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遵照陳文肅的醫囑,喬嫣然需每餐兩刻鐘前用藥。

遵照盛懷澤的囑托,喬庭然務必對喬嫣然時刻形影不離,別的任何人,誰也無法得到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有了前車之鑒,喬庭然早已發誓,必定不會再有後車之覆,故喬嫣然後腳剛邁離他的視線,喬庭然立即果斷得撤手,尾随到了喬嫣然身後,孔海繁深知喬庭然是號不把對手揍趴下,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暴武狂分子,這麽幹脆利索的冷落還沒累趴下的他,也就好奇的跟上去一探究竟。

然後,孔海繁有點囧。

他們三人在一起時,啥事沒幹過,就是吧,共同給一個出恭的姑娘守門,倒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不過吧,看駱承志這麽面無表情,喬庭然又這麽若無其事,他似乎也不能太囧囧有神,不然吧,也顯得他太土老帽了不是,密密麻麻的敵軍圍着他時,他尚且鎮定地面不改色,這麽點小囧事,應付起來還不是小菜一碟,于是,面色如常的與其餘二人談笑風生。

這三個大老爺們神色很如常,喬嫣然卻極其不淡定了,不知不覺中,臉色比身上穿的緋色衣裙,還紅了些,聽到喬庭然的催促服藥聲後只應道:“知道啦。”

說罷,直接攜了竹雨回依柳院服藥。

三人都在後頭跟着,喬庭然是因為喬嫣然絕對不能離開他的視線,駱承志的原因也大致如此,至于孔海繁,他專門繞道楊柳城,就是來瞧這倆人,讓他坐客廳孤零零喝茶,他還不如拎包袱走人。

明寅四年初的寒山寺大案,以及再度掀起的奏請立後風波,孔海繁雖遠在邊疆,卻也略有耳聞,親眼得見這話題中心的人物,不由贊道:“庭然,你這妹子生的可真俊,比我們樓蘭的漠瑤花還好看。”

漠瑤花乃樓蘭名花,并非因它有多麽姿嬌态嬈,而是因為它的獨一無二,只能存活于樓蘭的大地,縱然連根帶土移到別的地方,也活不長久。

其實那花也沒多麽好看,至少在喬庭然眼中,那綠葉子稀稀疏疏沒幾片,葉形是寬闊的芭蕉狀,花的形色和白茉莉也差不離,與他爹精養的珍稀花種,差得實在遠了去。

這等胸無點墨的誇獎之語,比喬庭然之前搜腸刮肚的稱贊之句更直白,喬庭然卻聽的十分高興,比漠瑤花還獨一無二,那自然是至高無上的上上之好,喬庭然拍一拍孔海繁的肩膀,又是滄桑又是愉悅地嘆道:“黑炭頭,你的眼光真是不賴,我這妹子,可是京城響當當的美人。”

想了一想,卻不忘提點道:“黑炭頭,咱們兄弟一場,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可不許對我妹子亂起心思,不然,不是被砍上面,就是被割下面,你可自己掂量清楚。”

伸手戳一戳腦門頂的天空,眉頭微蹙道:“我離京前,上頭特意給我有交代,誰若對她存了別樣心思,該剮就剮……跟我前來的那些侍衛,雖然聽我之命,可忠心的卻不是我,他們若是偷打小報告,我也管不着。”

喬庭然以手指天,又言明是他的上頭,不言而喻,乃是特指天子之意。

孔海繁不由抖一抖脖子,善了個哉的,他脖子上的家夥還要留着吃飯用,下面更還要替他老孔家傳宗接代用,哪一處都丢不得,忙鄭重表明自己的清白:“我先前只是玩笑之語!我只待三天就走!我老娘還等着我回去過年呢。”

又指一指駱承志,下意識地思量琢磨道:“庭然,你該多多提醒将軍,他這麽朝夕相對你妹子……”

話到一半,兀自停下語端,呃,就駱承志那冷冷淡淡生人勿近的性子,會喜歡女人麽,大将軍的女兒雖潑辣了些,可生的那般貌美,駱承志不也沒瞧上麽,庭然這妹子,雖然更好看些,可這麽弱不禁風,駱承志大概也應瞧不上吧,呃,不過,有那麽多漂亮的妹子曾示好駱承志,他一個也沒瞧上過,這家夥該不會有啥問題吧,呃,一念至此,望向駱承志的目光不由古怪起來,他以前怎麽就沒意識到呢。

駱承志會對自家妹子別有用心,喬庭然似乎完全沒想到過這一層,聽到孔海繁的提醒,很是低語疑惑:“這塊冰疙瘩?”

慢慢湊近駱承志的臉,認真道:“駱承志,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了,你可別讓我難做。”

面對孔海繁的古怪目光,和喬庭然的善意提醒,駱承志只冷冷淡淡“嗯”了一聲。

喬庭然看不出任何端倪,撤回臉後凝視晴空碧澈,道:“承志,我執意邀你一道前來,只是想我妹妹的安全,多一重保障,你是我朋友,我可不想因此而害了你。”

駱承志肅冷着臉,聲無起伏道:“你想太多了。”

喬庭然抓一抓頭發,怒道:“我本來沒想這麽多,都是黑炭頭多嘴!”

孔海繁自覺挺冤枉:“我也就随口那麽一說嘛。”

喬庭然哈哈一笑,朗聲道:“難得咱們三個齊聚在一處,中午好好喝幾杯。”剛說完,又敲一敲自己的腦門,低嘆道:“哎喲喂,高興傻了,我已戒酒了。”

孔海繁甚是驚異,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難以置信道:“你這個大酒缸,竟然會戒酒!”

喬庭然寞落一笑,似有悔傷:“貪杯誤事,我以後再也不喝了。”

如果那一天,他沒有在方府和方老頭喝到酩酊大醉,若是早早回了家,與喬嫣然一道前往寒山寺,他一定不會讓她受傷,他一直都在後悔。

世上靈丹妙藥有很多,卻獨獨沒有一味後悔藥。

兩刻鐘後,午飯時間到。

喬庭然面臨一個略困難的選擇,若他與喬嫣然一道用飯,自然就不能和孔海繁把言歡暢,若他與孔海繁一道吃飯,把自個妹子單獨撂在屋裏吃獨食,他又放心不下。

最後,他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喬嫣然在屋內由落煙、竹雨陪着進餐,他嘛,就在院內和孔海繁、駱承志吃飯。

耳邊聽着喬庭然與孔海繁海天闊地得瞎侃,駱承志偶爾會有冷語幾句,喬嫣然略糾結地嚼着一塊山藥糕,唉,繼三人共同替她守了一回恭門後,這算是又一起守護她吃飯了麽,怎麽感覺就是怪怪的咧。

午飯後,喬嫣然照例午睡,翻了半天,愣是沒睡着。

竹雨輕步走在紗帳外,柔聲道:“小姐睡不着麽?”

喬嫣然撐臂坐起身來,道:“不是太困。”

竹雨揭開垂紗軟帳,忙疊了兩只軟枕,放在喬嫣然腰後讓她倚着,輕聲笑道:“那我陪小姐說會兒話。”

喬嫣然拍一拍床沿,笑道:“坐這吧。”

竹雨依言坐下,靜聲問道:“小姐是想老爺和夫人了麽?”

喬嫣然拿起放在床頭的一個香囊,其內裝着安凝花瓣,安凝花有清心安神之效,聞着有助于她入眠,輕嘆道:“他們年紀那麽大了,還要為我日夜懸心。”

拉開香囊的系帶,伸手捧出幾朵安凝花,花瓣已失了鮮嫩的柔汁,呈現出枯萎之相,将之遞予竹雨,吩咐道:“香味淡了,去換上新的花瓣。”

算一算日子,掀被起身,略悵然道:“又該給京中寫信了。”

在臨窗的書案前坐下,喬嫣然提筆蘸墨,筆跡淋漓和婉,給喬爹喬娘寫下一封報平安的家書,言不在多而貴在精,兩頁紙已然足矣,而寫予盛懷澤的那一封,她只能報以“安”之一字。

寫完之後各自裝好,又回到床上,慢慢睡下。

孔海繁到來的這三日,喬庭然為了不顧此失彼,和孔海繁駱承志興致敘舊之時,喬嫣然總要被擱在一旁,自個默默地看書消遣。

時光悠然,無情又多情。

三日後,孔海繁将離,只有駱承志将他相送到大門口。

孔海繁挎着包袱,望着駱承志,見四下已無人,目光閃爍間欲言又止。

駱承志雖待人冷淡,卻挺善解人意,出言問道:“海繁,你想說什麽?”

某個問題一連憋了三天,孔海繁終于忍不住問駱承志,當然,語氣是非常小心翼翼的:“将軍,你是不是不能人道,所以才一直未娶妻……”

事關男人的某項尊嚴問題,如果孔海繁問的是喬庭然,喬庭然保管二話不說,先直接掄拳頭暴揍上一頓,然後再回答他這個愚蠢到死的問題。

不過,鑒于孔海繁問的是駱承志,駱承志比較尊崇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又因駱承志一貫的寡言少語,對于這個問題,駱承志只用了一對眼珠子回答他。

孔海繁直被瞪的小心肝一顫,立即改口道:“你就當我啥都沒問。”

說罷,躍上馬背,沖馬屁股抽了響亮的一大鞭,一溜煙跑了個沒影,直朝樓蘭的方向滾走。

孔海繁離去後,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喬庭然總是陪在喬嫣然身邊,偶爾給她講個笑話,喬嫣然被逗樂之時,偶爾也會摘一片竹葉,吹一曲《清平樂》,駱承志奉守己責,只停泊在依柳院外,與那棵參天大樹為伴。

一輩子生活在楊柳城的人,從來沒見過雪,喬嫣然也是第一次過冬天,卻沒有見到寒雪飄飄。

千裏之外的京城,在普天同慶的春節之前,下了一場浩浩蕩蕩的綿密大雪,遍眼及處,均是粉妝玉砌的銀雪晶瑩,更壓得一院的梅樹撲鼻清冽的香。

空氣中猶帶着透骨的冷寒,雪花尚還大朵大朵的飄着,盛懷澤站在鳳儀宮後殿的廊下,靜靜看着雪裏梅花,美人梅盡皆綻放,白雪晶瑩剔透,更襯紅梅殷麗如霞。

良久,盛懷澤折下一只疏影斜展的花枝,吹落梅上積雪,露出三朵含苞的梅花,淡淡問道:“劉全祿,這枝梅花好不好看?”

劉全祿自然陪笑道:“極是好看。”

今年的初雪似極了去年,密密的,漱漱的,梅雪依舊相映生景,本該陪他踏雪尋香的人,卻遠在千裏之外,盛懷澤看着花枝上的雪水一點點幹透,柔聲慢語道:“嫣然,你總會是朕的。”

已是臘月二十五,喬嫣然依例到隔壁的陳氏醫館瞧病,陳文肅正在替她號脈,突有一個響亮的童音,從門外大呼奔進,歡喜地喊道:“小姑姑!我來看你啦!”

同類推薦