到全大隊人的重視。
不但霍老爺子帶着全家來幫忙,李德全更是領着老少爺們上手。
房梁很快搭上去,等明後天鋪上瓦片,再收拾收拾細碎的雜活,房子就算蓋好了。
今天是個大日子,席面比平時幹活吃的更好,四大盆菜一個西紅柿蛋花湯,雜面窩頭管夠,就在路邊擺了六個大八仙桌,全坐滿了。
不夠資格上席面的小孩和婦女全跟小劉氏圍着在竈臺旁吃小碗。
席面上,霍老爺子當着大家的面給霍海洋道歉:“洋子,爺爺老了,難免犯糊塗,你別往心裏去。”
經過昨天,霍海洋其實對霍老爺子的感情更淡了,再親的人為了各自利益,總免不了委屈旁人。
今天對方道歉,也是為了大家庭和他的面粉廠。
所以霍海洋根本不在乎,他本來所有事就只為蘇婷婷一人。
不過既然霍老爺子表态,霍海洋作為人晚輩自然也要借坡下驢。
他就端起酒給霍老爺子滿上:“爺爺,親爺倆咱不說兩家話,新院子一起就代表我能支應門庭了!”
所以誰也別想踩着他頭頂當老好人,我願意幹啥就幹啥,除了婷婷誰說話都不好使。
一切話都在酒杯裏,霍海洋跟霍老爺子碰下杯,将酒一飲而盡。
“好!”席面上的老爺們紛紛叫好。
竈臺這邊,小劉氏也是喜笑顏開,兒子長大了,出息了!
她想起早上霍老爺子問的事兒,轉頭順口問蘇婷婷:“婷婷,面粉廠的事兒有影了?”
蘇婷婷點頭:“應該能……成吧?”
批文還沒到手,所以她不敢将話說太滿。
不過小劉氏覺着這事有蘇婷婷父親幫忙,肯定八九不離十,她兒子将來豈不就是面粉廠的廠子?
想到此,小劉氏臉上褶子都舒展開,只覺着日子越過越有盼頭。
大張氏旁邊看着都有點吃味,別說小張氏了,她整個臉都憋的發青,根本就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