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皓腕如凝融了春雪一般,格外瑩潤細膩,盛懷澤執着細看一番,方從錦盒取了一只色澤豔紅的玉镯,神色寧致的替喬嫣然戴上。
镯環碰着指尖時,有一絲淡淡的暖意,再貼着指關節漫滑而上,喬嫣然望着已快被玉镯套牢的手腕,笑着道:“表哥,你送我的珠寶首飾,已裝滿了好幾匣子,我的梳妝臺都快擺不下啦,每次對鏡妝扮,都要挑到眼花缭亂。”
說話之間,那枚镯子已安然的嵌扣在喬嫣然手腕,細腕纖纖,玉镯晶晶,搭襯在一起,極為相得益彰,盛懷澤目露滿意之色,語氣極随意的說道:“已有很多了麽,那朕給你出個主意,你将每日戴過的都收起來,遠遠擱置到一邊,別再重複佩戴,用不了多少日子,首飾匣子就會空蕩下來,你也就不必費眼挑選啦。”
松開已戴好镯子的手腕,溫聲笑道:“換另一邊。”
喬嫣然依言照做,遞出另一截手腕,輕聲道:“表哥所送之物多是稀世珍寶,哪能讓它們在角落裏明珠蒙塵。”
盛懷澤臉上微微笑着,半垂着眼睑,繼續給她手腕套入另一只镯子,道:“朕送給你的東西,自然是要上上之好,唔,嫣然,有沒有發現這對镯子稀罕在哪裏?”
喬嫣然擡起手腕,放在眼前凝神細瞧,只見玉色豔如滴血,紅殷殷的澄澈瑩透,玉光流轉清漾,亮灼灼的璀璨明純,不似常玉初貼肌膚一般冰涼,反倒直接就有一股淡淡的溫暖,不由詫異道:“暖玉?”
盛懷澤放開她另一只手腕,嘴角笑意不減,道:“說的正是,你冬日畏寒,剛好臨州日前進貢了一塊極品血暖玉,約摸有朕拳頭這麽大,朕便命他們制了這一對玉镯子,還有……”
說着話,将錦盒掉轉方向,朝向喬嫣然,接着道:“一枚玉佩,一支簪子,一對耳環,你都留着佩戴罷。”
喬嫣然垂眼望去,見那枚圓狀玉佩之上,雕花繁複華麗,那支玉簪以白金為底,簪頭鑲着并蒂花開的海棠,兩只耳環細而長,銀鏈綴着飽滿圓潤的滾珠,件件精雕細琢,巧奪天工,慢慢擡起眼睛,聲音輕而柔,道:“表哥,我甚少戴耳環,放在我這裏,實在有些浪費,不如将耳環和玉佩都送予姑姑,好不好?”
盛懷澤端起茶盞,慢飲了兩口熱茶,說出的話也似染了茶的暖和香,笑意更如窗外的細雨漣漣,綿而不絕,和聲道:“朕既已全送了你,自然随你處置。”
擱下手中茶盞,與桌面接碰時有輕微的沉脆聲,盛懷澤眉目俱笑,問道:“那這根如意海棠并蒂簪,你可喜歡?”
花開并蒂,同心同結,有永結同心之意,這麽美好的涵寓,她怎麽會不喜歡呢,喬嫣然輕一颔首,淺淺的笑逐顏開,道:“精工細作,自然喜歡。”
喬嫣然清面如水,脂粉未施,依舊膚光皎皎,比滿月之時清輝的那一輪冰盤更瑩透,沒有華麗繁複的發髻,只在腦際淺堆出一彎髻,仍以數枚金環固定,再別無其他頭飾點綴,盛懷澤卻覺這一身清華,比珠翠滿頭更高貴,探手取出那根玉簪,淺笑道:“那朕也一并給你戴上。”
盛懷澤握着簪頭雕雙花的手探前,喬嫣然的雙手按在微涼的桌面,前傾了上身湊近,在桌子的正中間,盛懷澤将手上的玉簪,穩穩嵌入喬嫣然發中。
喬嫣然坐回身,下意識的擡手上摸,袖口略微敞開,露出一小點纖白的手腕,血暖玉镯在袖中若隐若現,閃着神秘誘人的光澤,盛懷澤腦中忽然有些熱,強制自己冷靜下來後,左右打量了一番,贊道:“光彩照人,很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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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嫣然放下手,含羞笑應:“謝謝表哥。”
盛懷澤見她害羞,臉上笑意更濃,腦中又一陣熱浪湧聚,語氣也被燙成了綿綿軟軟之音,不得不說道:“好啦,朕陪了你這麽長時間,該去看望母後了,你這幾天乖乖待在殿中,不許淘氣外出閑逛,不許鬧脾氣不用膳,若是覺着無聊,可以替朕繡只香囊,朕只要得了空,就來看你,好不好?”
都說皇上金口一開,一字價值千金,卻偏啰啰嗦嗦叮囑了這麽一大串,聽得喬嫣然也只能欣然笑應,道:“好。”
盛懷澤輕點喬嫣然的鼻子,觸手滑膩不願離手,深覺不能再待此處了,于是立即起身下地,笑道:“那朕走啦。”
喬嫣然正用眼神送他離開,餘光忽然瞥到尚放在桌面的錦盒,脫口道:“等一等。”
盛懷澤腳下頓時一停,身姿潇灑的即刻扭身走回,居高臨下的望着喬嫣然,一臉戲谑的笑意,眸中卻藏着極深刻的認真,道:“怎麽啦,是不是舍不得朕走?”
喬嫣然笑意微滞,喉間微哽,默默伸手指了指玉佩和耳環,笑道:“若表哥将這玉佩和耳環,親自送與姑姑,姑姑定然歡欣。”
盛懷澤眸中劃過些許失望之色,突然俯低身體,吧唧一大口,極其響亮的親在喬嫣然額頭,一屋子服侍的奴才,都聽了個真真切切,低聲調笑道:“嫣然,你這般為朕着想,真是朕的乖寶貝。”
随即,朝後揮了揮手,吩咐道:“劉全祿,帶上東西。”
盛懷澤大步邁出了門,劉全祿高高翹起的嘴角,怎麽着也壓不回了正常的弧度,忍着腹內已然笑炸的情緒,大咧着嘴巴,忙捧了錦盒,疾奔出門。
喬嫣然捂着被吸到發疼的額頭,羞憤難當,光天化日,不對,是衆目睽睽之下,忽然吧唧一口,還有乖寶貝什麽的,到底是怎麽做出來、說出口的啊……
望見一屋子侍女都在抿嘴偷笑,不由怒紅着臉,清喝道:“笑什麽笑!統統不準笑!”
此時,太後正在佛堂誦經,燃了凝神的檀香,窗外細雨飄灑,更襯一室寧靜,耳內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走進,緩緩睜開了垂合的雙眼,放下合十狀的雙手,語氣淡淡,道:“原來皇上還記得哀家啊。”
盛懷澤走到太後身側,攙扶母親手臂,将她從蒲團上扶起身,聽她語氣故裝抱怨,語中含笑,柔聲問道:“母後在生朕的氣?”
太後轉眼瞪向盛懷澤,道:“自然生氣。”
扶着盛懷澤的手,裙裾猶如彩色的祥雲一般,在地面掠漾出華麗姿态,邊走邊道:“前幾天,皇上說哀家偏心嫣然,冷落了你,如今皇上不也偏心嫣然,把母後抛到一邊去了麽?”
盛懷澤扶着太後,跨過了一道低矮門檻,母子二人談心,氣氛素來融洽,于是和聲笑答:“母後這般取笑朕,朕實在無地自容。”
太後輕拍臂彎盛懷澤的手背,聲音慈和,有些心滿意足的安慰,道:“你對嫣然有心,嫣然也對你有意,這樣很好。”
盛懷澤神色微怔了一下,卻如浮光掠影,很快消失不見,再笑着道:“母後說的極是,朕和嫣然定會夫妻恩愛,子孫滿堂,一并攜手到老。”
這一番話,與其說是給太後聽的,倒不如說是給自己聽的。
此刻已走回大殿,望見站着的劉全祿,手捧錦盒恭立一邊,盛懷澤笑着道:“母後,臨州進貢的那塊血暖玉,一共制了四件首飾,朕将手镯和玉簪送了嫣然,将玉佩和耳環特來奉與母後,還望母後笑納。”
劉全祿乖覺的掀開錦盒,呈到太後跟前過目,太後垂眉掃了一眼,而後似笑非笑的看着兒子,道:“難為你還有這份孝心。”
盛懷澤扶着太後,在松軟舒适的寬椅中坐下,自己也坐到一側,聲音極其和順,笑道:“母後的生養之恩,朕時刻牢記在心。”
太後将手上的一長串佛珠,一圈一圈纏到手腕,溫語斯言的開口道:“朝堂之事近來可還順利?”
有宮女奉上香茗,盛懷澤端在手裏,拿雕花碗蓋撇了三下舒展的茶葉,雲霧缥缈中,一雙星眸雖然華光璀璨,卻更有冰銳冷利,聲音聽在耳中,卻仿佛是漫不經心的舒懶,道:“魚刺縱然多,朕也有的是耐心,會慢慢将它們剔除到一幹二淨。”
太後的手指撫過腕間的佛珠,撚着其中一顆,慢慢在指尖轉動,目中有高坐雲端的冷酷,更有全心全意的信任,笑容亦溫和,道:“不動則已,動則雷霆,皇上拿捏妥了,放手做便是。”
盛懷澤抿了口茶,方道:“母後寬心便是,朕心裏有數。”放下茶盞,見太後臉色好了許多,語帶關切的問道:“母後的咳疾可好全了?”
太後的口氣也柔軟下來,道:“服了幾天藥,見效不少。”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的灑地,透窗望去只見天色陰暗,不複明麗光景,自有些壓抑的煩躁,盛懷澤緩聲道:“這幾日天氣不好,母後就在殿裏好好養着,等天放晴了,朕陪母後到禦花園走走,菊花已淩霜而開,總不好辜負這一片景致。”
太後的目光遙望窗邊,似穿過飛越的時光,回到了過去光景,口內溫聲答道:“甚好,嫣然擅畫景,到時讓她作畫一副,皇上再填詞一首,再同贈與哀家,自然最妙不過。”
只是憧憬那幕溫馨的光景,盛懷澤已然輕笑出聲,道:“還是母後好雅興。”
太後淺淺嘆了口氣,語氣有些沉寂的寥落,嘆道:“什麽好雅興,無非是湊湊你們小輩的熱鬧罷了,浮生歡愉短,深宮寂寞長,哀家這輩子算是要與這座皇宮,終生為伴啦。”
盛懷澤奉母至孝,聽得太後頗多傷感之意,體貼入微的溫聲道:“母後心裏是不是惦念外祖母?”
歲月流光,易把人抛,太後眼中拂過滄海桑田的掠影,入宮後的二十多年,喜怒哀樂無一不全,酸甜苦辣無一不知,遙想過往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情懷,方知那是人生中最珍惜在心的回憶,語中帶着深深的沉甸甸之意,道:“母後已年逾四十,老太太今年都要七十了,哀家不便出宮,她老人家那麽大年紀,也不便進宮,同在京城,母女卻難相逢,哀家心裏哪能不惦念。”
盛懷澤微微一笑,說着最貼近太後心坎間的話,道:“朕知母後挂心外祖母,昨日特意問過舅父,說老太太在府裏一切安好,吃的香睡的好,庭然歸家時,被老太太拉着訓斥了好一會,說話也不帶喘粗氣,想來應是身子康健。”
太後正自悲春傷秋,突聞喬老太太還是這般性子,不由噗嗤一笑,感嘆一聲道:“嗨,老太太還是這樣的脾氣,一輩子都沒變過。”
盛懷澤眉間滿溢濃郁的關心之色,目光十二分的真心誠摯,溫聲道:“外祖母都這般硬朗,母後更該好好保重身體,讓朕放心。”
太後一臉欣慰的看着盛懷澤,目中悄然浮上淚意,拿起絹帕輕輕拭淨,道:“有子如你,哀家這輩子也算無憾了。”
盛懷澤靜聲道:“朕與母後血濃于水,自然母子連心骨肉情深,待過幾日,等母後身體萬安了,朕讓舅父過來見您,敘敘舊話,以解您思親之苦。”
太後目光溫柔,展顏一笑間,依舊韻色昭昭,道:“好孩子。”
盛懷澤站起身來,和聲道:“母後先好好歇着,朕要回禦書房了。”
太後颔首應道:“好。”扭臉吩咐劉全祿,道:“雨路濕滑,讓擡轎子的內監們,走的穩當一些。”
劉全祿忙躬身答應:“奴才曉得,請太後放心。”
盛懷澤的身影消失在殿內,唯餘熏香氤氲,游離婉轉的四處悠蕩,空寂的華屋中,喬玉婷一聲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