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4根鐵柱 大統
謝沉绛身為皇子, 且已及冠,自然有自己府邸。但從皇宮出來後,他沒去其他地方, 而是直奔北街蓉苑。
蓉苑裏很安靜,不遠處的街道喧鬧聲飄入這一帶時, 被種植在庭院裏的梨樹攔下,喧嚣聲逐漸減小,只剩下一片安逸的随和。
謝沉绛正想去屋裏看看顏茵,忽然瞧見角落處閃出一道黑影。
定睛一看, 謝沉绛不意外的發現那是他之前布置在蓉苑周邊的暗衛。
暗衛:“爺, 屬下有一事向你彙報。”
謝沉绛腳步停下,“說。”
暗衛繼續道:“在您與夫人回來時, 屬下瞧見賀家二小姐在蓉苑外,似乎是看着這個方向。”
賀家二小姐, 賀從霜。
謝沉绛眉目微動。
賀家?
蓉苑在北街,這可不是權貴人家會來的地方。
賀從霜會出現在此處, 且還引得暗衛來報, 那絕不可能是單純的路過那般簡單。
謝沉绛斂眸:“确定沒看錯?”
暗衛肯定說:“屬下以項上人頭擔保,絕對沒有!”
謝沉绛以前住在賀家, 他的暗衛自然是認得賀家人, 更別說賀從霜就不是會安安靜靜待在閨房中、足不出門的性子。
暗衛:“當時賀二小姐身着藍衣, 身旁的丫鬟青草系着一條彩色的發帶, 賀二小姐藏于巷中, 偷偷探出頭來瞧。”
謝沉绛:“她在外面待了多久?”
暗衛:“半個時辰。”
男人眸光微沉,一雙眼宛若暗夜中的黑暗,海中暗流湧動,又似乎有駭人的海獸在其中甩動着龐大的尾鳍。
“賀家......”
兩字被吐出, 不輕不重的砸在寂靜無聲的庭院中。
暗衛噤若寒蟬。
任何一位上位者都不會高興自己的行蹤被窺探,這是禁區,一旦踏入便會撥動他們那根敏感的神經。
沉思片刻,謝沉绛對暗衛道:“讓賀家裏的暗樁多留意賀從霜,我倒要看看,她想做什麽。”
賀從霜跟着他,是好奇他的動向,還是對顏茵的回歸感到詫異?
如若是後者,莫不是賀從霜參與了那種肮髒事?
但一轉念,謝沉绛又覺得這個猜想不成立。顏茵外出時帶着氈帽與面紗,且面上又生了紅斑,旁人如何會認得她。
暗衛領命下去。
謝沉绛又在庭院裏站了片刻,這才邁步進了屋子。
屋裏氤氲着一股淺淡的香氣,與市面上所有的香都不一樣,似乎是花香與香料的混合,沁人心脾。
謝沉绛吸了一口氣,方才生出的煩躁逐漸隐去。
緩步入內,男人并不意外在榻上瞧見一道嬌小的身影,她午睡後不安分,将被子卷起抱在懷中,一只雪白的小腳丫壓在被上,睡姿有些蜷縮着。
謝沉绛平日事忙,時常天未明就起了,或讀書、或學習兵法與國策,他是沒有午睡習慣的。
但不知為何,此時謝沉绛忽然生出了些倦意。
既是困了,謝沉绛選擇從心一回。
男人放輕了腳步朝床榻走去,把睡在正中央的女孩兒往裏推了推。
她睡得熟,被推到裏側也僅是眼睫顫了顫,并未醒來。
脫了鞋襪,謝沉绛上榻。在淺香的缭繞中,男人緩緩入睡。
他做夢了。
跟普通的夢境不同,這次謝沉绛很清楚自己在做夢。
他想,大抵夢境又與未來有關。
他看見了不久前自己才到過的皇宮,皇宮四處裏竟然挂着白绫,宮人一律退下了鮮豔的宮裝。
能讓皇宮完完全全更換這等裝飾的,只能是......當今聖上駕崩。
這個認知讓謝沉绛當即看向周圍,只見天上飄着細絨一般的雪,将宮廷四處鋪上了一層淺淡的白。
他瞧見“自己”在宮中漫無目的的行走着,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掖庭。
行至拐角處時,聽到一段對話聲,說話人聲音尖細又帶了點清脆,明顯是宮裏年紀不大的小太監。
“皇上去得急,很多事都沒安排好,如今東宮還空着呢,看來兩位殿下有的争了。”
“我覺得七殿下的勝算會大些,畢竟皇上是在洪貴妃的宮裏摔倒的,當夜就駕崩了。遙想兩個多月前,皇上的身體多硬朗啊,去獵場還能親手射下一頭雄鹿。而三殿下作為洪貴妃的親子,定然會被洪貴妃連累......”
他看見失魂落魄的“自己”不慎踩到了地上的枯枝。
枯枝折斷,發出咔嚓的一聲微響,吓得那邊兩個正在說話的小太監連忙扭過頭來。
畫面到這裏,如同被烈焰焚燒的宣紙般迅速崩潰褪色。
一幅新的畫面出現在眼前,然後逐漸被賦予生機。
謝沉绛看見“自己”穿着一身素鎬,正與一衆朝臣一同跪在宮內的漢白玉石階前,聽從一位老臣宣旨。
“......睿親王皇三子謝高陽,文韬武略,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1]
謝沉绛目光一縮,錯愕擡頭,只見那手拿遺诏的老臣表情如舊。
謝沉绛認得念遺诏的這人。
這是一位中立的、平日絕不會在朝中輕易發表意見的兩朝元老,倘若算上如今,那就是三朝元老了。
遺诏不知不覺已被念完,與他一同跪在漢白玉石階上的謝高陽率先高聲道:“兒臣,領旨!”
謝沉绛分明看見,那位兩朝元老與謝高陽的目光相碰後,露出一絲別有意味的笑容。
夢境陡然破碎,謝沉绛氣喘籲籲地睜開眼。
淺淡的香氣在煩中氤氲着,仿佛化作了一只無形的大掌,落在他脹痛的太陽穴上輕輕揉按。
旁邊裹着被子的女孩兒睡得正香,她眼睫濃密纖長,在她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
一只白嫩的小腳丫這時從薄被下伸出,碰到男人的小腿。
腳趾白皙圓潤,透着淡淡的粉,宛若春雨迷濛後新綻海棠,與她人一樣漂亮。
男人伸手握住那截纖細的腳腕骨,握在掌中量了量後,把蹬出來的小腳丫塞回被子裏。
看着身旁人,謝沉绛略顯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
此時的謝沉绛已經顧不上去想,為何他白日明明沒犯過頭疾,卻依舊做了這樣的夢。
動作輕巧地從榻上起身,謝沉绛走出房間,随手喚來一個暗衛,與對方一同去了書房。
坐在主座上的男人面無表情:“讓人找個機會把江聽雪送到嚴正剛身邊去。”
嚴正剛,這正是他剛剛夢到的那位兩朝元老。
在最緊要的關頭,嚴正剛不知從哪兒拿出一份遺诏,直接把他那位三哥送上高位。
兩人最後對視的那個眼神,讓謝沉绛很确定嚴正剛是對方的一枚暗棋。
雖說謝高陽不會是最後的贏家,但其中能省去的波折,當然是省去為好。
暗衛領命下去。
暗衛離開後,書房裏只剩他一人,身形偉岸的男人靠在長椅的靠背上,慢慢的轉動着手中的玉斑指。
秋季是狩獵的最佳季節,所以他父皇在獵場親手獵了一頭雄鹿,這是哪一年發生的事?
一天過後,謝沉绛上朝時聽坐在龍椅上的帝王說:“秋高氣爽,正是狩獵好時候,朕打算來一場秋狝,衆卿家意向如何?”
下面的朝臣自然是無所不應的。
謝沉绛眼底劃過一縷暗芒。
秋狝?
今年的秋狝看來還未開始,所以獵雄鹿一事有一定概率發生在今年。
帝王狩獵的消息一出,皇家獵場瞬間準備起來。
不過秋狝是帝王與朝臣的事,這股浪潮尚未波及到世家女子中。
比如賀家。
從賀從霜口中得出知那處別院的地址後,賀問岚特地尋了兩個不曾在賀家出現過的人,讓他們去北街盯着。
觀察的結果讓她最後一絲僥幸湮滅。那人竟舍了皇子府,真宿在北街那處其貌不揚的閣院裏。
今上組織的秋狝可不是誰都能參加,但同樣的,被要求随行的不能不去。
賀問岚耐心等候着。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等郊外的皇家獵場完成一系列的準備措施,如運輸物資裝備、布置警衛巡邏後,由天子帶領的浩蕩隊伍出城了。
作為皇子,且是最近在朝中大出風頭的皇子,謝沉绛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在天子的大部隊出城的兩個時辰後,賀問岚稍作打扮後,也離開了賀家。
***
北街,蓉苑。
顏茵在書房寫寫畫畫,兩天前,她被謝沉绛帶着去了大理寺一趟,見了如今身在獄中的父親。
父親的身體狀況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一點,這讓顏茵多少欣慰些。
兩日前父女倆才見過一面,但顏茵已經在盼望下一次相見了。
有了前一次經歷,這次顏茵打算先将要說的、要問的粗略寫下來,倒也不用太詳細,就記一兩個關鍵詞,免得她見到父親時太激動,把要說的全忘了。
小滿這時走進來:“夫人,外面來了位婦人,說是這旁邊的鄰居,要給我們送點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