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3根鐵柱 金鸾起舞
被點名的岳山到外面拿拜帖,中途似乎有人在外頭低聲說了兩句,有一道聲音柔柔的。
很快,富貴茶莊的拜帖被拿了回來,岳山将之呈在書桌上。
賀沉绛拿過帖子,一手搭在太陽穴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按着,另一手展開拜帖,随意掃兩眼後,便将帖子扔在桌上,并沒有要重視的意思。
岳山見賀沉绛仍在揉着太陽穴,試探着說:“爺,紅葉在外面,她精通按跷之術,要不讓她進來幫您按按。”
賀沉绛抿唇,薄唇抿出鋒利的弧度,不近人情。
“不了,讓她回去。”賀沉绛回絕。他現在暫時不想見到女人,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下屬。
然而賀沉绛沒想到,縱然他極為抗拒,甚至主動躲避,但晚上入睡後,在那不可控的睡夢中,他還是看到了。
豐神綽約,仙人之姿,女子一身冰膚玉骨,露在外的肌膚雪白得仿佛會發光,蛇腰纖背,她哪怕穿着绫羅錦緞,依舊能看出身姿曼妙。
跟往常一樣,賀沉绛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在周圍迷霧散去後,他竟發現這四周分明是他來過的芙蓉街。
街頭的華燈已高挂,熠熠生輝,蒼穹暗色鋪染,街上卻依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顯然今日不禁宵。
乞巧節。
這三字閃入賀沉绛腦海中。
那道婀娜的倩影緩步走在前方,賀沉绛不受控制地跟随,片刻後,他發現對方入了飛燕樓。
這煙花之地裝飾得富麗堂皇,紅綢垂下,跨過雕梁畫棟,最後在主廳大臺上綁了數個漂亮的紅結。
賀沉绛陡然發現那道倩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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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聲起,聲聲入耳,樂曲明明還算雅致,但不知為何,賀沉绛卻覺得越是聽,心頭越是傳來一陣莫名的恐慌。
在樂聲達到最高點時,一聲尖銳的高喊驚四座,“接下來是,金鸾起舞!”
床榻上的俊美男人猛地睜開雙眼,入目一片暗色,再定睛一看,隐約窺見暗色中有雲錦紋。
賀沉绛目光一凜,又緩緩放松。
這是榻上。
方才是他做夢了。
呼出一口濁氣,男人坐起身,伸手按了按脹痛不斷的太陽穴,片刻後又撫了撫心口。
夢中那種讓人心頭緊縮的恐慌感好似還在,賀沉绛聽到了自己失衡的心跳聲。
“金鸾起舞,金鸾......”這幾個字從男人的薄唇中慢慢吐出,卻不是懷疑的語調。
對于夢中的一切,如今的賀沉绛毫不懷疑,也從未想過那自一年前便頻繁入他夢中的女子不存在。
信夢這件事,說起來還要從兩年前說起。
兩年前的某一日,他陡覺頭痛欲裂,當日夜裏他便做了一個皇城走水的夢。
走水的地點位于皇城的東街,夢中火勢起得很兇,因為是入夜起的火,撲救不及時,一連燒死了五戶人家。
翌日醒來,他并未将這夢中的虛無事放于心上。
直到第三日,他竟聽到有消息傳,皇城東街走水了。而且這一場夜裏的走水,燒死了五戶人家。
五戶,數量與夢中無異!
賀沉绛聞之錯愕。
倘若只是這一單,賀沉绛便将它當做恰巧,雖留有記憶,卻絕不會耿耿于懷。
但不是,那一天後,他無故患上了被大夫認為尋不着根源所在的頭疾,并且每當頭疾發作,當夜他必定做夢。
夢裏夢見的事,不久後也必定發生。
賀沉绛不否認,這樣的夢無論在學業、亦或者在朝堂的方方面面,都給予了他巨大的幫助。
如此算來,頭疾好似并非不能忍受。
然而一年前,夢境卻發生了變化。
他夢到了一道玲珑有致的倩影,明明連臉都看不真切,但每當出現,他卻肯定那是同一人。
對方頻頻入他夢中。
有時候端莊得如同大家千金,又似神女洛神般優雅;有時候卻是衣衫半褪的嬌媚模樣,他甚至瞧見了女子雪白後背上生有一顆可愛的小紅痣,宛若豔紅的朱砂落于宣紙上。
荒唐不已的夢,有時帶着暧昧的旖旎,讓向來嚴于律己的他覺得異常抗拒。
但偏生,這當中也生出一份隐秘的、他不願承認的欲罷不能與心顫。而有時候卻又讓他痛徹心扉,好似心口位置被挖掉了一大塊肉。
倩影頻頻入夢,但過往并未出現過标志性地點,不是在陌生的庭院,就是在屋內。
近一年來,賀沉绛還是第一次如此清楚的看到她進了某處能叫得出名字的地方。
坐在榻上好半晌,賀沉绛再無半分睡意,幹脆起來練劍。
沒有睡意的,又何止賀沉绛一個。身在飛燕樓的顏茵跟房中看着她的李嬷嬷大眼瞪小眼,臨近天亮時才阖眼眯了一小會兒。
等顏茵徹底醒來,已經臨近中午了。
昨日飛燕樓閉門謝客,今日大門迎客,而不知曉是吊足了客人胃口,還是今日乞巧佳節,客流量分外的大。
寶馬香車停于飛燕樓前,穿紅着綠的男人們結伴邁入大門兩側已挂起大華燈的飛燕樓,偶爾彼此對視一眼,眼中皆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趙公子昨日說今兒有絕代佳人登臺,還當場作詩數首,把那尤物吹得天上有、地下無,還說自己得到消息,只要錢袋子夠沉,那尤物可直接帶回去。”
“直接贖身?這種玩法倒是新鮮,但倘若絕色不是絕色,只是第一眼瞧着還算不錯,等高價買回去後豈不是要後悔。”
“确實如此。”
“而且本地人誰不知曉,趙六那厮就是幫柳三娘幹活的,還作詩數首?我瞧說不準趙六他連人都沒見着一面,領了任務直接就去辦了哈哈哈哈。”
“曾兄此言有理,今晚咱們只瞧個熱鬧好了,你尋你的小紅柳,我找我的靈香兒。”
來客嬉笑着入內。
夜幕未曾降臨,但白日有白日的節目。而随着懸于頭頂的紅日逐漸西斜,飛燕樓高臺上的風雅節目也逐漸褪去了那層雅致的外衣。
舞姬的歌聲中多了讓人心癢癢的甜膩,美麗的服飾随着節目的更替逐漸變薄。
等紅日頂上最圓的末梢沉入地下,等天空只剩下一片即将散去的橙黃餘晖,飛燕樓的高臺上,數個以面紗蒙面的妙齡少女,齊齊将身上寶藍色的外衫一甩。
被脫下的寶藍紗衣仿佛化作了藍色的蝶,在一衆嘩然聲中朝臺下飛去,端是香風陣陣迷人眼。
有坐在大廳的男人忍不住了,他忙上前去撿那飄飄然落下的紗衣,緊緊執于手中,不顧旁人嬉笑的低頭用力聞嗅。
這一幕被坐在二樓雅間的賀沉绛瞧了個正着。
許是那肥頭大耳的男人面上癡迷過盛,也許是剎那聯想到昨夜夢中的女子,賀沉绛微不可見的皺了下眉。
錢有財恰好轉頭,見了賀沉绛的表情,不由微微一怔。
今日依舊一襲紫袍的男人很快開口,“牛嚼牡丹。”
這四字顯而易見的嫌棄。
“哈哈哈哈!”中年男人放聲大笑,眼中那縷剛浮現的疑惑消失不見,“戎老弟說的是,确實是牛嚼牡丹!”
高臺表演還在繼續,脫了衣衫的少女扭動着纖細的腰肢,赤腳踩在鋪着紅氈的地板上,玉足腕兒系着鈴铛,随着清脆的銀鈴聲起舞,宛若一條條惑人心神的美人蛇。
窗外夜色已至,潑墨似的鋪染蒼穹,街道兩側的花燈瑩瑩生輝,燃着揚州的繁華。
飛燕樓內已是胭脂花粉飛舞。
大廳內某些地方立起了屏風,有恩客招來自己熟悉的相好,在勉強隔出的一方小空間裏尋歡作樂。
一個又一個的節目過去,就在整個飛燕樓大廳徹底被酒氣籠罩時,穿着妩媚的柳三娘扭着腰肢上臺了。
“相信各位貴客都或多或少聽過,今夜我飛燕樓有絕色佳人要登臺的事兒。”柳三娘才說了一句,下面酒氣上頭的男人便已經沒耐心了。
他們來這兒是看美人的,可不是來聽一籮筐的廢話。
柳三娘狀似無奈一笑,“行吧,既然各位貴客心急,那咱們就繼續。”
“接下來是,金鸾起舞!”
數道尖細的聲音宛若擰成一股繩,從臺側各處響起。
下一瞬息,高臺上同時有紅燈罩垂下,精準的罩住高臺上的一盞盞明燈。
高臺這片區域,光線頓時暗了下來。
“金鸾起舞?這名字有意思。”
“哈,有意思的難道不是前倆字麽,本公子倒要瞧瞧,這金鸾是否真有讓人哪怕一擲千金,亦要帶回去當宅中之脔的魅力。”
“約莫是沒有的,誰能美得過紅玺呢?”
二樓雅間裏。
身形偉岸的紫袍男人手持酒杯,拿着,卻不送到唇邊喝,整個人宛若被定格。
男人深邃如點漆的目光緊緊盯着臺上,只見片刻後,有如豆光芒亮起。
臺下有人揚眉,“喲~這般神秘啊,竟還般了屏風上來。”
那丁點時間,臺上多了一圈的屏風。不過屏風卻不是實心的,那上面有一層紗,隔着這層不算薄的紗,能隐約看到屏風後的情形。
朦胧,欲語還休的撩人心弦。
這時,屏風後光芒盛了些,一道妙曼迷人的身影映在屏風上。
“啪。”
紫袍男人手中的酒杯猛地被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