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傾國傾城
2.
瑤光決定先找一份工作,至于什麽樣的工作,倒并不在意。事實上,她也沒有一技之長,文職,毛筆字太爛,無論景麒如何教導,依舊沒有長進;力氣活,更沒人想雇她,所以并沒有多少選擇。她不打算用雁給予蓬萊人的優待,仿佛一這樣做,就斷了和一同歷盡劫難的那些慶國人的紐帶,也想做給大家看看,證明慶國人也可以在雁活得好,不輸給任何人。所以,從現在開始起步。
這是一家很豪華的餐館,薪水不錯,應征的人早早排起了長隊,但到了日上三竿,掌櫃的才來,搬了張椅子坐在人前,翹起逍遙腿。
"我們這兒可不比一天十來個客的小餐館,講究的是體面,你們中有誰以前伺候過貴人吶?"
"我!"
"還有我!"
幾個人高高舉起手來。
瑤光以前在美國時,端盤子的活兒沒少幹,但是在快餐店裏,不知能不能算。
掌櫃站起來,一張張臉挨個瞅過去,忽然停在瑤光面前,看了半天。
"哪裏人吶?"
"慶。"
"跟我來吧。"
瑤光跟着掌櫃上了樓,聽他唠叨着:"我們招的是天字房的侍應,接的都是些名流貴人,這些人脾氣大,你得把态度低下去才行。"
"我無意和客人比氣焰。"
"不是比,只是人往你跟前一站,不自覺就矮了幾分,以前作過大官吧?"
"算是吧。"
"唉,生在慶,可惜了。"
"不覺得。"
"我這就帶你去見班頭,他會教你怎麽做。好好幹吧!"
掌櫃走到天字一號門前,輕輕将門推開道縫,側身擠進去,瑤光也跟了進去。掌櫃卻不與正伺候着的班頭說話,只傻傻的站在一邊,神醉的瞧着小戲臺上的人。
餐桌的首席空着,一位紫發美人正張着一雙堪稱無暇的玉酥手拂着一張古色古香的琴,豔麗絕美的臉高貴雍容,如同一朵開到極盛處的牡丹。旁邊站着位十六七的白皙少年,吹着一根指尖細的短笛。瑤光心裏一顫,不禁盯着那根笛子多看了兩眼。
曲終後,美人坐回首席。掌櫃這才回過魂來,叫出班頭。
美人對少年鈎了鈎手,"夕晖,剛才進來的那個女扮男裝,你看見沒有?"
"女人嗎?不會吧,臉上那麽大個疤。"
"笨!"美人一指彈過去,"男人還會不瞧我,卻一個勁兒盯着你看?席面散了,把她叫來,我要瞧瞧她是何許人。"
瑤光正聽着班頭教導,忽然被叫到天字房,進來時,廂房裏只剩下紫發美人和少年。
"小姐要撤席嗎?"
美人瞅了瞅瑤光不合身的舊衣服,态度倨傲,"慶來的?"
"是。"
"坐下吃吧。"美人指着桌上的殘菜。
瑤光沒動。
"小的這就撤了去,小姐可還要香茶?"
美人回頭對少年說:"去把班頭叫來。"
班頭正不放心的立在外面,此時立刻開門進來,弓着腰,滿臉堆笑,"大小姐您別跟她一般見識,誰不知您是這烏號城裏頭名中保人,小店還指望着您多多捧場呢。這是新來的夥計,外鄉人,不懂規矩,我這兒伺候着您哪。"
"我有說什麽嗎?要你多嘴。你把菜撤了,再換一桌上來。"
很快,一桌新炒好的佳肴上了桌。
"請吧。"美人擡手邀請。
瑤光沒動,覺得莫名其妙。
美人笑了,"我瞧着你衣着潦倒,眉間倒有股不屈之氣,忍不住想結交一下。我,叫作祥瓊,小姐芳名?"
"瑤光。"
"瑤光小姐。坐。"
瑤光也不客氣,掀起衣襟下擺,坐了下來。
"從慶來的?"
"不錯。"
"以前做什麽的?"
"深閨獨處。"
"不像。"美人搖搖頭,紅寶石的耳環跟着閃爍跳動,更增添了幾許活潑的青春美麗,"餓嗎?吃吧,我請你。"
瑤光倒真餓了,既然有人慷慨,也不客氣,執起筷子,大吃起來。
飯到半飽,擡頭瞧了祥瓊一眼,發現她半天沒說話,直盯着自己執筷子的手,确切的說是手腕。
"好漂亮的镯子。"她說,"能瞧瞧嗎?"
瑤光放下筷子,伸過手去。
"哪兒買的?"
"朋友所送。"
"你可知這是什麽?"
"對珠寶沒研究。"
"此玉名曰冰翠蟾,産在冰雪之國芳的極寒之地,由千年凍土下采掘而出,人戴着即使炎夏亦心清氣爽,單只一個镯子已值百兩黃金。你既潦倒如此,怎不當了它?"
"摯友所贈,不可輕棄。"
"喔--,原來如此。"祥瓊恍然大悟,又笑了笑,卻瞧不出她在笑什麽,"你很有趣,不如跟了我吧,我多出一倍工錢給你。"
"向來自在慣了,難為一人之下,謝小姐好意。"
"也好,"她大聲叫道,"夕晖,去把掌櫃請來,給瑤光小姐算算這頓飯的帳。"
瑤光聞言心裏一驚,"我記得小姐說過一個'請'字。"
"是嗎?夕晖你記得嗎?"
"沒聽見。"
瑤光不禁惱怒,"君子一言,永無回頭。"
"哎喲,"祥瓊嬌滴滴的笑道,"我怎麽看都是個十足的女人,呵呵--。這樣吧,我替你先墊上也行,你随便拿個什麽物事保給我。"
瑤光哈哈笑起來。繞了半天,她是想要這镯子,卻使盡伎倆,讓人不痛快。
"祥瓊小姐剛才說了,這镯子價值百金,不會有錯吧?"
"我并未走眼。"
"很好。我就用這镯子來抵飯資,小姐滿意吧?"
祥瓊點點頭。
瑤光動了動镯子,接着說道:"但有個問題,我手大,镯子此刻取不下來,除非砸了它,那就不值錢了,恐怕得等我死後,把手剁下來,才完整拿得下。這頓飯錢就是算上利息,一百年後也沒有百金,我死後小姐只管拿去,至于多餘的錢,算我倒黴,就不必找給我了。當然,如果我現在一出門就跌死,這镯子整個也是小姐的。"說着,抽了張紙,歪歪扭扭的立了個字據,擡手一揚,丢給祥瓊,大笑着走了出去。
祥瓊氣得臉色鐵青,伸手在桌上拍了一掌,"夕晖,把掌櫃給我叫來!"
"不就是沒騙成個镯子嗎?這烏號城裏財主多得是,趕明兒随便找個大頭,對他笑笑,冰翠蟾不就有了。何必害個窮光蛋丢了工作。"
"你懂什麽?這镯子本就是我的。"說着,大哭起來,"你一點不懂女人心。"
"哎喲,我說姐姐,怎麽又哭了?"夕晖搓着手直跳腳,"這女人心,海底針,我懂得了嗎?"
"他就懂!"
"哪個他呀?能比得上我貼心、問一答十嗎?"
"哼,他高貴優雅,文采光華,細致體貼,你那尖酸猴兒樣還有臉和他比?給他提鞋也不配!"
夕晖聞言臉色已變,"那你何不找他當你的跟班去!"說着擡腳便走。
"我要是找得到,還在這兒争什麽破镯子。哇--"她哭得更狠了,這回倒真透出幾分悲切。
夕晖一個不忍,又轉回來,輕聲哄勸道:"今兒失了面子,明兒報了仇去不就得了。那,你聽着……"
"她又不信我,能行嗎?"祥瓊擦幹眼淚問道。
"要她信任不正是你拿手好戲嗎?你呀,一哭起來,腦子就笨。"
"好啦,不哭就是,把掌櫃找來。"
"怎麽還找掌櫃?"
"你才笨,告訴掌櫃,我很滿意那女人,以後凡我來這裏,只要她侍侯。"
自此,只要祥瓊到餐館就餐,必點瑤光侍侯筵席,象似全不記得那天的事,待瑤光極為熱絡,還很大方的将瑤光介紹給其它賓客,說是極看重的朋友。瑤光因此聲明鶴起,每天應酬賓客忙得不可開交。但無論祥瓊待她如何冷熱,一概被擋回,祥瓊不禁失了耐性。不想這時,瑤光卻主動找上門來。
"能請祥瓊小姐幫個忙嗎?"
"朋友間哪裏還用得着'請'字,只管說!"
"我手上有兩艘大船,但沒有在雁的交易許可,想請小姐作保,找個買家。"
"喔,原來那些慶國人是你帶來的。不過--慶的船,要賣不大容易。"
"小姐請開出條件。"瑤光雖然不露聲色,心裏卻着實有些無奈。船在碼頭上停了兩個月,依舊無人問津,還得交着泊位的租賃費,簡直象手裏捧着個熱火盆,根本難以維持。如若不迅速賣出去,就只有一把火燒了,更無法還欠下賈方的錢。此時不管祥瓊開出什麽條件,都得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條件嘛,只有一個,你答應嗎?"
"講。"
"我--要你收入的一半!"
"我收入的一半?"
"對這種沒路子的買賣,我的條件向來如此,不信你滿城打聽去。"
"好!現在就立字據。"
祥瓊倒真有些本事,第二天就領來了買家。
買家檢查了一遍兩艘船,不住贊嘆:"慶不愧是昔日的海上霸主哇!現在已買不到慶的巧匠造出的船了!"
"那是當然,"貴海自豪的說,"我先祖正是開辟十二國航路的大航海家禛和!"
買家立刻肅然起敬,毫不猶豫的出了價錢。
瑤光看向賈方,他點了點頭,和貴海一起随買家交易去了。
當晚,本想将得來的錢還給賈方,他卻死也不肯收,反撥起算盤,記了每個人的工時,把錢分給大家。
這時,祥瓊又來了,踮着腳遠遠站在帳篷外,想進來又嫌髒。
瑤光知她來要錢,摸出口袋裏的銅板,數出三枚,交給祥瓊。
"你什麽意思?"祥瓊掂着輕飄飄的銅板,不高興的問,"打發乞丐嗎?"
瑤光從懷裏取出合同,"白紙黑字寫着,交易成功後,我付給你'我的'收入的一半。船是大夥一起造的,産權當然歸所有人共有,我當初身上有傷,沒幹多少活兒,所以只得了這五文錢,現在給了你三文,事實上你還欠着我半文錢。"
祥瓊笑起來,把錢丢回給瑤光,"我知道你艱難,不過跟你開個玩笑,看你舍不舍得罷了。"
"哼,我若真給了你全部船價的一半,此刻怕是你也毫不推卻的收了。"
"你這人,恁的奸詐,朋友間哪有這般處處提防的?"
"世上朋友千種,有君子清涼如水,有勇士兩肋插刀,有摯情山盟海誓,自然有與你這種小心提防。"
"你倒會見什麽人,裝什麽臉。"
"臉嘛,我只有一張。人若對我坦誠相待,我便掏心挖腹。我若象你一樣還有別的臉,你以為我還會天天戴着這張破相的醜臉嗎?"說着,瑤光又把三文錢塞回祥瓊手裏。
"好,錢我收了。今兒就為交你這個處處提防的朋友醉一場!我請客,白紙黑字。"祥瓊似乎也被感染了,露出幾許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