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59根鐵柱 回憶與她

賀家。

一步伐穩健的青年人匆匆而來, “小姐。”

他只喊了一聲,坐在貴妃椅上的賀問岚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書籍,揮手讓周邊伺候的丫鬟退下去。

等院中的人都退下去後, 賀問岚淡淡的問:“事情進展得如何?”

那其貌不揚的青年垂下頭,“出了點岔子, 羅霍死了。”

他口中的“羅霍”,正是先前站在林寇首領身邊的矮小男人。

賀問岚眉眼一凜,“死了?你确定?”

青年說:“是的,我親眼在高處看見的。原本計劃一切順利, 後來有一行胡人忽然冒了出來, 他們殺了羅霍與那些賊人,我還瞧見......”

說到後面他語氣凝重。

賀問岚微微坐直, “瞧見什麽?”

青年繼續說:“我還瞧見這行胡人殺了那輛馬車的兩名侍衛,其中一胡人還鑽進了車內, 直到馬車重新被驅動,那人都未曾出來。”

這也是為何他用的是“胡人”, 而非胡商。

這般利落且随意的殺人, 他們的真實身份絕非胡商。

賀問岚錯愕,表情奇怪, “你是說他們不僅殺了人, 還劫走了馬車?”

青年颔首。

賀問岚拿過方才被她放下的書籍, 慢慢撫平書頁上的皺褶。

從那個提着籃子婦人, 到黃道觀上堵塞的山路, 以及後來的林寇,她這般費盡苦心的設計,還不是為了把那個鬧心的外室除掉。

如今雖然中間出了岔子,但就目前看看結果也殊路同歸。

然而不知為何, 明明目的達到了,賀問岚心裏也很不踏實。

飄飄然的踩不到實處,一點都沒底,就好像......有什麽糟糕的事就要發生。

賀問岚不由問,“羅霍那邊确定把尾巴都掃幹淨了麽?”

羅霍死了,所有與他有關聯的人為了保險起見,最好與之盡快切斷聯系。

青年點點頭,“我已安排一批先前與羅霍碰過面的人先行躲起來。”

賀問岚心裏還是覺得不踏實。

但不應該啊!

二哥随今上去了獵場,秋狝在途,他絕不可能趕回來,到底是哪兒有可能出變數?

賀問岚無端生出幾分焦慮,那感覺像是頸脖之上懸挂起了一把利刃,利刃的尾端接着繩子,繩子之下有火苗舔舐。

簡直糟糕透了。

***

在天上紅日逐漸西斜時,顏茵好幾次想要從馬車上下來。

奈何她身嬌體弱,狄雍僅一只手就将她箍得緊緊的,加之馬車的車簾子随着馬兒跑動被風揚起,能看到的景色盡是一片荒蕪。

壓根無處可逃。

終于在将近日落的黃昏時分,馬車駛入一座小鎮中。

園鎮是位于京城東郊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鎮。

天黑後會宵禁,歷時城鎮上禁止百姓到處走動,更別說策馬前行了。

随便吃些幹糧、繼續連夜趕路什麽的,狄雍僅是思考了片刻,便将這個選擇抛到腦後。

皇帝的秋狝會連續不斷的持續三天,中途若無要事,絕對不允許離随意離開。

今日是第二日,明日還有一天時間,所以狄雍并不着急。

當然,不着急的原因除了秋狝會持續三天以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狄雍覺得如今為時尚早。

謝沉绛與嬌嬌還未生情,對方只将嬌嬌當做普通外室,如何會重視?

等他真正發現人不見了,再遣人追查,那時候他們早就走遠了。

馬車駛入客棧,剛進來,小二便連忙迎上去,“客官住店嗎?請問多少位?”

狄雍從馬車上下來。

那小二正要再說話,驟然瞥見不遠處男人從車裏抱出一個姿容異常明豔的少女。

小二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人,當下看得眼睛都不會眨了,直勾勾的盯着。

忽然一記眼刀飛來,惡狼似的兇狠,小二打了個寒顫,連忙移開也不敢多看。

狄雍扔下一句話,拉着顏茵往裏頭去,“要七間上房。”

顏茵掙了掙手腕,沒能掙開,她回頭看那小二,想過讓小二去報官,讓官府的人來救她離開。

但轉念一想,報官的想法很快沒了。

首先是她還想從這人的嘴裏知道更多消息,哪怕他口中那些會發生在未來的事有待商榷。

其次是如今這個時間點若非大事,官衙是不會輕易派衙差出來的。

把人帶進包廂後,狄雍轉身吩咐小二上菜。

黃昏偏後的這個時間點會有不少住店的旅客将就把晚飯一并用了,故而廚房裏有現成的食物。

直接端上來便是。

趕了一天的路,顏茵早就餓了,飯菜一上,她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但坐在椅子上沒敢動。

狄雍把小二遣出門後,利落把門一鎖,鎖門的木條撞在木板上,發出嗒的一聲不小的響聲。

顏茵只覺自己的心尖跟着抖了一下。

狄雍轉身回來,看見顏茵坐在桌邊并不動筷,“吃飯。”

說着他幾步走過來,也在旁邊位置入座。

一桌菜不算少,一條清蒸的魚,半只雞,捏的很可愛的肉丸子,和一碟被炒得油亮的白菜,以及一大盅湯。

狄雍拿起桌上的碗,給顏茵盛了一碗湯。

這湯是龍骨湯,裏頭有不少帶肉的骨頭,沾上一些醬料,也是一道不錯美味。

只不過盛湯時,狄雍只給顏茵盛了清湯,碗裏除了湯水沒有半塊肉。

顏茵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飯前喝的湯,她向來喜歡喝清湯,但這愛好鮮少人知曉。

狄雍擡眼看她,他眉眼深邃,看人時也顯得特別認真,“飯前半碗清湯,飯後一碗,我說的可對?”

顏茵眼睛微微睜大,“你......我記得我以前沒沒見過你。”

狄雍笑了笑,“見過,但你忘了。”

顏茵抿着唇不說話。

她很确定自己就是沒見過他呀!

狄雍繼續說,“我們往後會是夫妻。”

雖然一開始烏氏還占着第一斡兒朵的位置,他屋裏也有不少人,但往後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顏茵驚呆了,下意識說:“怎麽可能?”

她怎麽可能嫁到塞外去?塞外多遠啊,而且游記上說,有的塞外人吃飯直接用手抓,而不用筷子,那得多髒......

光是想想,顏茵就覺得難以接受塞外的生活。

狄雍眼裏露出了惡狼似的光,“如何不可能?謝沉绛娶不了、也不會娶你。”

顏茵不說話了,秀氣的眉頭皺起。

她沒明白為什麽這事跟謝沉绛扯上關系了。

“要不吃飯吧......”顏茵不想跟他在這話題上多說。

顏茵胃口小,這一桌子的菜她壓根吃不了多少。

在她放下筷子之後,狄雍進食速度立馬快了起來。

風掃落葉似的,這一桌的肉全被他吃進肚子裏。顏茵看得目瞪口呆,瞧瞧桌上的空盤子,又看看對面的狄雍。

狄雍不緩不急的說:“中原有中原的好,但塞外也有塞外的特色。等我帶你回到部落,你便知曉了。”

顏茵聽出來了,這人完全沒改變要帶她去塞外的想法。

這該如何是好,她真的不想離開大寧......

飯罷,顏茵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房間裏的男人,一顆心逐漸懸起來。

在夜幕徹底将蒼穹覆蓋後的第二個時辰,這座小城鎮外傳來了馬蹄聲。

打更的老人一驚,擡頭望去,只見遠處街道出現一行騎着高頭大馬的人。

夜色灑落在他們身上,模糊了裝扮與面容,然而卻依舊能看出那一行人氣勢驚人。

謝沉绛面如沉墨,明明也不是一夜沒睡,一雙眼裏卻多了許多紅血絲,駭人的很。

騎行隊伍由遠及近的來,打更的老頭對上那雙宛若鬼魅修羅一般的通紅的眼,吓得當場啊的叫了一聲。

謝沉绛在他面前勒馬,高頭大馬停下,不悅的打了個響鼻。

“老人家,這城裏可有賊窩?”謝沉绛居高臨下的看着老者。

聲音也是冷冷的,像冬日河裏結出的冰。

老者被吓懵了,什麽也沒說,只睜着一雙銅鈴一般大的眼睛愣在原地。

長劍出鞘的聲音劃破寂靜,折射出月華的長劍自馬匹上伸過,鋒利的劍刃搭在老者的肩膀上。

“說話!”

這兩字極為不耐煩。

老者打了個激靈,瞬間回神了,“沒、沒有......”

“當真沒有?”謝沉绛狹長的眼眸微眯,眼白布滿了血絲,有些像從閻王殿裏爬出的厲鬼。

“沒有沒有!!”老者瘋狂搖頭,“咱這小城的治安好的很呢,怎麽會有......賊?”

謝沉绛面無表情的看了他半晌,最後長劍收回,側頭對旁邊的岳河說,“你帶兩人去鎮上收木具、馬匹馬車的地方看看。”

如今顯眼的,除了顏茵以外,就只剩下那輛馬車了。只要找到馬車,順藤摸瓜,一定能找到人。

岳河領命。

謝沉绛看着黑如野獸之口的街道,一顆心跳得飛快,既是焦躁也是忐忑不安極了。

沿着黃道觀那條山路一直走,最後對接的是這個小城。如果他們今夜沒在山上過夜,那多半會在來着。

此時此刻,謝沉绛從未如此希望自己能獲得一份好運氣。

但又想起剛剛打更的老頭卻說,這裏沒有賊窩......

謝沉绛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呼出,努力讓自己冷靜些。

這小鎮裏極少人将能擁有強健的高大馬匹,所以為了省錢,這小鎮的許多戶人家家中牆沏得不高。

謝沉绛騎在大黑馬上,加之他本身身形極為偉岸,目光一掃,能看到不少人家的院子。

完全看清楚是不可能,但要看院中是否藏了馬車,且還是一輛裝飾了琳琅的馬車,其實也并非難事。

一條條街走過,一戶戶院子看過,然而沒有。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就當謝沉绛急得把缰繩上鐵制的把手捏得徹底變了形時,他聽到遠處有人模模糊糊的在說。

“那姑娘真漂亮,像從仕女圖裏走出來似的,不,比仕女圖裏的還要好看......”

“......那人兇得很,我只看了一眼,就吃了一記眼刀。”

謝沉绛猛地勒緊缰繩,扭頭就往側邊看。

那處是一座客棧,客棧前方打開門做生意,後面則是馬廄之類的地方,供住店的旅客存放馬車與馬匹。

開門賺銀子的客棧,自然比百姓的民宿更講究些,後院的外牆也沏得高。

哪怕高大如謝沉绛,他坐在馬上也瞧不見裏面。

當即謝沉绛改了方向,帶着人,火速往客棧方向趕去。

如今已經禁宵了,鮮少有旅客如今這個時間點來,不過“鮮少”不代表完全沒有。

既是能來的,多少有身份在身,這樣的人更要恭敬對待。

小二立馬挺直了腰杆,臉笑成一朵花似的迎上去,“大人,您是住店嗎?請問幾位?”

謝沉绛卻不理他,騎着馬直直拐入客棧的後院裏。

小二追在後面大聲喊:“唉!大人,那邊是後院,沒有樓梯上去的!”

謝沉绛置若罔聞,瞳仁收的很緊,身上肌肉也全然繃了起來,像一支滿弦的弓。

馬蹄踏過。

而當他看見後院裏那輛四角挂着白玉扣的馬車時,謝沉绛驟然松下一口氣。

緊握着缰繩的手松開,缰繩面上的鐵栓把手完全變了形,邊角較薄的地方甚至被壓出一條裂縫,可想而知當初騎馬之人手上使了多大的力氣。

小二緊追而來,跑的都有些喘了,“大人,您、您是住店嗎?”

謝沉绛從大黑馬上下來,指着馬車就問,“那輛車的主人在哪號房間?”

小二犯難。

對方這架勢,怎看着像是來尋仇的?

謝沉绛早就在爆發邊緣,見他不說,單手就提起他的衣領,“我問你,她在哪號房間?!”

面前人兇如惡鬼,額上更是繃起了恐怖的青筋,小二被吓得直哆嗦,更是講不出話來。

後面趕到的下屬連忙過來,兩人合力都沒能讓謝沉绛先将小二給放下。

其中一人靈機一動,迅速拿出令牌,“官府查案,快說!”

聽說是官府,小二好似才緩過來,而這時他忽然想起入住的是胡商,莫不是那是胡人安插在大寧的探子?

可也不對,哪有用自己族人當探子的,這也未免太過于打眼。

雖是這般想,小二嘴上如實說:“他們在二號上房。”

得到具體房間號,謝沉绛把手上小二丢開,頭也不回的往客棧裏去。

謝沉绛一口氣爬到了上房所在的那層,逐間逐間的看,他眼底的紅血絲漲潮似又漫上來了。

方才騎馬時,他腦中忽然炸出一些光怪陸離的畫面。

那都是很細碎的片段,而在那裏,他看到了自己與她。

有幾分陌生感,卻又不全然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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