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待喬嫣然明眸流轉,盈盈雙目望到駱承志時,駱承志已不落痕跡的轉開眼,默看湖水柔波淺漾,一層一層推出細浪,所有人都一無所覺。
駱承志連恍神都是面無表情,更何況,只有微短的一瞬。
賀伯年齡雖大,腳程卻極快,含笑而歸後,喬庭然将手裏的烤魚立刻分予諸人,他共烤六串,喬嫣然已先得一串,又送了隔壁的陳文肅一串。
還餘下四串,自己最勞苦功高,鐵定要吃上一串,駱承志出力不少,為示公平也需分上一串,他的學識雖離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甚遠,卻也懂尊老愛幼,賀伯也是要來一串滴。
至于這最後一串,喬庭然在花小施、竹雨、落煙三人身上打量片刻後,最終給了自己的小跟班花小施,是人都會偏心眼對吧,那他就偏心花小施,沒人有意見吧。
但是吧,花小施,你敢不敢不要那麽樂颠颠立即給竹雨一條,老子還特麽傷情惆意的獨卧西樓,你竟敢在老子面前演繹情深款款的愛意綿長。
又但是吧,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唉,暫時算啦。
所有人都有魚可食,唯獨落煙孤零零站着,落煙自小在宮中服侍,安靜少話又行事穩重,是以被劉全祿挑至了勤政殿,寒山寺一行後,竹雲魂歸黃泉,盛懷澤便将性子與竹雲相似的落煙,賜予了喬嫣然,對于一個宮女,盛懷澤自不會多言囑咐,只淡淡說,對她忠心,細心照料。
落煙謹記在心。
喬嫣然拿了一根幹淨的鐵絲,将自己那串烤魚穿下一條,遞予旁側安靜垂首的落煙:“落煙,給你。”
落煙略有惶恐之色,凝聲道:“奴婢不敢。”
喬嫣然笑了一笑,似有懷念悠往之色,輕聲道:“沒什麽敢不敢,拿着吧。”
主子有命,落煙只有唯命是從。
喬庭然是個大嘴巴,花小施也不遑相讓,囫囵着含魚肉的聲音,嚷嚷道:“落煙,小姐讓你吃,你就吃嘛,我們以前常這樣來着,有一次,三公子買了一大口袋冰糖葫蘆給小姐,都是我們幫着吃完的。”
竹雨也忍不住的掩唇而笑:“哎喲喂,吃到最後,我連豆腐都咬不動啦。”
那些惬意而悠然的時光,卻再也回不去了,那時,竹雲還在,那時,她也沒有這麽多煩惱,一心只想健健康康地活着。
歡盡而散。
喬嫣然稍用一些午飯後,靜靜卧床午睡,窗外烏雲漸漸蔽日,到了最後,已然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濃郁的水沉香味道中,喬嫣然一無所覺。
喬庭然一手握筆,一手抓耳撓腮,正犯愁這家書要怎麽寫,寄給自己家裏的那封信,他已經酣暢淋漓的寫完,按照慈母之要求,寫的相當事無巨細,一絲不落地交代清楚離京之後的種種境況,然後,輪到給盛懷澤寫信時,他詞窮了。
沒奈何,招來他相中的狗頭軍師,駱承志。
喬庭然愁眉苦臉道:“承志啊,我給皇上寫點啥呀。”
駱承志正臨窗看雨,綿絲纏纏,冷着臉道:“我怎麽知道。”
喬庭然頓時怒氣蓬勃而發,本想一掌劈在桌面耍通威風,掌風堪堪挨着桌面時,卻忙朝外撤手,乖裏個乖乖,這一掌下去,能不能威風凜凜先不說,可卻會吵醒他的寶貝妹妹,當下只得舌綻蓮花:“不知道?你替方老頭寫軍情奏報時,不是說的挺溜麽,我這也是給皇上彙報情況,你怎麽就不知道啦!快點給我想!老子救過你的命,這就是你報答老子的時候!”
駱承志只冷漠看窗外細雨,一針見血道:“你妹妹一字,勝你千言萬語。”
喬庭然登時橫眉大罵道:“廢話!”
蚌殼合攏,駱承志再閉嘴不開。
喬庭然撬不開狗頭軍師的硬嘴,只得自己費腦琢磨,琢磨到最後,給盛懷澤寫了一封簡短而精煉的書信,曰:路安,她安,我也安。
三日後,兩封書信,快馬加鞭送至京城。
劉全祿快步走進禦書房,将信封捧于忙碌中的盛懷澤,俯腰恭敬道:“皇上,喬三公子的來信。”
盛懷澤正手提朱筆批閱禦注,聞言,手下有片刻的停滞,而後眉眼未動的寫完最後一字,方從腰酸背痛的劉全祿手中接過信,動作極盡優雅的拆信,展信,閱信。
久久無言。
良久,盛懷澤抽出一張幹淨的白紙,遞予劉全祿,聲音喜怒難辨,只道:“寄給他。”
劉全祿躬身接過那張白紙,超級無敵納悶加不解:呃,皇上,就只寄一張白紙?您确定不傾訴一下相思之苦麽?
喬爹接到的書信有厚厚一大疊,拆開之後,說的第一句話是:“這臭小子,字是狗腿刨出來的麽!”
喬娘才不管喬庭然的字,是狗腿刨出來,還是貓爪抓出來,她的要求很低,只要能看得懂就成,老兩口湊在一處,看喬庭然洋洋灑灑的幾十頁紙,閱完之後,喬爹算了一算,有三頁寫的是路途見聞,四頁寫的是楊柳城的居住情況,五頁在罵陳文肅那個怪老頭兒,另有六頁寫喬庭然自己的所感所想,剩餘十頁寫的是喬嫣然的生活起居,翻譯過來之後,的确是寄給盛懷澤那封信的意思:路安,她安,我也安,喬爹只看得腦門青筋一蹦,怒道:“廢話連篇!”
然後,喬爹提筆蘸墨寫回信,本應是言辭簡練的一封信,愣是在喬娘左一句囑咐,右一句補充後,寫成了更廢話連篇的一厚疊。
又三日,兩封書信,快馬加鞭送回楊柳城。
彼時,楊柳城連日的陰雨天氣,恰已放晴,兩封書信抵達時,喬庭然正陪着喬嫣然曬太陽。
兩封信,一薄一厚,與他寄出時的一模一樣。
喬庭然寫的書信,由他帶來的侍衛騎馬寄回,回信自然也由那名侍衛一起帶回,将厚的那封遞予喬嫣然拆閱,自己則拆了那封薄的。
打開之後,只見宣紙雪白,卻空無一字。
待喬嫣然看完喬爹寫的家書,喬庭然還在對着白紙發呆,由劉全祿代寄的書信,信封表皮無字,信內白紙也無字,喬嫣然自然好奇誰寄了一張白紙過來,不由問道:“這封是誰寄的?”
喬庭然扭過臉,謹翼答道:“皇上表哥的回信。”
喬嫣然垂下眼睫,沒有吭聲。
想了一想,喬庭然終于還是不恥下問道:“他這啥意思啊?”
明麗的陽光暖洋洋拂在臉上,喬嫣然靜靜道:“你給他寫的什麽?”
喬庭然斟酌着道:“就說了,我們一路平安,還有,咱倆在楊柳城都很好。”
喬嫣然眼睫悠悠而翹,輕語娟娟道:“有一次,某朝臣的奏折惹表哥大怒,我給他出了個主意,不下朱筆批注,原封送回。”
将手中喬爹寫的信,放到喬庭然手中,再道:“爹讓你閑暇時,多練練你的狗刨體。”
狗刨了多年的字體,再怎麽練也絕對正不過來,喬庭然耳中過過便罷,卻神色略緊張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寫的信,皇上表哥看了很生氣!”
喬嫣然有些奇怪喬庭然的反應,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露出這等類似于害怕的表情,好比貓見了老鼠後,反倒自個先瑟瑟發了抖,詫異道:“三哥,你什麽時候竟怕惹表哥生氣了?”
喬庭然苦着臉道:“我哪知道,幾年沒見他,他現在竟如此吓人,我離京前,他找我比了一場劍,他劍裏的煞氣殺意,把我都驚着啦。”
撩一撩自己肩頭的頭發,惆悵道:“削了我好多根頭發絲,唉,不就是讓我照顧好你嘛,用得着這麽大動幹戈麽。”
喬嫣然靜默片刻,輕嘆道:“以後的書信,由我來寫罷。”
又過半月,第二封書信再次抵京。
彼時,菊花已淩霜而開,盛懷澤正獨坐菊園,交代劉全祿,不允許任何人打擾,菊花色彩斑斓,落在盛懷澤眼中,只覺空無一色。
再次動作優雅地拆信,展信,閱信。
仍是久久無言。
劉全祿雖勾着腦袋,眼角餘光卻注視着皇帝的動靜,暗道:皇上主子不會又要寄一張白紙回去吧。
卻見皇上主子提了筆,在白紙上寫起字來,劉全祿心裏舒暢了些,暗暗道:皇上終于忍不住要傾訴相思之苦啦。
哪知,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劉全祿又瞧見皇上放下了筆,垂着眼眸将紙張對折好,裝進剛剛的空白信封中,而後吩咐他寄回,哎,這就寫完啦,接信時偷偷瞄了一眼,從楊柳城寄來的那張白紙,但見字跡娟秀婉麗,卻只有一字,安。
劉全祿離去後,盛懷澤削了一只紅豔豔的大蘋果,水嫩果肉盈潤欲滴,紅豔果皮長而不斷,遙記起去年這個時候,她吃着蘋果,盈盈站在他身側,看他為她的畫題詞。
花随風擺間,盛懷澤一聲低嘆,卻飽含沉重如山的思念:“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