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傾國傾城
"放下手邊的事,午時三刻務必到城南觀燕樓來,否則要你好看!祥瓊字。"随信還附了個紮着蝴蝶結的漂亮小木板,上面用桃紅的墨寫着"芳齡會"三個字。瑤光看着這張沒頭沒腦的字條,猜不透祥瓊又在玩什麽花樣。
午時餐館總是特別忙,所以瑤光到達觀燕樓時已過了約定時間。觀燕樓是城中最大最豪華的地方,平日裏看戲的,品肴的,洽商的,總是賓客滿堂。這種有錢人的聚集處,以目下的瑤光怕是難進去。果然,剛到門口就被攔下。
"我找人",瑤光對門口的小厮解釋。
"不管你找什麽人,今天是'芳齡會',可不比往常,有牌嗎?"
瑤光這才想起随信附帶的小木板,連忙拿出來。
內部被裝飾成一個很大的會場,坐滿了衣着華貴的人,中間搭了個臺子,祥瓊此時正在上面載歌載舞。她穿了一件和發色相近的紫色紗裙,衣袦飄飄,衆人目瞪口呆,她反輕輕一笑,遠遠抛了個媚眼,長袖掩唇,半嗔半怨的唱道:"落花有意水無情",端地是流盼溢彩,絕代風華。
臺下人個個看得心曠神怡,仿若靈魂出竅,連叫好聲都忘的一幹二淨,待祥瓊退下好久,才從夢中驚醒,歡呼着将各種值錢地東西瘋狂地向臺上投擲。
"這是在幹什麽?"瑤光對剛走下臺的祥瓊問,"怎麽看着象選美?"
"就是在選美啊!誰得的彩頭最多,就是今年的彩燕仙子,好處多着呢,瞧,全雁國上下的公子哥都來了,還有不少千裏迢迢從他國來的,"祥瓊興奮的說,"你不是缺錢嗎?"
"怎麽,這麽大方,要贊助我嗎"瑤光笑道。
祥瓊板起臉,"我可沒那份慷慨,要錢--你得自己賺。"說完詭秘一笑,"哎喲,我的耳墜子掉在臺上了,拜托你幫我取回來。"
這時聽見臺旁主持人模樣的人高聲唱道:"下一位是來自慶的被譽為荒漠之花的瑤光小姐--"
瑤光驚得一呆,被祥瓊用力一推,跌坐在臺上。下面立刻爆發出轟天笑聲。這也難怪,才瞧過天香國色。
"怎麽會有這種貨色?"
"觀燕樓怎麽選的?"
"還是破了相的。"
一片嘈雜的嘲諷,更有人尖着嗓子怪叫着說:"慶不是快亡國的沒人了嗎,能挑出這種姿色已經不容易了!"
瑤光聞言臉上一熱,霍地站了起來。側頭朝祥瓊看去,她早已笑倒在夕晖懷裏。瑤光并不介意惡作劇,卻決不接受侮辱,無論是朝向她自身還是慶。
臺下人見瑤光完全沒有要下臺的意思,繼續哄道:"她該不會真想坐上彩燕仙子的寶座吧?"
"哈----"
瑤光此時還穿着跑堂的男裝,下襟濺的湯汁還沒幹透,卻一甩袖,毫不猶豫的坐在臺中央鮮花編結的座位上。
場上突然靜下來。
瑤光絲毫不在意衆人的注視,開口道:"曾有位樂師作了一首歌贊詠美人,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純厚的中音在寂靜的場上回蕩。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衆人一片訝異,卻也被構思奇妙的詩迷住了,有人甚至幽幽的嘆息:"世上真有這樣的美人嗎?"
"象這樣一位美人,"瑤光續道,将目光投向臺下的祥瓊,人們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發出"哦--!原來--"
"這樣一位美人,将自己最心愛的玉镯送給了一位她仰慕的男子,而那位男子,"瑤光頓了頓,望着臺下被故事吸引住的衆人,緩緩擡起手腕,翠玉的手镯在腕上輕輕的晃動,"他親手把這只镯子戴在了我的手上!"
久久,一片鴉雀無聲。
然後,忽然一高大硬朗男子分開人從,向瑤光走來,鼓掌道:"傾國傾城,今日總算見識了,鄙人願将此寶獻于美人,請瑤光小姐笑納。"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打開來。
"啊!"在場不少識貨的人立刻站起來,蜂湧着靠攏過去。
"月琉璃!"
"在夜裏能發出月光!"
"真的假的?"
"價值連城!"
"謝了,"瑤光向那人施了一禮,"胸中有寶,便再多的寶石也難奪其光。"說完抛下呆立的衆人揚長而去。
瑤光正收拾着席上的殘羹剩菜,夕晖來了。
"什麽事?"
"姐姐不吃不喝在房裏哭了三天了,我怎麽勸也沒用,這解鈴還需系鈴人,能請瑤光小姐到家裏一趟嗎?"
瑤光嘆了口氣,"這又何必?"
"唉,她就是那個性子,心眼窄。這事原是我們不對,瑤光小姐是爽快人,別計較。"
"好吧,我就快下工了,你等我一會兒。"
瑤光加快了動作,夕晖伸手也想幫忙,"不用了,我自己很快弄好,你坐。"此時瑤光不禁對夕晖升起好奇,"祥瓊不是夕晖的親姐姐吧?"
"你如何看出來?"
瑤光笑了,"世上沒有親弟弟用那種眼神看親姐姐!"
夕晖立刻紅了臉,不好意思的解釋說:"其實,我也是慶人,家裏原條件不錯,父母親一心想我作大官。可是沒辦法,只得逃出來,父母都去了,這時遇上了姐姐。她問我:'你想好好吃上一頓嗎?只需應我一個條件。'我已餓得半死,莫說一個條件,就是十條百條也一頭應下來。沒想到她等我吃飽了才說:'條件就是從此後你得作我的仆人,寸步不離,直到我厭了,你才能走。'當真可惡!一輩子都被她套牢了,做牛做馬!"夕晖雖咬牙切齒的說,口氣卻溫柔。
"夕晖是真男子漢!明知無理不可為,但諾言就是諾言。"
"啊,是嗎?"夕晖的臉更紅了,踱了幾步,不知該如何回應,從懷裏掏出本書,坐在一旁讀起來。
瑤光忙完,向夕晖走過去。
"什麽書?看得這麽認真。"
夕晖翻回封皮。《機關術》。
"夕晖懂得這麽高深的學問!"瑤光大吃一驚。
不料夕晖傲慢的扯了扯嘴角,"機關術不過撮爾小術,有什麽了不起?"
"哦?那麽什麽是大術呢?"
"下至修橋開路,通河造渠,上達颠倒陰陽,操縱六合,此謂大術。"夕晖忽然來了興致,又掏出本冊子,卻是慶瑛蔭一帶的圖志,"你瞧,人人都說景河改道是巨災,其實不然,這河道一改,離蔭州內的香江就很近了。只要挖上不到百裏的一段運河,兩河一連,水量均衡,若是蔭州恢複舊觀,群山包圍的天府之鄉香源鄉的礦石、絲綢就全方便的運出國了,還有……"
夕晖忽然打住,苦笑的哼了一聲,"跟你說這些個幹什麽?你又不是景王。"
瑤光推了推祥瓊的房門,裏面緊鎖着。
夕晖上前敲了敲門,"姐姐,瑤光小姐來了,她有要事要請你幫忙。"
沒回應,哭聲卻響起來。
瑤光等了半天,不耐的命令夕晖,"把門砸開。"
夕晖愣了一下,"喔!"的應了一聲,擺了個用力的姿勢,往門上撞去。
不料門這時卻自己開了,夕晖一個剎不住,重重跌在地上。
"幹什麽破人家的門?強盜嗎?你賠得起嗎?"
祥瓊白了瑤光一眼,又坐回屋裏,嗚嗚哭起來。
"把人的臉都丢盡了,還不夠笑話嗎?"
瑤光也坐下來,并不吭聲。
祥瓊哭了一會兒,見沒人理,收起眼淚,"你到底來幹什麽?"
瑤光不答祥瓊的問話,自言自語似的說:"你不必恨我,因為你早就明白,他不是一個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慈悲着天下,博愛着衆生。他對所有人都愛,但其實,無論美與醜,他從未瞧在眼裏。"說完,拿起銅燭臺,向手腕砸去,镯子當啷一聲碎裂開來。
祥瓊呆了半天,笑了,卻落着淚,"你怎麽能這麽平靜的說出來呢?好像事不關己似的,把人家的心思都瞧透了,"她抹着眼淚,"為什麽你不是個男人呢?我一定會使盡渾身解數讓你愛上我。"
瑤光嘆了口氣,苦笑道:"正因為我同是女人才會了解啊!"
"你是誰?"祥瓊問。
"小夥計。"
"你不說,我也知道,這世上能讓他親手戴镯子的人只有--",祥瓊被瑤光的臉色吓了一跳,話到半截又咽回去,幹幹笑笑,"我也不稀罕拆穿你,連夕晖也不告訴,我這朋友夠意思吧?"
瑤光站起來,"走了",已邁步出屋。
祥瓊急急攔住,拉着瑤光的袖子,"我此時真想與你作朋友,你搬來我這裏住吧?"
"我可付不起你這房子的租金。"
"誰要你掏錢?你不信?白紙黑字。"
"你倒貼我也不來。"
"那--我應你一件事,總可以吧?"祥瓊幾乎哀求。
瑤光看了看祥瓊粉黛并施的臉,"你若現在立即把臉上一斤厚的粉洗了,我或者可以考慮一下。"
本是玩笑的一句話,祥瓊卻變了臉,"你知道什麽?我本是一國公主,如今卻市井賣笑,若不戴着這張面具,太陽下的臉有多倉惶!自己父親被殺了,雖然傷心,卻也拍了手。父王殘暴不仁,滿朝上下的能臣尚且規勸不得,我一個小女子的話又怎會重視?可憑什麽就得遷怒于我呢?政治、國家、抱負,與我有什麽幹系?我只是個傻氣的滿世界尋找愛情的普通女人啊!你根本不知道,每日疲累的奔波後,回到家裏,卻無人迎接,只有一室清冷,那種心涼的感覺,你什麽也不知道!"她又落下淚來,卻真實動人。
我有什麽不明白的呢?我也曾遠渡重洋,有家歸不得,空有一肚子的學問卻人前人後刷盤子,在異國他鄉孤獨的晃蕩,冷眼看着世界,嗤笑愚弄着自己。瑤光深深嘆息,"我們組一個家吧,你願意叫我一聲姐姐嗎?"
祥瓊聞言,胡亂擦了擦淚,"呸,你才幾歲,就想當人長輩?我只叫你瑤光,"她破涕笑了,花一樣的嬌媚,"但你可以稱我作'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