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流亡啊流亡

1．

景麒幾乎是被痛醒的，醒來時仍然一片漆黑，似乎是風遠遠的送來幾縷女人嘤嘤的哭聲，如同鬼魅。

景麒驀然的有點明白，周圍并不黑，只是他看不見；也不存在什麽哭聲，一切都是他想象中；他想想得更明白些，思緒卻經不過大腦；身體試着動起來，骨頭仿佛被抽離了。

封印。

原來就是這個樣子。記得很小的時候，六太曾拿不知幾百上千年前麒麟被封印的恐怖故事吓唬他，有一陣，他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對着鏡子檢查一下自己的角上有沒有字。

封印，原來是一種不再活着、也未死去的漂流。

那麽，她呢？也似這般生死兩難嗎？她從不妥協，決不會讓自己陷入生不如死的操控。那麽--

景麒累了，短暫的思考已讓他疲憊不堪。封印消失了五感，感覺不到悲痛與哀傷，這樣看來--也不錯。

瑤光醒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很柔軟舒服的床，紗幔的帷帳，銀色的燭臺，極盡華麗的擺設。

"還是被捉了嗎？"

瑤光望向窗外，夜依舊黑着，兩三點星挂在天外，時間已近黎明。

推開門，外面是一片郁郁的森林，自己所處的房間原來是間別致的林中小屋。一眼清泉輾轉從山石的縫隙中流出，叮咚的注入一灣潭水。從沒見過這樣的潭水，即使在黑夜中依舊閃爍着五彩，水氣的流溢中勾勒出一道弧線優美的星星虹。淡雅的花香随清風徐徐送來，蜻蜓振動着透明的翅膀在水波中駐足。

不遠處生着一堆篝火，火堆旁坐着的人此時回過臉來。很年輕很年輕的一張臉，肌膚冷凝，眉心似劍，一雙瞳仿如從銀河墜落人間的兩盞星。完全不同于景麒的清雅，他的美，讓人驚心動魄！他笑了，卻迸射出邪魅的光輝，将周遭的美景剎那化為詭異，一襲火紅刺眼的衣衫，仿佛一炬烈火，将地獄連接天堂一齊燒透了。

原來我确實死去了。瑤光心想。

"醒了。"紅衣人站起來，身材意外的高聳，不比景麒矮上半分。

"喔--嗯。"瑤光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或者只是三界間飄蕩的一縷魂。

那人不再說話，似要離開。

"啊，嗯--你的房子--不錯。"話一出口，瑤光覺得愚蠢，這算什麽，他應該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吧，該道謝才對，卻冒出這麽句奇怪的話。

"喜歡？"紅衣人輕蔑一問，竟象自己的珍物被別人喜歡了是一種冒渎，拾起正燃燒的木柴，毫不猶豫的丢向小屋。

瑤光大吃一驚。那人象燒的不是自己的房子，不再理會，邁開腳步離開。

"那個，"瑤光慌忙追上，"這裏是哪裏？我不認得路，"瑤光急急的說，"你能給我引路嗎？"

"為何？"紅衣人冷冷嗤笑，好象瑤光問了一個世界上最最愚蠢不過的問題，連回答也不屑。

瑤光象被人扇了一耳光，怔在原地。待回過神來，東方已露出魚肚白，紅衣人早消失了蹤影。只剩下付之一炬的小屋，殘着燃盡後的青煙，提醒瑤光，昨夜的刀光和詭谲不是一場不可思議、陰陽交錯的夢。

"你想怎麽做？我們可是有言在先。"嘉熙怒道。

"嘉熙，你真不聰明，"靖共輕笑道，"你以為我想殺她嗎？你也太小看我了。不錯，我沒有成為王的器量，但那是因為，玉座，我不稀罕。麒麟選王，王總會失道，一失道，天罰就會降臨。天道就是這麽定的，誰也沒辦法。但再嚴密的天綱也有漏洞，我就是鑽天的空子的人，而且，這個空子我鑽得不錯。我不貪財，我只要權，更有的是才具，所以王一代代的換，我始終作我的相，只要在王在時裝模作樣跪一跪。"

"奴相！"

"你說你自己嗎？若是說我，那你就還是無法理解我理想的偉大，你不覺得這天道太怪異了，憑什麽要讓麒麟選擇的人控制世界？他們哪一個有我強？所以我來掌控王！當然了，我還是動不了天綱，所以我也時不時的需要一下王，改改天候啦，鎮鎮妖魔啦，但別太久。你明白了嗎？我才是這天下的主宰。象我這樣能在天網夾縫裏自由馳騁的雄才，你不佩服一下嗎？"

"哼，"嘉熙對靖共的天網論不予理睬，"只要你将她安全請回，別的，你想怎麽做，我管不着。"

"我怕你管嗎？是你自己早不管事了，"靖共眼裏閃過一絲輕蔑，"放心，你的那點秘密，我一個字也不會說，現在玉葉也死了，世上再沒半個人洩露出去。我喜歡你，所以你繼續當你的天官長，好好伺候着臺輔，也是大功一件。"

"一定要封印不可嗎？"

"不封起來，誰制得住他？那可是神獸！"靖共此時覺得嘉熙的腦子真不是一般的笨。"也沒什麽可惜的。她登基這麽久，連半只妖魔也沒鎮下來，不正說明她沒有王氣嗎？連予王也不如呢，予王時好歹還清淨過兩年。算了算了，只要她安分不搞事，我什麽也不作。你可滿意了？"

嘉熙不再說話，一甩袖子走了。

"這麽倔的人，忠心到愚蠢，一個彎都不會轉，嘿！"靖共撇撇嘴，眼神轉為森寒，"但若非如此，我還揪不住你。"

嘉熙回到家裏，妻子已烹好了一壺香茶等待，嘉熙仰頭一口飲下。

有多久了？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再香的佳肴也品不出味道，再溫柔的眼眸也感覺不到溫度，再和煦的春風也如刀刃凜厲。什麽樣的人間地獄！

可是自己也是年輕過的，也曾積極的求知，有着雄偉抱負，一定要青史留名的，也曾忠心為主、一心為民，響當當的幹過一場。沒成想一步錯，步步錯，竟象這頭頂惡到不能再惡的天候，再也扭轉不過來。

慶是天帝厭棄的國家啊！國亡民喪也只是遲早的事。誰也無法挽回。自己這個大罪人就伴着一起滅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