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亡啊流亡(2)
這是一片群山,恐怕離開堯天好遠,但究竟哪裏,瑤光完全不知道。自從離開小木屋的廢墟後,已在這大山裏轉了三天,現在她已經很明白這裏只是一片荒山,更別說是在萬物凋零的冬季,一根草,一滴水也沒有,待要回頭到有着星星虹的清水潭邊,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路,仿佛只是存在于頭腦構想中的愛麗思奇妙幻境,在面對幹涸的大地後完全的不真實了。
一月的冷風一過,瑤光的身體仿佛瞬間被凍成冰柱,僵硬的難以邁步。身上還穿着離宮前的絲袍,在這樣的冬季裏,真是涼快!水禺刀扔在觀海臺,連碧雙珠也不知什麽時候掉了,只有空蕩蕩的劍鞘,輕飄飄的還挂在腰間。
天空紅得詭異,轉眼又變成混濁的黑,雞蛋大的冰雹突然劈頭蓋臉砸下。瑤光急速奔跑起來,力圖在頭破血流之前可以找到一塊遮蔽的岩石,但冰雹停了,也還沒找到。瑤光沒去查看身上的傷口,因為沒流出多少血,事實上是因為太冷,血剛流出已被凍結,将傷口封了起來,痛覺也凍得遲鈍,所以說冷也有冷的好處。
冰雹過後,天色完全暗下來,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瑤光摸索着前行。
這時要是有根火把就好了。但身上既沒帶火石,更不懂得生火的方法,想想以前學過的知識--哲學、心理學,都是些吃風喝煙的專業,好歹學個物理,現在至少也能對鑽木取火作個理論分析。瑤光在心裏罵了幾句髒話。
不遠處忽然傳來沙沙聲,似乎什麽的腳步。心神立刻警覺,瑤光站住不動,側耳仔細聽,又什麽也聽不到了,漸漸向聲音的方向扭轉脖子,太黑看不見。連日來風聲鶴唳,瑤光為躲避妖魔已耗盡全部的心智,此時已成驚弓之鳥。隔了很久,似乎再沒有聲音,瑤光放下心。這才發覺,自己雙手捂着嘴巴,不知多久沒敢透一口氣。大腦缺氧讓她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
似乎坐到了什麽冰涼的東西,瑤光伸手欲拿開,圓圓的,還有兩個洞容她手指穿入。
"啊!"
瑤光連滾帶爬的躲了開去,不久前的血腥和夢魇又在她腦海裏過電一樣。
過了好一陣,她才平息下心跳,于是忍着懼怕和惡心,又向那堆枯骨爬了過去。摸索着拿起一根,在地上重重一敲,骨頭斷成兩段,瞬間藍綠的螢火跳動出來,依稀的照亮了眼前。地面上一堆白花花,但瑤光已不在意,再沒有什麽比黑暗中找到一線光明更令人振奮!
就在這時,瑤光望到很遠的前方似乎有一絲閃光,不知道是什麽,也許只是妖魔或野獸的眼睛,但瑤光決定向它走去。她一路敲擊着骨頭,靠微弱的磷火翻越重重障礙,那點光更近了--是--
野木!!在所有的漆黑恐懼中放射着柔和的生命之光!!!
瑤光向前飛奔,啪的撲倒在壯碩的樹根上,心神一松,已沉沉睡去。
睜開眼睛,天還沒亮,但也不是黑夜,視野內藍藍的一片,閃着光,瑤光頭腦僵化的看着滿眼的藍,半天。忽然她意識到,那閃閃的藍,是以極近的距離貼在自己瞳孔前的一雙眼睛,驚懼的砰的坐起來。
空中傳來刺耳的尖笑聲,一張倒垂的猴臉此時正為成功的吓到了她得意的笑着。
"真容易被吓到啊!"猴臉譏嘲道,"不過也不奇怪,你本來就是個膽小鬼。"
猴臉落下來,不是猴,而是一只穿着衣服,梳着古怪發型的--猿。
"裝出好一副凜然大義,死到臨頭時,還不是吓得大叫救命!"
"你是--蒼猿?"瑤光心裏驀地一寒,覺得無所遁形,"為什麽不跟着水禺刀?來我這兒作什麽?"
"是你把我死死拴在腰上,主人不允許,我也沒辦法離開呀!"蒼猿發着牢騷,"你以為我稀罕跟着你嗎?咋咋咋! 模樣真是凄慘哪!"
"既然知道我是主人,現在我允許,"瑤光摘下劍鞘,"你可以立刻滾了。"瑤光砰的又躺倒回去,閉上眼睛。
"呵呵--",猿似乎不急着走,覺得剛才的惡作劇還不夠過瘾,"真膽小啊,連跟我這麽和善的人聊聊天也不敢嗎?"
"聊什麽?"瑤光睜開眼睛,惡狠狠的盯着蒼猿。"你無非是想把我逼瘋,讓我自殺罷了。我不死!已死過一次了,所以覺得活着真好。你如願不了。"
"哪裏好了?從那個世界到這個世界,你不是一直想着死嗎?"
瑤光向自己的手腕望去,曾深深刻下的一刀,留着永遠的疤痕。
"想過又怎樣?傻過一次,再不會去做。我不會落得死後還讓人恥笑,活着,才可以笑回去!所以活着好。"
"那不過是更痛苦罷了,"蒼猿語重心長的勸說,"其實你早厭倦了,所以一有機會,就抛下那個世界的一切,瞧都不瞧一眼就逃到這裏來了。"
"我來這裏是因為有人需要我。"瑤光覺得這麽說話有點費神,換了個舒服一些的姿勢。
"誰需要啦?景麒要你,是因為你若不來,他就會死,他想活,所以連哄帶騙把你騙來的。美男計對沒有愛情運的醜女百試百靈。"
"呸,少惡心了。我來是因為慶的百姓需要王。"
"又自欺欺人了。哈--,祭天時你也看到了,有一個人向你歡呼了嗎?沒有!他們恨你,恨你這個滿嘴大道理,實際剛愎無能的王。"
"命是我自己的,與別人無關。我掌握自己命運的脈搏。"
"是嗎?你握住什麽了?兩手空空! 從小到大,一切不都是你母親作主嗎?"
"所以來到這裏我已徹底改變了。任何事我都自己拿主意。"
"哈--,還在撒謊!無論在哪兒,你都是頭蒙着眼睛,拴着缰繩的蠢騾子。你那明君的樣子不過是作給景麒看,連無動于衷的表情都是假扮的,你不過是比予王更巧妙更隐藏的把他網住,因為他是你生命裏唯一一件抓得住的東西,但你以為他完全屬于你嗎?嘿嘿嘿,他以前屬于過予王,現在勉強跟着你,将來還會去找別人。麒麟這種東西是天下最無情無義的怪獸。"
"你才是怪獸!"瑤光啪的一掌打過去,扇了個空,不甘心的反駁道,"我活着,因為生活除了痛苦還有快樂。"
"騙人!騙人!你快樂過嗎?真的快樂過嗎?"
"當然,我快樂過!"瑤光将頭埋進膝裏,"真的快樂過!?"
"嘴硬!你明明知道,人的情感就那麽一壺,被痛苦塞滿了,快樂根本擠不進來。"蒼猿的聲調忽然不再尖銳,變得輕緩悠長,仿佛夢游一般,"你不妨回憶一下,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真真正正的快樂過?你仔細想想--慢慢的想--慢慢的--一點點--"
瑤光回頭望去,走過的路,是一條冗長破爛的小道,狹窄蒼白,即使閃爍過幸福的火花,她也不敢抓住。這樣的一幕幕、一幕幕、一幕幕,在腦海裏閃回,最後只剩下黑暗和--凄惶的無助。
她摔摔頭,呢喃的說:"無論如何,我在這裏短暫的幸福過。"
"是嗎?那為何每天夜裏,還會突然驚醒,望着窗棂外煽動着黑色翅膀的--",蒼猿突的将脖子向瑤光一伸,"這張臉--!"
"啊!"瑤光抓起丢在地上的劍鞘,想遠遠的擲出去,但那張她以為、以為可以永遠、永遠再不見到的臉帶來的巨大黑暗,充斥了整個天地,瞬間将她完全吞噬了……
身體倒下了去。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