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盛王朝第五代帝王,名喚盛懷澤,年近二十四,行五,年號明寅,承繼大統四年,歷經春選秀女兩輪,膝下共育有二子三女,至今尚未大婚。
一國之君已登基四年,一國之母卻還沒冊立,這簡直不成體統,就算擱到普通人家,哪個男人及冠四年之後,還不娶正房夫人,當然,個別奇葩例外。
太後不急,卻急死大臣。
于是,一票票關于奏請冊立皇後的奏折,又一次雪花似飛到盛懷澤的案頭,龍鳳呈祥方天下太平,論調各種言之鑿鑿,盛懷澤每看一本,便朝地上怒摔一本,這些天,劉全祿各種埋頭撿奏折,有時還沒撿起地上那一本,新的一本又已砸到他腦袋上。
唉,打小就喜歡的姑娘,直到現在也娶不回來,皇上心裏苦啊,劉全祿琢磨了許久,得出一個結論,那便是一切皆是年齡惹的禍。
主子十八歲可以娶王妃之時,喬小姐還是根十一歲的小豆芽,女子十五及笄之後,方可談婚論嫁,一個已長成的皇子,若是娶個十一歲的小丫頭,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所以,主子只能等喬小姐長大,只要她過了十五歲,主子便可随時抱得美人歸,因為主子的父皇,已在主子的懇切跪求下,答應了他的請求。
哪知天不遂人願,喬小姐剛長大到十三歲,主子的父皇突然駕崩了,主子一朝成為國君天子時,身邊只有皇上賜下的兩名侍妾,膝下也沒有一子半女,做天子與當王爺可不一樣,要為皇室開枝散葉,要為江山萬年綿延血脈,每隔三年一次的例行選妃,此次更是勢在必行。
選妃的硬性條件有三,一及笄,二未婚,三官女。
只第一條的年歲問題,就将主子心目中的皇後人選,哐呲掉了,木有辦法,主子只能扛住各種壓力,只選妃子卻不冊立皇後。
待到喬小姐終于十五歲可以出嫁之時,主子卻不能即刻将她娶回,因盛朝皇家祖制宮規有定,天子宮嫔只可從春選中擇出,素日不可私納。
當年先皇私納喬家大小姐,也就是現在的太後娘娘為妃時,前朝後宮鬧騰的不知有多厲害,直到主子出生之後,方才漸漸平息。
還是木有辦法,主子只能繼續等下去,反正到下一次春選之時,喬小姐三項條件無一不符,眼看着主子很快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劉全祿也挺為自己的主子高興。
特麽麽的,哪知道殿選前一個月,喬小姐例行去寒山寺進個香而已,竟有刺客埋伏襲擊,喬小姐差點一命嗚呼,一箭貫胸又淬有劇毒,能活下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自然三月初五那日的殿選,喬小姐無法按時參選。
那一日,如花美眷如流水,主子卻心不在焉了一整天。
錯失了這一次春選良機,主子若要娶到喬小姐,已實在太不容易。
喬小姐再過幾個月,就要滿十七歲,若是再等到下一輪春選,她就要二十一歲,這天下哪有女子過了雙十年華,還在待字閨中不嫁人的道理,若是主子強行将喬小姐娶回,勢必又要有一場暴風驟雨,主子待喬小姐疼愛有加,又怎會舍得她飽受風言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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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本就對此事兩相為難,現如今又有這麽一堆破奏折,催主子冊立皇後,主子都快氣冒煙了好麽?
如果主子不想着娶喬小姐,那麽一切煩惱便可迎刃而解,可惜,主子怎麽可能輕易放手,藏在心窩窩裏那麽多年的人啊,放棄喬小姐,不啻于将他的心生生掏出來,讓她嫁于別人,簡直就是在他心口捅刀子,他劉全祿縱然有心為主子分憂,卻也實在無計可施。
唉,一團亂麻。
君生她未生,她生君已長,恨不生同時,永遠伴到老。
若是主子與喬小姐一般年歲,或是只差個兩三歲,也不會有今日之境況,偏偏二人差了七歲,七年的差齡,讓他二人各種錯過。
劉全祿正默默垂首吐槽,“砰”的一聲,又一本奏折被砸到地上,一聲嘆息,劉全祿正要勾頭去撿,已聽皇上主子怒喝道:“別撿了,擺駕康和宮。”
夏天心氣本就易浮躁,皇上還發這麽大火,可別鬧出什麽事才好,劉全祿默默的想,關于這冊立皇後之事,誰說太後不急,兒子喜歡侄女那麽多年,自然想讓二人喜結連理,如今出了那麽檔子事,她也是左右為難,她既不願兒子飽受群臣非議,也不願侄女和喬家聲譽蒙損,若是讓侄女等到二十多歲再次參予選妃,豈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将喬丞相召進後宮數次,也沒商量出個所以然來。
關節之處,就在于盛懷澤要娶喬嫣然當正妻,誰都明白,假若盛懷澤立他的皇後,喬嫣然嫁她的人,二人各不相幹後,就什麽事都沒了。
只可惜,盛懷澤死了心眼的只認喬嫣然一人為妻。
已入七月,烈日炎炎。
喬娘的心也是浮躁的,小兒子與小女兒從小讓她操心,一個整日調皮搗蛋,讓她頭疼的要命,另一個病魔纏身,讓她心疼的要命,好不容易都長大了,他二人的婚姻大事,卻沒一個順心如意的。
小兒子早些年為了不成親,竟然離家出走兩年多,歸家之後,好不容易有了中意的姑娘,那姑娘卻不願嫁他,兒子黯然神傷了。
小閨女的婚姻大事,雖未明提,卻已被太後皇上暗暗訂下,只待到了合适時機,風風光光嫁過去便是,哪知天有不測風雲,小閨女好不容易才有起色的身體,在寒山寺遇刺受了重傷之後,好似又回到了她小時候,甚至比那時候還虛弱一些,調養了這好幾個月,也沒有很大好轉,而她的人生大事,也好似大石落入水中,再杳無音訊,問自家老頭子,老頭子也只皺眉搖頭。
怎一個愁字了得。
午後,陽光極是灼熱,夏蟬亦無休無止的鳴着叫聲,擾的人甚是心煩意亂,喬嫣然深受病痛折磨,更是神氣恹恹,午睡的極不安穩,連睡夢中都覺胸悶煩惡,秀眉微微蹙着,似烈日下曲卷的兩片柳葉。
盛懷澤伸出手,緩緩撫着喬嫣然的眉梢。
喬嫣然本就半寐半醒,被盛懷澤輕輕一碰,便醒了過來,竹簾低垂,室內清涼,盛懷澤臉上的疲憊顯而易見,更兼有隐隐的煩躁之意,喬嫣然緩坐起身,強壓下胸口的煩悶之意,輕聲道:“這麽熱的天,表哥怎麽過來啦,當心中了暑氣。”
盛懷澤抱了喬嫣然在懷,聲音含了疲倦的溫悶,道:“表哥想見見你。”
輕輕摩挲着喬嫣然的臉頰,柔聲低語道:“嫣然,表哥心裏很煩,煩得都不想做這個皇帝了……”
喬嫣然被唬了一跳,忙道:“表哥不可亂說……”
盛懷澤有些澀澀的苦笑,低聲道:“他們全都來煩朕,表哥現在明白父皇當年的無奈了,表哥只是想你永遠陪在我身邊,為什麽會這麽難……”
喬嫣然沉默半晌,最後澀聲低問道:“那表哥準備怎麽辦?”
盛懷澤只困倦地閉上了眼睛,許久不曾言語,久到喬嫣然以為他睡着了,卻聽耳邊響起一道溫柔輕語,道:“嫣然,下個月,朕會下旨冊立你為皇後。”
喬嫣然暮然睜大眼睛,胸口積郁的壓抑更濃重,只低低道:“表哥這樣做,會飽受群臣非議的,那些禦史言官……”
話未說盡,盛懷澤突然推開喬嫣然,臉上湧現出難以克制的滾滾怒氣,更有難以言喻的悲痛湧動,一字一字問道:“喬嫣然,你壓根就不願意嫁給朕對不對?”
喬嫣然認識盛懷澤已快十三年,他從來沒有連名帶姓喊過她的名字,不由怔怔一愣。
盛懷澤心中一抽一抽的疼,緩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凝望着喬嫣然,目中有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冷酷,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喬嫣然的下巴,微微向上勾擡而起,盛懷澤半俯下腰,與喬嫣然的臉面對面的近在咫尺,二人的呼吸盡皆濃亂不穩,再一字一字道:“你只把朕當哥哥看待,朕容忍,你不喜歡朕,朕就加倍對你好,朕愛了你這麽多年,将一顆心都掏給了你,對你時時遷就處處忍讓,從來不曾責罵過你一句,朕待你至此,這就是你給朕的答案麽!”
手指一點一點收緊,怒意勃然,再道:“父皇能為母後做到的,朕同樣可以為你做到!母後能夠義無反顧的随父皇進皇宮,為什麽你不能夠像她一樣!”
用力甩開喬嫣然的下巴,滿心的哀傷幾乎深刻入骨,盛懷澤看她趴在床上,一頭散亂的青絲遮住了她的臉,看不到臉上的表情,卻默然得不辨一字一語,不由雙掌緊緊凝握成拳頭,怒氣更是濃恨:“喬嫣然,你的心難道是冰做的麽!世人說帝王薄情,你才是真正的無情!你讓朕這般傷心難過,要朕放了你,你想都別想!朕早說過,你只能永遠陪着朕!”
說罷,狠狠摔門離去。
喬嫣然伏趴在床上,耳中蟬鳴嗡嗡的嘈雜着,胸口疼的幾乎要炸裂開來,只疼到淚落如雨嘩嘩滾燙,眼前模糊朦胧一片,似有無數的細碎金星閃動,濃重的血腥氣味,再壓抑不住的蔓延到喉嚨中,腥甜的味道迅速湧至口腔,有猩紅粘稠的液體,一口一口傾吐而出,開出一朵朵殷麗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