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人間鮮活

第34章 人間鮮活

暮色四合, 琴悅撐着?一瘸一拐的腿往家趕,衣袍淩亂, 鼻青臉腫的,眼睛不知被誰打了一拳,他恨得快要咬碎銀牙:“該死的!好大的膽子!”

行到清水胡同,他不得已用袖子遮臉避過街坊鄰居的暗諷打量。

進了門,琴老娘正在洗衣服,琴悅悶聲不悅地喊了聲“娘”。

琴老娘忙着?洗完最後一件衣服晾在竹竿,回頭見兒子好好的臉被打成豬頭, 她一驚,天塌了一般:“怎麽回事??不是去管那賠錢貨讨債去了?她敢打你?!”

丈夫死後她以兒子為首,二十多年來都是圍着唯一的寶貝疙瘩轉, 平時舍不得碰一根指頭, 髒手累活也從不肯要兒子沾手, 見他不僅傷了臉, 還?瘸了腿,撸起袖子就往門外沖。

“娘去給你教訓你妹妹,反天了,她敢朝你動手!”

她怒不可遏, 琴悅顧不得腿傷連忙拉住她。

即便真是琴姬把他打成這樣, 他也不敢和娘說。遑論打人的是流煙館狗眼看人低的護衛。

他倒不懷疑這裏?面八成有他那便宜妹妹的默許, 畢竟他這個妹妹心性狠着?呢。

三年前從書院回來,他陡然見到出落得小仙子似的妹妹,一時沒收住觊觎貪婪的眼神,被狠狠揍了一頓。

那時候琴姬就敢因為一道?冒犯的眼神打他,更別說如今翅膀硬了,長大了, 還?有心上人做靠山了!

他扯住老娘的衣袖:“娘,娘,誤會了,不是妹妹動的手?。”

“那是怎麽回事??悅兒,你快告訴娘這是怎麽了?你得罪誰了?”

“我誰也沒得罪!”琴悅嫌棄她啰嗦,不耐煩道:“是流煙館的打手?,我帶着娘的信去讨要銀子,妹妹根本沒出面,我想闖進去和她争論一番。這不,就被打了。”

“可惡!他們太過分了!”

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琴老娘急急忙忙從屋裏?藥箱裏?拿出活血化瘀的藥膏:“悅兒,你這腿可要緊,不如咱們要大夫看看罷?”

“看大夫?”琴悅嗤了聲:“娘,咱們哪來的看病的銀子?”

琴老娘又想起被她收起來打算“改頭換面”的長命鎖。

這些年母子倆靠着?琴姬養活,琴老娘買新衣的錢、琴悅上書院讀書的錢,就連他去青樓招.妓大把大把裝闊氣撒出去的銀子都是琴姬的體己錢,由儉入奢易,再換回來,卻是一文錢愁煞人了。

“那該怎麽辦?你這腿……”

“沒事,大不了再想其他辦法。”琴悅開始打崔九的主意。

“這不行!”一向慣着兒子的琴老娘不答應:“我還?是得去流煙館一趟,那個賠錢貨,哪裏來的野狗都欺到她兄長頭上了,她還要無動于衷?”

她既然打算放棄元家那條線去攀附晝家的權勢,這個偷來的女兒就得牢牢攥在手心,她站起身:“我去找她要個說法!”

“娘!”琴悅攔不住,心裏?惱火,重重甩了胳膊:“娘你裹得什麽亂!不能去!”

“為何不能去?”

“唉,娘你聽我說。”他拉着?婦人的手?:“不能讓家主知道咱們管琴姬要銀子,而?且娘,你不能再喊她‘賠錢貨’了,要不然被家主聽到,咱們性命都不保!”

聽說是要命的事?,琴老娘“呀”了一聲:“有那麽嚴重嗎?”

“娘!您忘了墨家是怎麽敗的,墨聞鐘是怎麽死的了麽?”

那可是一句話就能要人命的主!殺人根本不用動刀子的!

經他提醒,琴老娘驚出一身冷汗:“是,是,你說的有道?理。那咱們沒銀子花怎麽辦?你這腿又怎麽辦?”

“無妨,咱們去崔家打秋風。娘,你有個好女婿,我有個好妹夫,看在家主的面子崔家都不敢把咱們趕出來的。只要咱們不和妹妹鬧得太難看,大周重孝道?,她不敢違逆您的。”

說這話時,卻是忘記當初他們是如何狠心逼嫁。

琴老娘被兒子一頓勸,勸住了想找人算賬的心思。她嘆了聲:“我扶你回房躺着?,你呀,你妹妹還?真是狠心!”

她改口改得快,不再一嘴一個‘賠錢貨’,琴悅放下心來。

“不過娘,您還是得給妹妹寫信,我有空就去送信,送的次數多了,她遲早受不住人議論給咱們銀子的。這門‘血親’,她想斷也斷不了。”

婦人應下。

卻說元賜回家得知夫人先前?找他,激動地一顆心恍惚從死地裏活了過來:“夫人真的說要找我?”

管家看他這副模樣不忍心說出後面那句,糾結再三還?是吐出實話:“夫人找您,您不在,然後夫人惱了,自己吩咐護衛一件件将事?情安排下去。”他小聲道:“應是和嫡姑娘有關。”

“十四?!”元賜心口一滞,自知已經錯過和夫人談心的最佳時機,他長長一嘆:夫人已經好多年沒和他平心靜氣地共處一室了。

想到從家主那得到的承諾,他精神一震:“我去見夫人,你退下。”

“是。”

推開門,元賜深呼一口氣,揉了揉臉,愣是揉出十分笑意:“夫人。”

元夫人指間拈着?一枚白子,對着棋局思索,全然當沒他這個人。

“夫人,我去求那位了,他答應要幫咱們找回女兒……”

吧嗒。

棋子骨碌碌滾落在棋盤。

“你去求人了?你元勉之不是清高自傲自诩從不求人的麽?”

元賜自責羞愧不已:“我早該去求人的。顏面算得了什麽?哪有女兒重要?”

他此時明白過來這個道理,元夫人冷笑:“你明白的太遲了。

當年我生産之後在破廟苦苦等你,你不來。仆婦和侍婢一老一少經不得事?,我身邊連個得用的人都沒有,怪我,都怪我無能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

我恨死了我自己,為何要在那夜昏死過去。但?你呢?

你是十四的阿爹,是我仰仗的夫君,十四被賊人偷走了你才來,我的心快疼死了你才來,你來了有何用?

我和十四需要你的時候你不來,往後也不要再來了。我不想見到你,我的女兒,我會親自把她找回來。不需要你插手?。”

“顏兒……”

“出去!”

元賜忍淚幹脆利落地跪倒在她面前:“顏兒,十八年了,咱們可有說過一句溫和的話?十四我會找回來,你竟真的不顧及和我的夫妻之情了嗎?”

謝溫顏心頭有氣,大袖一揮掃落棋盤,棋子噼裏啪啦落得滿地,她胸前劇烈起伏:“那我的十四呢?誰來疼疼我的十四,誰來在乎她到底是怎麽活過這些年的!我原諒你,我想要原諒你,可我連自己都無法原諒!你要我怎麽原諒你?

元勉之,你說過要來的,你說過那晚會來接我們母女回去,晚了!你沒有來!

我拖着?元氣大損的身子等你,等到渾身發冷,等到昏死過去,我信任你,你是怎麽回應我的?

你既然答應了我和十四,那晚就是跪着?、趴着、一身是血,你都得出現在我面前!

你若在,何至于十四會被人偷走?何至于我們夫妻十八年來不得和睦!

我已經還?了你一個十七,你別再來煩我了。元勉之,我現在是怨你,可你別逼我恨你。”

她身子顫抖,霜寒的眉眼掩着?決然神色。

不知過去多久,房間恢複安靜。滾落在地的每一粒棋子都被撿回放入裝棋子的玉盒,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元賜跪在地上的畫面,抖着?手?将熱茶捧在掌心,企圖緩解心尖的冷。

“怎麽了?”

華燈初上,琴姬忽略那種玄妙的傷感,搓搓指尖:“手?冷。”

“好端端的怎麽會冷?”晝景将她的手?裹在掌心。

她天生體熱,命格主火,被她握上指尖的一霎,涼意被驅散,少女彎了眉,調笑道?:“恩人真好用。”

“是啊,我好不好用,舟舟最清楚了。”

琴姬嗔她油嘴滑舌,竟不敢再看她。今夜若入夢,恩人保不齊要對她做點什麽。

“我以前當真是做夢都喜歡和你把臂同游看盡世間景象。”

“現在夢想成真,感覺如何?”

“感覺……”她唇角翹起:“感覺和夢裏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人間鮮活,是夢裏?比不了的。”

“也不單單如此。”琴姬嗓音清涼,咬字清晰,有種旁人發不出的淸泠美韻:“最大的區別是我知道即便這夜過去了,你還?在我身邊。”

晝景笑得開心:“我還?記得十三歲那年你第一次在夢裏?見到我,愣是在夢裏?放了半個時辰的煙花,紅的、白的、藍的、粉的、五彩波瀾,熱鬧得緊。說說,怎麽想的?”

提到少時囧事,琴姬臉頰染了一絲燙:“沒怎麽想,只是見到你,心裏?就想着應該有一場煙花。要最絢爛,最明耀,如繁星璀璨。

你出現在我夢裏,親自走到我面前,讓我看到你的臉。你站在那,無疑是在我心裏?放了一場永不晦暗的焰火。恩人贈我焰火,我還?恩人煙花,如此而已。”

況且美人是要用美景來配的。

恩人驅散了她幼時陰霾,驚豔了她整個少年時代,以至于往後再無人能入她眼,入她心。

不說看到那張臉,僅僅第一次在夢裏?聽到那道似曾相識飽含安慰的聲音,恩人就和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同了。

是獨一無二。

也是極致歡喜。

她的感情往往藏得深,很少像現下這樣明明白白講出來。

長街人來人往,不同于她們在夢裏?虛幻出來的浮華熱鬧,此間飄蕩的是真真實實的人間煙火氣。俗世的溫暖比之夢境的繁華多了讓人留戀的吸引。

晝景聰明,猜想她的姑娘大抵是在暗暗興奮,興奮能和她夜市同游。

這份興奮很快傳到她心坎,耳邊回蕩少女方才的一字一句,她心髒不停鼓噪:“舟舟……”

琴姬腼腆地低了頭:“不帶我逛了嗎?這麽急着回去嗎?”

勾着她的小拇指,晝景按捺住胸腔滿滿的熱情:“繼續逛。把以前咱們在夢裏?演示過的,再玩一遍。”

“啊?那太多了。”

十年,恩人陪她在夢裏?可謂是胡鬧,連夢裏摘星的事?都為她幹過。

她促狹一笑:“恩人,我要天上的星星,你還?會摘給我嗎?”

“會啊。”晝景拿指尖撓她掌心:“我就是舟舟的星星。”

“長烨星?”

“嗯。就是天上最高、最亮,星光如火閃耀的那顆。”她回頭道:“只要舟舟想要,這顆星星永遠都是你的。”

“我想要。”她柔柔媚媚道?出這句本不敢說的話。

晝景呼吸急促,耳根子紅着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一本正經看着?影影綽綽的人潮:“嗯,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日萬了,貓貓叉腰.jpg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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