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二月二,本是龍擡頭的好日子,然,帝心甚怒,朝堂後宮均惶惶不安,寒山寺因出大案,已被官府下令封山禁客。

這一月,後宮風雲變幻,先有鐘翠宮滟嫔有虧妃德,兼之屢教不改,帝降旨廢為庶人,并打入冷宮,且牽累衆妃之首毓慶宮淑貴妃,被帝斥責,有孕的娴貴人終于瓜熟蒂落,在慘叫一天一夜之後,于二月初九中午誕下一名女嬰,帝未親臨,且未下旨晉封位份,只着人送去賞賜,娴貴人驕縱許久,心有所怨之下略口不擇言,三日後,帝有口谕,将三公主抱予淑貴妃撫養,一時之間,後宮草木皆兵,衆妃嫔恨不得繞着皇帝走,寒山寺一案,刺客均為死士,行事不留半點蛛絲馬跡,查無可查,成為懸案,大理寺、都察院兼之刑部,将此道奏折同奉帝案,帝覽之,複又兜頭摔回,命再查。

喬嫣然受傷甚重,不宜挪動颠簸,便一直留居寒山寺,其間傷勢反複發作,時常高燒不止,數度險些撒手人寰,愁的陳文敬胡子都長了三寸,皺紋也多了十來條,在征得皇上的同意下,連下數劑虎狼之藥,拼盡一身本領,終于在三月初,堪堪穩住喬嫣然的病勢。

彼時,窗外一樹桃花,已然灼灼初綻。

二月初一,随同喬嫣然前往寒山寺之人,共計二十數餘,除卻山下看顧車駕的馬夫幸免于難,随行的護衛仆婦丫鬟唯有摔下石階的竹雨,撿回一條命的同時,卻摔斷了一條腿,其餘全部命喪黃泉,現如今,貼身侍奉喬嫣然的是,落煙,落碧,落霞和落袖,全由盛懷澤欽點前來。

時日漸暖,柳絮飄飄,似雪花輕盈。

喬嫣然一臉病容,精神更是疲倦,眉宇之間郁色極濃重,盛懷澤心痛之餘,将一勺溫熱的參湯,遞到喬嫣然唇邊,柔聲輕哄道:“嫣然,乖,再喝一口。”

無力閉眼,再緩搖一搖頭,喬嫣然的聲音低弱無力,道:“表哥,我真喝不下去了。”

盛懷澤不願多做勉強,落煙接過還剩大半的湯碗,無聲垂首躬身退下,盛懷澤小心攬抱着喬嫣然,輕撫她益發瘦削的臉頰,關懷着低聲問道:“傷口還疼麽?”

喬嫣然靠在盛懷澤的胸前,閉目輕答:“疼。”

盛懷澤輕聲若嘆,甚是憂愁道:“寬心利病,你總這般難過,身子怎麽能好得快呢。”

喬嫣然依舊垂眼閉目,聲音滿是低回的哀傷:“人非草木,死了那麽多人,我于心何安……”

盛懷澤眼神中掠過一絲難言的痛楚,聲音有些幹澀:“可表哥只想你趕快好起來……”靜了片刻,又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表哥派人将小哲接過來陪着你,好不好?”

喬嫣然略勾一勾唇角,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卻低語道:“他那麽吵,跟個小喜鵲似,整天叽叽喳喳,再說,他剛開始啓蒙,還是別麻煩了。”

盛懷澤一瞬間有落淚的沖動,于是,久久未言,只溫柔到極致的抱着喬嫣然,直到她重新入眠,方才離去。

次日,正是三月初五,此次春選的最後一輪殿選,由太後與皇帝當面親擇相選,千姿百态的美人齊聚皇宮,實可謂佳麗如雲。

Advertisement

于此同時,已被護送至寒山寺的喬雲哲,趴在喬嫣然的床頭,笑語甜甜道:“小姑姑,你再多喝一口湯嘛。”

日薄西山時,殿選終于結束,十五名秀女被選入宮,盛朝祖制宮規有定,每次選秀可擇宮嫔之數,從十五至三十不等,不可少之,也不可多之,盛懷澤第一次選妃,數目是十五人,第二次選妃,數目依舊是十五人。

于此同時,喬嫣然服了藥後,安靜的沉睡着,喬雲哲支着小腦袋,與駱承志挨坐在一處,同看夕陽西下。

又過十日,已是三月十五,黃道吉日,諸事皆宜,盛懷澤本拟定今日,與喬嫣然喜結良緣,世事從來難料,三月初五那日,盛懷澤看盡無數美人,卻尋不到期盼已久的那抹身影。

三年之前,盛懷澤對喬嫣然說,本次春選,表哥不會立後,三年之後,你将是朕的皇後。

三年之後,盛懷澤未能如約冊封喬嫣然為後,卻仍将皇後之位空懸于她,本次春選,他依舊不會立後。

春意融濃,盎然深深。

明寅四年的春天,與明寅初年的春天,似乎沒什麽區別,依舊是陽光溫暖的午後,桃花灼灼怒放,如火如荼似的豔麗,喬嫣然的頭倚靠在盛懷澤肩頭,臨窗共賞滿園芳華。

明麗的午後陽光,透窗傾灑在喬嫣然身上,柔柔的,暖暖的,繁花迷眼,喬嫣然看得有些倦了,不由緩緩閉上眼睛,只耳內聽着歡快的春燕啾啾之語,盛懷澤也不出聲擾喬嫣然,只靜靜抱着她,目中神情是疼惜入骨的溫柔。

喬雲哲拎了一只細網兜,蹬蹬蹬的跑進門來,看到喬嫣然閉着雙目,以為她又睡着了,不自覺放輕腳步,一點一點挪到盛懷澤跟前,悄聲問道:“表叔,我小姑姑又睡着了麽?”

經過數次逢面,喬雲哲終于将盛懷澤刻進腦海,因盛懷澤待他多溫柔笑語,與家裏的二叔基本差不離,所以喬雲哲将這個表叔當成了自家人,一口一個表叔,叫的酣暢淋漓自然無比。

喬嫣然睜開眼睛,依舊伏靠在盛懷澤肩頭,只微微含了笑意,低語問道:“小哲是不是玩累啦?”

“不是。”喬雲哲甜甜應道,而後鼓嘟着可愛的小嘴巴,獻寶似的将手裏的細網兜,在喬嫣然眼前晃一晃,滋着甜甜的小嗓音道:“小姑姑,你快看,有漂亮的蝴蝶!”

喬嫣然定目細瞧,果見細網兜之中,有幾只彩蝶悶頭蒼蠅般,撲棱棱亂飛亂撞,毫無在花叢之間,輕盈飛舞的翩翩之态,輕聲言道:“小哲,小姑姑想看蝴蝶在天上飛。”

喬雲哲很聽喬嫣然的話,于是,小腦瓜立時轉動開來,小姑姑想看蝴蝶在天上飛,可是蝴蝶現在正在網兜裏飛,要想讓它們在天上飛,那就是要将它們放離出網兜,想通其關節之處,喬雲哲立時笑嘻嘻道:“好啊,那我把它們放出來。”

松開兜口,蝴蝶振翅飛起,從窗口翩翩離開,落在外頭那棵濃豔的桃樹之上,在殷麗的花瓣上盈盈起舞,似有留戀不舍的起起落落,許久之後,飛得遠了。

蝴蝶飛走了,喬雲哲柔嫩白鮮的小爪子,提溜着空蕩蕩的網兜,稚顏之上頗有點惋惜的悵然:“小姑姑,這幾只蝴蝶,我捉了好久……”

喬嫣然知喬雲哲想哄自己開心,才會捉漂亮的蝴蝶給她看,卻因為自己一句話,便痛痛快快的又将蝴蝶放了,心下不由湧起潮濕溫軟的感動喜悅,剛想出言安慰一下喬雲哲略受傷的小心肝,卻聽他已繼續道:“……都沒捉到……”

噗哧一聲,喬嫣然被喬雲哲逗樂了,娃娃,誰教你說話這麽大喘氣的……

盛懷澤也有些忍俊不禁,望到喬嫣然終于綻放笑顏,眼眸波光潋滟間,宛然流光剔透,不由輕吻一吻喬嫣然的臉。

喬雲哲“啊呀”一聲,肉嘟嘟的小手忙捂住雙眼,只是手指間的縫隙,稀稀又松松,烏黑圓溜的一對眼珠子,天窗明晃晃的大開着,亮晶晶地滾啊滾啊滾,最後才吆喝道:“爹娘打親親都不許我偷看,小姑姑,我去玩啦。”說罷,蹬蹬蹬的跑走了。

盛懷澤低笑一聲間,薄唇已游離到喬嫣然唇際,輕柔婉轉的磨蹭着,似在緩緩打開一只蘊藏珍珠的蚌殼。

喬嫣然略偏一偏臉避開,垂眸低聲道:“表哥,我嘴裏苦的很……”

盛懷澤不以為意,只纏綿低語道:“嫣然,今日,你本該嫁給表哥的……”說話間,已堅決的撬開喬嫣然的唇齒,苦味彌漫中,糾纏不止。

喬嫣然微微閉眼,承接着唇齒之間最緊密的交融。

二人還在最親密的擁吻中,喬雲哲悄悄探出半個腦袋,童音極是天真的問道:“小姑姑,你們還沒好麽?”

噗哧一聲,連盛懷澤都被喬雲哲逗樂了,娃娃,誰教你偷看還敢這麽光明正大出聲的……

喬嫣然白玉似的臉頰,暈染出兩片緋紅的胭脂之色,盛懷澤臉皮明顯厚很多,淡定無比道:“還沒好,小哲,先出去找劉全祿玩。”

喬雲哲做一做鬼臉,吐舌頭道:“我才不和那個老公公玩,我找駱叔叔玩去!”這次是真的蹬蹬蹬跑遠了。

盛懷澤将喬嫣然再度擁入懷中,依舊是磐石不移的堅定語氣,道:“嫣然,不論怎樣,你會是朕的皇後,朕會是你的夫君。”

喬嫣然再不多言,只垂眸輕嘆。

三月底,喬嫣然身體依舊虛弱無力,纏綿于病榻床間,不過病勢已漸趨平穩,陳文敬摸着胡子診脈半晌,終于道可以乘車駕,回喬府安養。

整整兩月,喬嫣然未曾出過房門半步,卻不想外間已是春意逐逝,初夏漸來,凝望着滿是綠衣茫茫的山林,所有人皆已是薄軟的輕衫,唯有自己厚暖依舊,當真是真實到虛幻的喟嘆。

兩個月前,喬嫣然邁着姍姍蓮步,自己踏在登向寒山寺的千層青階,兩個月後,喬嫣然被喬庭然抱在臂間,腳不着地的下了寒山寺。

從石階之頂望下,山底人頭攢動,只有一抹黑衣身影夾雜在一堆深藍侍衛間,喬嫣然看得并不真切,卻已知道那人必定是駱承志。

柔軟的車簾垂落間,寒山寺的一切,盡皆消失于眼前。

宣豐城作為大盛王朝之京都,自然繁華錦繡,熱鬧非凡,街道也足夠寬闊平坦,往來人流雖一貫的絡繹不絕,但是人潮再洶湧澎湃,也不至于會被堵塞在昌平街上。

偏偏,喬嫣然再一次被堵在了街上。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