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從京城來到江南,路途走了一月有餘,喬嫣然與駱承志朝夕可見,雖然未說過幾句話,不過為了隐藏身份,喬嫣然不再稱呼駱承志為駱将軍,而改稱其為駱公子。

見喬嫣然疑惑相問,駱承志只口氣清淡得“嗯”了一聲,便再無其它任何言語。

許久之前,在那個冰雪漫地的寒冬,他躺在寒冷的雪地中幾乎凍死,她救了他一命;不久之前,在那個乍暖還寒的初春,她軟歪在他的臂彎中氣息微弱,他還了她一命。

恩怨兩清,從此再不相欠。

他聽命忠誠于皇帝,會為他殺人取命奪人首級,也會替他保護喬嫣然的性命安危,帝言猶在耳邊,她在你在,她亡你亡,除了護她性命之責,其餘,不會有任何瓜葛。

望着駱承志蕭肅遠走的背影,喬嫣然微默,就這樣?解釋呢?寡言至此,你嗯嗯嗯大王麽?

回到駱府依柳院,竹雨斟好一杯蜂蜜水放在一側,與落煙同去替她煎熬要服用的湯藥,喬嫣然坐在院中,靜靜看一盆秋海棠。

自喬嫣然離開京城,除了晚上,喬庭然幾乎與她寸步不離,當他知道喬嫣然在寒山寺身負重傷之時,他一直很後悔,為何沒能待在家中,與她一同前往,如果當時有他在,她也許就不會中那一箭,他自外地歸家之後,見到的妹妹,與從前的幾乎一個模樣,眉目彎彎,婉然淺笑,整天都快快樂樂的,從不知曉她笑臉的深處,還有那麽多苦楚。

此刻見她安靜的看着一盆秋海棠,不由問道:“嫣然,這花又沒開,你一直看着它做什麽?”

喬嫣然伸手點一點殷紅的花苞,輕聲道:“看它怎麽開花呀。”

喬庭然對此相當無法理解,奇道:“花怎麽開的,怎麽能看得清楚,你是閑得無聊吧。”

喬嫣然恍然一笑,渺似雲煙:“誰說不是呢,我确實閑的不知道做什麽。”

喬庭然想了一想,斟酌着口氣小心問道:“嫣然,你既不喜歡皇上表哥,為何還要答應嫁給他?”

喬嫣然微動一動眼睫,只道:“方小姐不喜歡你,你還不是一心一意地念着她?”

喬庭然眉峰淺蹙,半晌道:“這是兩碼事。”

喬嫣然靜靜道:“一碼事,區別只是你和表哥身份有別,同為臣子,方大将軍可以替方小姐婉拒爹,君臣有別,爹不能為了我一直執意對抗皇上。”

喬庭然煩躁地抓一抓頭發,又道:“表哥一向疼你,你不能求一求他麽?”

喬嫣然收回碰觸海棠花苞的手指,望向喬庭然,苦笑道:“如果他說,朕可以答應你任何事,唯獨這件不行呢?”

喬庭然愣了一愣,再道:“那你回京之後,怎麽辦?”

喬嫣然端起那杯溫熱的蜂蜜水,低聲随意道:“還能怎麽辦,難道要我像你一樣,也離家出走麽?”

喬庭然摸一摸下巴,沉吟道:“這倒也未嘗不可。”

喬嫣然暗自慶幸,幸好還沒喝水,不然鐵定得再噴出一口水霧雨花,忍笑嘆道:“我的三哥呀,你可真異想天開,雖然天高海闊,可就我這身子,能去哪裏呀。”

喬庭然也嘆了口氣,望向晴澈藍空,終于無話可說。

賀伯是駱府的管家,與駱承志雖是主仆,卻是看着駱承志的娘親長大,到底情分不同,對于喬庭然與喬嫣然一行人的到來,好奇之下問駱承志道:“小公子,那位喬小姐是何來路,竟要勞您親自保護她?”

駱承志雙臂環胸,背倚一棵繁盛的大樹,聞言,只淡淡道:“貴客,賀伯好好招待,勿要怠慢。”

賀伯舒展着容顏,笑道:“那是自然。”

想了一想,又低嘆道:“小公子,小姐走的太早,也未能替您定一門親事,老奴年齡大啦,恐怕不能再替你打理這偌大家業幾年了,您常年在外鮮少歸家,年歲也的确不小啦,該娶位夫人替您操持家業才是。”

駱承志擡眼,望着明澈淨空,依舊淡淡道:“再說吧。”

賀伯聲音溫和,略有感慨道:“若是小姐當初能嫁于陳大爺,又何至于這般早亡……”繼而又恨聲道:“周梁仁這個畜生……”

駱承志雙眉一軒,忽而寒聲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賀伯臉色微變,卻依舊慈愛:“老奴失言。”

良久,駱承志又恢複到面無表情的神色,聲音清淡道:“我已與他一刀兩斷,形同陌路,再無任何關系,他根本連畜生都不如,賀伯別再提他。”

賀伯不欲惹他不快,忙轉了話題問道:“小公子,您這次回來能住多久,您上次回來還是四年前,也只待了三天便走了。”

駱承志些許緊眉,最後只道:“也許很久。”

三天後,那盆秋海棠綻開了合攏的花苞,花色豔麗,花形多姿,襯着蒼翠碧葉,青綠欲滴,極是嬌豔動人。

入夜,微涼。

喬嫣然再次拜見陳文肅。

喬嫣然與喬庭然出得院落,一眼便望見站在濃蔭大樹下的駱承志,以前喬庭然說駱承志是個死腦筋,連個彎都不會轉,喬嫣然之前不置可否,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這駱承志真是個死心眼兒,就算奉盛懷澤之命保護她的安危,也不用這麽盡忠職守吧,又沒人會告密他偷懶懈怠,整日與樹為伴,不悶麽。

一鈎殘月牙兒斜挂在天際,伴随三兩顆碎星閃爍,夜風中帶着鮮花的芬芳。

陳文肅正在等喬嫣然前來,一室沉寂,燭火明亮。

喬庭然與駱承志被陳文肅遣了出去,唯有喬嫣然一人坐在屋內,燈芯啪的一聲,爆出一朵明亮的燈花,陳文肅號脈良久,冷冷淡淡開口:“我看了文敬寫的病案,你胎裏本就不足,又打小泡在藥罐,是藥三分毒,底子已然大是受損,本就非長壽之命,又兼數月前,一箭貫胸,傷及肺葉心脈,若非有我那粒保命良藥,你當時決無生還可能,文敬那時為救你性命,更用了不少烈藥,縱然讓你活了下來,卻也讓你更體弱無力,留下更多後遺病症,你曾經數次險死還生,的确世所罕見……生死有命,壽有陰陽,你以後多注意養生,勿要大悲大喜,多思多慮,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多走動走動……以後每十日過來一次,我視情況為你更換方子藥量,明天一早,我會讓容臨送去新藥方,你可以走了。”

喬嫣然再度懷揣着“你可以滾了”的心情,推門走出。

見得喬嫣然出來,喬庭然一臉郁悶迎上前來,道:“這個怪老頭兒,那麽神神秘秘做什麽,對啦,他都和你說啥啦?”

喬嫣然攏一攏溫暖的裘袍,輕笑道:“一個大夫的醫囑,按時吃藥,按時吃飯,按時睡覺,還有不能生氣動怒,三哥,出門在外,你可別多生是非,讓我憂心生氣。”

喬庭然瞪一瞪眼,撇嘴道:“什麽話,我已經半年多都沒和人打過架了好麽?”

喬嫣然似笑非笑道:“所以爹終于誇了你一句,庭然可算長大了。”

喬庭然不自在的別過臉,嘀咕道:“哼,誰稀罕他誇。”

喬嫣然微微一笑,低聲道:“三哥,我困了。”

喬庭然拍拍胸口,揚眉道:“我來這裏不就是跟你做牛做馬麽,來,三哥抱你回去。”将妹妹抱在懷中後,卻眼睛微濕,室內聲音雖低,他卻什麽都能聽到。

夜靜無人,月牙兒漸漸隐沒。

次日,天氣晴好。

喬庭然為了不讓喬嫣然閑得無聊,為了不讓自己坐得發慌,更為了不讓駱承志站成一只木雕,第一次邀請駱承志進行文鬥,而非他更喜歡和擅長的武鬥。

林蔭花木邊,已擺好一張棋盤,兩罐棋子。

喬庭然與駱承志執棋對弈,喬嫣然在一旁觀戰,呃,簡直是越往後看,越看不下去,喬庭然本已是棋中菜鳥,沒想到,駱承志更是菜鳥群中的極品菜鳥,明明長了一張聰明人的臉,那棋藝怎麽就能那麽凄慘無比呢。

輸得實在是,一塌糊塗,慘不忍睹。

喬爹的棋藝基本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盛懷澤的棋藝基本可與喬爹一較高下,喬嫣然跟這倆高手中的高高手下棋,自然次次以大敗收場,而喬庭然跟她一比,那一手爛棋,讓喬嫣然都不好意思欺負他。

而經與駱承志對弈之後,喬庭然果斷重拾對下棋的自信心,簡直高興到心花怒放的地步,贏完一局再一局,頗沒有禮讓風度,駱承志雖次次大敗,卻敗得淡定無比,仍是一副從容淡定的姿态。

一局又畢,毫無意外,駱承志又輸了。

喬庭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承志啊,論打架,我從來沒贏過你,論喝酒,我也沒贏過你,論騎馬,我也沒贏過你,沒想到啊,沒想到,我下得最爛的棋,居然贏過了你,哈哈,老子可算一雪前恥了,再來,再來,咱們再大戰三百回合。”

咳,三哥,咱要點臉成不。

喬庭然的氣焰實在太過嚣張,喬嫣然略看不過眼,于是笑道:“三哥,不如咱倆來下一局吧。”

“不成!”喬庭然十分不贊同妹妹的提議,瞪一瞪她道:“三哥好不容易下棋能贏個人,多不容易,你不許瞎摻和。”

喬嫣然有點忍俊不禁,确實不太容易,連喬雲峥都沒贏過一局,雖說觀棋不語真君子,但看到駱承志那爛到不能再爛的棋藝,終于忍不住“咳”一聲,出言指點道:“往右一步。”

駱承志正待落下棋子,聽到喬嫣然的話,偏臉靜靜看她一眼,而後收回目光至棋盤,手中棋子往右挪了一格,落定。

喬庭然大是不樂意,揪起眉頭道:“嫣然,觀棋不語真君子,你到底懂不懂啊。”

喬嫣然笑得溫靜娴和,道:“三哥,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喬庭然正待說話,卻見竹雨捧了一碗湯藥過來,玉碗細瓷精白,更襯其內的藥汁顏色濃黑,有苦味彌散在空中。

喬嫣然接過,秀眉已下意識的蹙起,深吸一口氣後,捧碗一飲而盡,藥碗剛離開嘴邊,苦澀之味又翻騰湧回至口腔,頭略一偏,剛喝進去的藥如數傾吐在地。

有些許藥汁濺到駱承志白色的袍角,似雪白的宣紙上落了幾點濃黑的墨汁,極為突顯的刺眼,藥汁的苦澀仍凝滞在口內,揮之不去,喬嫣然略含歉意道:“駱公子,對不住,弄髒了你的衣裳。”

駱承志不甚在意的淡淡道:“沒事。”

竹雨忙将早準備好的蜜餞,捧到喬嫣然面前:“小姐,先吃兩粒蜜餞去去苦味吧。”

喬嫣然吃了兩粒,嘴內苦味稍減,而後起身道:“三哥,外頭坐得太久了,我先回屋歇着,你和駱公子繼續下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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